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7
北方的冬季是鼓脹在風裏的、厚重的旗子。
對于比賽,劉小白沒有足夠的信心,他站在機場室外的第一秒鐘,鼻尖就被凍得生疼,張念拖着唯一的行李箱,正舉着手機和網約車司機通話。
風卷起他們額前的頭發。
張念的生日已經過去很久了,在那之後,兩個人默認般忽視了劉小白醉酒之後模糊雜亂的記憶,張念這個人,變得越來越不像他自己,就像此時,他在打完電話之後湊上來,笑着問:“冷不冷?”
“不冷。”劉小白抿着發紫的嘴唇,說完之後牙齒都在打架了。
張念忽然就伸手上去,用冰涼的右手揉了揉劉小白光滑的頭發,他少見地在室外戴了眼鏡,他在沖動之後有些拘謹,忽然躲開了劉小白困惑的視線。
看着遠處在笑。
劉小白滿臉的不悅,說:“你越來越喜歡嘲笑我了。”
“沒有,沒有。”張念擺着手,往路邊走去。
劉小白在他身後跟着,兩個人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因此穿得不薄,空氣很幹燥,在鼻腔裏升起溫度,劉小白忽然就打了個噴嚏。
陌生城市的街景從車窗外躲閃過去,劉小白忽然屏住了呼吸,他有一瞬間錯覺得自己逃離了原本的生活,要陷入無邊的自由裏了。
有多自由呢?甚至連張念都能在他身邊。
劉小白很機械地轉着脖子,只留一條窄窄的視野在張念身上,他偷看着他。
張念舉着手機湊了上來,給他看一張網絡上的搞笑圖片,說:“能出來真好,高三憋死我了。”
“你從來不會這麽說話的。”
“你也很少這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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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小白咬緊了牙關,他回擊的方式是捏張念的胳膊,他說:“不要比賽了好不好,咱們回去好不好。”
“不不不,行,我錯了……”張念倒不像在卑微地讨饒,他忽然很乖巧似的,說話的語氣比原本多了一層柔光;他縮在車後排的椅子上,用誠摯的眼神看向劉小白。
司機穿着白襯衫配黑色領帶,從來不講話。
對于南方孩子來說,戴手套也是種奢侈的儀式感,兩個人去看了這個城市最寬的河流,風割着他們泛白的臉頰。
快黃昏了,天仍舊是一片沉重的灰色,張念的手上是凍得堅硬的冰糖葫蘆,兩個人順着亮起燈的巷子走。
巷子兩邊是逐漸喧嚣起來的夜市。
劉小白的牙齒磕在熱奶茶的吸管上了,他擡起眼睛看着不遠處半空中雜亂的電線,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忽然不想回去了,奇不奇怪?”
“喜歡北方嗎?以後可以考北方的大學,一直呆在這裏,”張念吐着濃郁的白霧說話,他的另一只手別在長棉服的衣袋裏,他把糖葫蘆遞到劉小白眼前去,問他,“來一口嗎?”
劉小白張開嘴咬下了一大顆,他的腮被撐得鼓起來,一時間話都說不了了,幾秒鐘之後才含混不清地說:“好硬,好難咬。”
“不難咬啊。”說完話,張念也咬了一顆下來,兩個人一左一右各自鼓着半邊臉,對視之後,在呼吸噴出的薄霧後面笑出了聲。
彼此的眉眼熟悉,習慣的神态動作也熟悉,劉小白捧着還很熱的奶茶,擡起手來,用杯子将臉擋住了。
“高考有什麽目标?”張念問他。
劉小白沉默了幾秒鐘,他把空的杯子和紙袋塞進路邊的垃圾桶裏,然後,用手心搓冰冷的臉頰,說:“考一個好成績,別的就随緣吧……你呢?”
“可能是出國。”
“有沒有可能——為了她留下來?”
“會啊,但他不喜歡我吧。”
張念低下頭,看着腳下淡灰色的磚塊,他的發絲在風裏,有比平日裏更柔和的弧度,他撇撇嘴,沒再多解釋什麽,似乎也不期盼什麽。
劉小白跟着他嘆氣。
天色更暗了,從灰色走向黑色,夜裏的冷能夠透過皮膚,讓血管都開始瑟縮了。
忙裏偷閑來了陌生的地方,這一次物理比賽倒成了兩個人實際上的度假時間,天空仿佛很重,要即将掉落黑色的、柔軟的殘渣。
室內是溫熱的,暖流把人包裹起來,形成冷意之外一個暫時安全舒适的繭,一整天的奔波之後,劉小白很快就睡着了,他安靜地占據了床的一邊,很緩慢地呼吸着。
張念小心地伸手,指節碰到了劉小白穿着睡衣的肩膀。
心裏是越來越癢的,張念在猶豫之後靠近他,兩個人被大床上很寬的被子覆蓋在裏面,能夠很容易地接近,也能夠觸碰。
張念想象出了很多個擁抱的方式,他的呼吸道在發麻,帶着來自心髒的癢意,最終澎湃在喉嚨處,開始隐隐作痛了;也是種豐沛又甜蜜的脹疼,事實上很多時刻裏,極致的喜歡會化成最直接單純的觸碰的欲望。
張念假裝睡着了。
他就那樣,閉着眼睛靠近身邊的人,然後把自己的額頭靠在劉小白的肩膀上,這過程中,對方的體溫開始萦繞在張念的口鼻處,張念用一只右手,把劉小白的手抓住了。
劉小白忽然在夢裏轉過身來了,不覺然裏,兩個人依偎成一個臨近又克制的姿勢,張念的心髒更癢了,他深呼吸了兩次。
裝睡确實能給人勇氣。
很晚了,張念仍舊沒有睡着,他是個勇敢的人,卻在迅猛長起來的好感中退縮,他沒為世俗擔憂過,從頭至尾,僅僅在為自己擔心。
擔心可能出現在劉小白臉上的、嫌棄或是驚愕的表情。
張念沒出聲音,他在黑暗裏睜着眼睛,用口型念出一句:你會信嗎?
時間過了淩晨一點,床頭充着電的手機忽然亮起了屏幕,張念拿過來看,發現是無聊的廣告推送。
他借着手機沒滅的光線,盯緊了劉小白在睡夢中的臉,張念輕輕咬住了下嘴唇,他把手機放在枕頭上,自己靠近劉小白,把他的臉遮擋在陰影裏了。
火從心口燒進了胃裏、腦子裏,燒到了指尖上……那是種發疼的灼燙感,又弄得人沖動,也怯懦。
要煩透了,也幸福透了。
像嚼着很多顆柔軟的糖果,像把奶油抹在舌尖上,像冬季裏的溫水,把人從頭暖熱,然後,呼吸和笑,躲藏在茫白色的霧氣裏。
手機的屏幕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