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 48

到離開北方的時候,張念也無心關注物理比賽的結果了,他因為忽如其來的寒流而感冒,昨天半夜發燒到三十八攝氏度;此時,張念的嘴唇還是幹裂的,他将自己放進候機大廳的椅子裏,歪斜的腦袋擱在劉小白的肩膀上。

劉小白打了個呵欠。

天氣愈發地陰沉下去,一朵巨大的黑雲挂在黃昏時候的天幕中央,風掀起了室外人們的衣角;劉小白一只手上舉着盛了熱水的杯子,而另一邊的手臂已經被張念壓得發麻了。

手機屏幕亮起來,又再次暗了下去,天氣預報說,明天要下大雪了,起飛時間逼近的此時,劉小白忽然放肆妄想能夠留下來看雪。

張念的呼吸很燙,他正閉着眼睛熟睡,因為感冒而喉嚨嘶啞,所以呼吸起來有些吵;他的睫毛是潔淨、纖長又茂盛的,整齊漂亮地長了兩排。

劉小白側過臉,他甚至在看向張念的時候放緩了呼吸,他不敢動作,只是下意識地把手上的水杯攥緊了。

“張念。”劉小白悄悄地喊。

在不安靜也不喧嚣的環境中,這樣兩個字并沒有被噪聲湮沒,但張念似乎沒有聽到,他安靜地坐着,熟睡中的臉頰上有輕微的粉色,半小時前喝了很苦的口服液,因此他的呼吸裏仿佛都有濃郁的藥味。

劉小白看向窗外,他察覺到天空愈發地黑起來了,停機坪上有燈,航站樓的走廊裏有燈,身旁顯示屏上在播放着一則沒有聲音的廣告短片。

對面座位上的老女人踩着駱駝色的短靴子離開了。

劉小白睜着眼睛深呼吸了一次,他無法排解聚在心口處的、沉重的氣息,他的心髒已經活潑激蕩了太久,甚至,開始脹疼了。

張念壓着嗓音咳嗽了一聲。

生病時候的人,總透露着不加修飾的脆弱,張念有柔弱且沒有防備的一面,甚至在不覺然裏學會了自然而然的依靠,他能夠很安心地睡着,大概還會做一個不好也不壞的夢。

張念喜歡用一點香水了,是很淡有很溫厚的味道,簡單順暢地萦繞在劉小白的呼吸裏,他們坐在這個沒了旁觀者的角落裏,有些安全。

劉小白側過頭去,他的心忽然很軟,又熱,視線中只剩下張念的臉了,逐漸靠近的過程很漫長,劉小白閉上了眼睛,他中了蠱般,在之後的一秒裏嘗見了藥的苦味。

張念的嘴唇很幹也很燙,他身上的氣味和呼吸的熱在一瞬間裏放大,甚至到了劉小白能夠想象的、親密的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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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來往着很多人,穿靴子的老女人回來,還是在原來的地方坐下了。

“張念……”劉小白還是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他擡眼看着寬廣的弧形頂棚,心口處的溫度穿透皮膚,熱到了耳根處。

張念沒有醒,他額頭上的溫度降下來了,手上還攥着一張沒用過的紙巾,他仍舊睡得很沉。

一切都發生之後,才知道一切能夠那樣不真實,劉小白把杯子塞進行李箱上面的背包裏,他看着自己聚起粉紅血色的指甲,然後,閉上了眼睛。

手臂已經麻到幾乎沒了知覺。

劉小白像是用完了一輩子僅剩的勇敢,他甚至在一瞬間裏全然滿足了,他不敢觸碰自己親吻之後的嘴唇,他最終僅僅是擡起手,揉了揉鼻尖。

一架飛機拖拽着漫長的噪音,沖入了雲霄裏。

這天夜裏,以及後來的很多天中,劉小白保持着和張念相處時候最親密活潑的樣子,他能夠玩笑調侃,能夠逗他或者打他,能夠調侃張念喜歡的那個人。

也會在一段時間裏夜複一夜地失眠。

張念站在學校門前的路邊,他穿着黑色的厚外套和牛仔褲,把手上綠色包裝的檸檬硬糖擠進嘴巴裏。

他沖着劉小白揮揮手,說:“下周見。”

距離并不是很近的,幾個小時前剛下過一場很大的陰雨,劉小白瑟縮在羽絨服裏,抖着牙關,喊:“拜拜!”

冬季的南方多霧,沒有冰雪可還是冷,人的愛和喜歡轉了很多彎之後,似乎又平靜了。

但不是平息,而是成為了埋藏在堅硬軀殼中的火種,在期盼着蔓延和永存,張念在轉身的時候就看見了夏紅林,她穿着大衣,半張臉埋在圍巾裏了。

她說:“寒假出去玩吧,我有時間。”

“我爸去不去?”原本也知道答案是什麽,因此問出口的下一秒,張念就後悔了,他咂了咂舌尖,跟随夏紅林坐進車裏去。

“他不去,你姐姐要工作的,就咱們兩個人去。”

“可以。”

夏紅林在聽口琴曲,她看着前方泛霧的天色,忽然說:“想看雪啊,我忽然想起我上大學的時候,在北方,經常下雪。”

“去北海道。”

張念說得那樣淡靜輕松,他歪着頭,用手機遮擋着臉上的表情,他的氣息忽然不穩了,可夏紅林并沒有察覺到。

張念在笨拙地圓夢,自從他決定出國的那一刻起,一切似乎成為定局了,可人仍舊不能甘心。

所以想去日本,去有雪的地方,去北海道。

霧也是白色,飄飄然染得樓頂塔尖全是,張念的臉貼着車窗,他看見了盤旋層疊的立交橋,看見巨大的河流奔湧,看見了很多很多人。

每一個夏天似乎都很長,因此即便是到了深冬裏,那些曾經鮮亮的空氣也沒有褪色,張念仍舊習慣于在很多人面前不笑和話少,他被很多人喜歡着,也被一些人不喜歡;他熱烈着,等待不得不放棄喜歡的一天。

張奇從劇組裏逃離了一個晚上。

她穿着最簡單的一件羽絨服,頭發還是被發膠定型過的大波浪,濃妝在臉頰上糊着,看起來正式又毫不正式。她戴了口罩,在花店門前意外地停留,又走了。

張奇當然不會送花的。

沈晨陽這回不是巡演的主角,他僅僅是被意外受傷的同行拉去救場的。張奇看着門票上灰色的打印字體,她忽然猛烈地眨眼。

快哭了。

他還是那樣,在臺上總和臺下不同,穿着十分繁複的西裝,演了位迂腐的少爺,金邊眼鏡在鼻梁上架着,燈光映得瞳仁發亮。

張奇忽然覺得自己其實離他很近。

事實上,他們的生活只短暫交集了那些時候,接着就無情分開了;沈晨陽用盡心思演繹臺詞,他在最終,活着退場了。

這場陌生的戲劇裏,沒有對視,沒有擁抱,沒有親吻。

“美女,”張奇身邊坐着的男士,在謝幕前遞上了紙巾,他寬慰她,說,“戲外一切都好是吧,這沒什麽的。”

張奇把幹燥的紙巾攥在手上了,她等不了謝幕,就顫抖着起身走了,事實上劇情在她腦子裏只剩下零星了。

室外,她覺得沾滿眼淚的臉頰很冷,很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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