第45章 Chapter 45

天繼續冷下去了。

時間又過去不久,在經歷了奄奄一息的晴天之後,灰綠色的落葉被雨水粘貼在柏油路上。

劉小白打了個噴嚏。

他特意準備了這天的裝束,一件灰藍色的毛衣和牛仔外套,他又在出門前臨時地換了一條黑色褲子。

小雨也是需要打傘的,劉小白的身上是雙肩背包,裏面裝了錢包和水杯,他透過地鐵的車窗,看到了相互擁擠着的、樣子各異的很多人;等車的隊伍太長了,在牆壁前拐了個彎,劉小白舉起手機再次确認了去往目的地的路線。

身後的人越來越多,因此越來越有壓迫感,劉小白在等待第二班地鐵進站之前,被擠到站不穩了,他不得不在前方找個空隙,調整腳的位置。

手機上在播的視頻是靜音,劉小白只能盯着字幕看,他被人潮推動着上了地鐵。

視頻裏的女生穿了吊帶背心和短褲,沖着鏡頭很熱情地笑,她說:“……我第一次來還是蠻緊張的,雖然只是陪朋友,不過我很期待認識新的朋友,或者見證別人的故事……”

劉小白開始面無表情了,他抓着地鐵上很細的扶手,手腕上還挂着裝雨傘的塑料手提袋;他用另外一只手,将耳機塞進耳朵裏,關掉了剛才的視頻,又将音樂打開了。

一路上都在聽一首渾厚的催眠輕音樂。

“千載後……”

這是那間酒吧的名字。

劉小白沒預備說什麽,他在三個字結束後,很快地抿住了嘴巴,身邊站着的女生可能吸過煙,身上的氣味有些嗆人。

她看了劉小白一眼,只是非常随意又冷漠的,但不知怎的,劉小白削弱存在感的一切行為都不奏效,他只能深深地把臉埋下去了。

他變得不是他了;開始沮喪和憂慮,開始莫名其妙的焦灼,開始沉默和自卑。

這些變化都是不由自主的,劉小白又在到站後消耗了大量的時間擠出地鐵站,他站在路邊的樹下,舉着雨傘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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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在很老的巷子盡頭,劉小白的傘被低矮房檐上的水珠敲打着,發出“嗒嗒”的聲音,他很快到了,站在那門前。

時間還早,甚至有些人的早餐都沒結束,有些人沒有起床,有些人已經上完一天的班了。

酒吧是兩層的,門現在緊閉着,誰也窺探不到裏面的景象,劉小白買了路邊的雜糧煎餅來吃,他站在酒吧對面的路沿上,又重新把耳機塞進耳朵裏。

舊手機的音質越來越差了。

身後的水果攤占用了矮樓一層凹陷的一塊牆壁,老板腳下蹦跳着一只黃白相間的小狗,劉小白轉過身細看,發現老板也有擦鞋的營生。

她捧着一只茶杯,悠閑地靠在椅子上,問:“擦不擦鞋子?”

劉小白搖頭,繼續咬着手上的煎餅,可他還是扯掉了耳機,問:“阿姨,這家酒吧一般幾點上班啊?”

“下午才上班哦。”

“哦……謝謝。”

小狗忽然跑了過來,蹭了蹭劉小白的腳腕,有些癢。

老板看起來比汪豔雯年紀大,她穿着牛仔褲和半舊的襯衫,黑色的卷發簡單地束着,她忽然問:“你這麽小進酒吧?”

“不能進嗎?”

雨似乎小了一些,劉小白把傘收了起來,他思考着,坐在了老板面前的小凳子上。

“成年人才能進的,你知不知道這是男同性戀才去的地方,他們在裏頭交朋友……要是你知道的話,那也得成年了才可以去。”老板撿起手邊籃子裏洗幹淨的、帶着水珠的黃桃,她咬下一大口,不經意地說完了這些話。

劉小白忽然就低下了視線,他很遲疑,過後,把腳伸出去,說:“我擦鞋子。”

“好。”老板不逗狗了,她又拿起一個桃子,塞進劉小白手裏,然後站了起來,把高的椅子給他坐。

劉小白捧着黃桃,他想了想,很輕聲地說:“我快成年了。”

“看着好小哦,像初中生……個子是高的,臉上年紀小。”

劉小白被逗得直笑,他說:“我也不是要去酒吧,我就是好奇。”

老板手上是擦鞋的軟布,她一邊做着事,一邊說:“什麽人都有啊,沒什麽奇怪的,那種拎着公文包的,還有一米九幾高很壯的,或者是五十多歲的……外面的人可能不了解,但我覺得,你是看不出來誰是不是同性戀的,又不是寫在臉上。”

“嗯,”劉小白點了點頭,說,“我表哥是的。”

“哦——”老板的嘴被發音撐成圓形,她拿了刷子出來,笑着念叨,“我還以為你是。”

“我不是。”

這三個字從劉小白喉嚨裏跳出來,仿佛還泛着餘溫,他眨着眼睛,還算自然地俯**,看着自己的鞋尖。

他還捧着手上那只不大不小的黃桃,忽然問:“為什麽這些人會有專門的酒吧呢?既然大家都是平等的,那就一起玩啊。”

“現在還不平等……”老板聊着,手上擦鞋的動作熟練利落,她很瘦,頸部的骨頭凸出來圓潤的幾塊,她笑着說,“在一起比較放松吧,畢竟不是全部人都有條件結婚的,要躲着別人的時候,就到這種地方來,覺得高興;是有不好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每個人都會有不好的事情。”

雨徹底停了,巷子的路上有人騎着摩托車過去,速度很慢,以至于很久了都沒走遠。

“有點可憐啊。”劉小白用門齒,撕扯着嘴角的一塊死皮,他嘆了口氣,說着。

一邊鞋子上的污漬已經處理幹淨了,時隔很久,劉小白終于再次看見了這雙白色鞋子的本來面目。

老板把臉挪向一旁,輕輕咳嗽了幾聲,她反問:“你覺得我可不可憐?”

當然是無法在瞬間給出準确答案的,處于社交禮貌,劉小白在遲疑之後緩慢地搖着頭。

“我現在就和狗一起生活,沒有男人,沒結婚,沒有孩子,那我覺得我自己很悠閑自在,還挺好的,人就是為自己活的,自己高興才最重要。”

劉小白點着下巴,他看着老板柔順的發頂,再看向趴在椅子邊上的小狗,看向路那邊酒吧塗滿油漆的玻璃窗。

白日煙火摻雜進燈紅酒綠裏。

擦鞋很便宜,只有五塊錢,走之前劉小白捧着黃桃說了謝謝,他終究決定不等酒吧開門了,他窺探和了解的念頭消失了,他拎着有些濕的雨傘,在巷子的路邊走着。

房檐上的水滴在他額頭上。

家中一切都像往常,楊瀾芳把新出鍋的鮮玉米撈進盤子裏,她對劉情的牽挂似乎已經消隐掉了,她很少再提起她了。

劉小白打開了數學試卷,他坐在書桌前面,将黑色的筆跡留在草稿紙上。

太陽露出了小半張臉。

也許是早起太疲憊了,劉小白在寫作業的中途開始打盹,他将頭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桌上的臺燈旁邊,還有一只完整的黃桃。

劉小白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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