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apter 50

冉元超像鹿一樣輕捷地奔跑,他穿過了酒店溫暖明亮的走廊,然後,就喘着粗氣站在了房門前,他從羽絨服的衣袋中慌亂地拿出了門卡。

房間裏沒開一盞燈,更沒有期盼中的人在等待,冉元超嘆了口氣,他把手上有塑料手提袋的奶茶放在電視櫃上,然後,打開了頂燈。

有人開始很緩慢地敲門,而冉元超的呼吸還沒有平複,他打開房門的下一秒,就雙腿發軟,臉頰不可控制地顫抖着,快要哭了。

王展顏也沒想到眼前的男孩會這樣。

“你在找我嗎?”王展顏進門來,坐在了軟凳上,開始仔細地解開腳上靴子的綁帶,他身上沾染了夜晚冷空氣的味道,在輕輕地問他。

“去哪裏了?”冉元超用右手捏住了眼前人的下巴,輕聲地詢問。

兩個人的目光相接,才察覺對方也和自己一樣,用冷漠掩飾着慌亂,王展顏的臉頰都被捏得內凹了,他的喉嚨裏擠出了一句話:“我早上說過要出去走一走。”

兩個人都沒脫下在室外的、厚重的裝束,冉元超站在淡黃色的光暈中央,他跪了下來,把一雙冰冷的手放在王展顏的腿上,他湊近了,慌張地吞着口水。

說:“我給你買了喝的。”

王展顏的眼神中是試探、是猶豫和戒備,他停下了手上要做的事,有些嚴肅地看向眼前的臉龐,抿住了嘴巴。

冉元超還沒有多少年紀和閱歷,他的兇狠和柔軟,像是交融在玻璃杯中冒着熱氣的牛奶和可可粉,他的眼眶紅起來,和經歷了冰天雪地之後的鼻尖是同樣的顏色。

他忽然就湊近了,用失而複得的情緒控制着肢體,因此很用力地将王展顏擁抱着了。

王展顏閉上了眼睛。

“給你買了小禮物,我沒有亂跑,也沒有故意不回來。”王展顏的語氣是冰冷的,他的喉嚨發幹。

但這已經是他盡力退讓的結果了,他難以把那些關于家世、年紀、觀念的芥蒂一掃而空,但冉元超有着最真誠的眼睛,至少在這一刻之後的很久,王展顏無法将那句醞釀在心裏的“不要再聯系”說出口了。

他被厚衣服包裹的手臂彎曲起來,冰冷的手心貼在男孩燙熱的兜帽下面,他撫摸着冉元超,也是在一份遲來的寧靜中,撫摸着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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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将一聲隐約的啜泣,吞進了喉嚨裏。

早晨七點的灰白色天空還在飄雪,函館朝市的空氣,是冰冷的鹹腥味。

張念穿着一件淺奶茶色的羽絨服,他的黑色一次性口罩挂在下巴上,看到了路邊餐館門前有人在搬運裝了帝王蟹的籃子。

夏紅林說:“那個蟹好大呀,你看它的腳特別有活力。”

相機就挂在夏紅林的身上,她戴着一頂很尖的紅色毛線帽,用鏡頭對準了活蹦亂跳的海鮮,後來,在雪中露出一個笑,對張念說:“你後退,我幫你拍吧。”

可張念拍照的時候總像在發呆,他在布滿雪的道路中央,回過頭來,柔軟的雪花擱置在他的睫毛上了。

北海道不缺任何形式的唯美,可總缺着一個最愛它的人。

張念忽然就笑起來,他的嘴角彎成最自然的弧度,他笑出了整齊的牙齒,狹長又黑亮的眼睛眯起來了……一切在微風中和着雪,成了夏紅林鏡頭中的一幅畫。

“好開心喲!怎麽這麽開心啊張念,”夏紅林湊上來,舉着相機讓張念欣賞,她吸了吸鼻子,又說,“你最近真的長大了,不叛逆了是不是?”

“有嘛……”

張念想講很多話,但知道夏紅林不是合适的對象,他欲言又止,接着,便擡起冰冷的手觸碰鼻尖,夏紅林的鏡頭還在捕捉衆多新奇的人和事,可忽然,她将擋住臉的相機拿開了。

并不寬闊的道路上有着不多不少的行人,夏紅林和面前的王展顏距離很近,張念站在夏紅林身後,他有些茫然。

那個男孩有飄散在耳邊的、光澤漂亮的頭發,他很高挑了,又有着精瘦有力的身體,寬闊的肩膀貼着王展顏的脊背,右手中舉着巧克力蛋筒的白色冰淇淋。

兩個人的手指相扣,緊密地攥着。

“夏,夏園長……好巧。”

“展顏,太巧了吧!放假了是應該放松的,我和張念一起來的,已經呆了好多天了。”

夏紅林說話的時候,王展顏總面帶微笑,他正暗自使足了力氣,想要掙脫開冉元超的手,他的怕從心底裏湧上來了,甚至在一瞬間裏視線暗了下去。

他終于被偏見裹脅着,預備用躲藏換取安全的謀生的機會

“我才過來不久。”話音落下的同時,王展顏把手從冉元超手中抽了出來,他的指頭快發麻了,在冰天雪地中是無比燙熱的。

夏紅林的視線移向一旁,她沖着冉元超點了點下巴。

倔強的冉元超,眼神中有着久年養成的迫然的淩厲,他也沒有微笑,但是在和善回應夏紅林的同時,忽然用了力氣,把王展顏顫抖的手拽了過來。

兩個人的呼吸像連結起來,快要融為一體了。

到後來,和夏紅林告別之後很久,冉元超都感覺到王展顏在顫抖,冰淇淋還是完整的,冉元超舔去它的尖頂,說:“別怕。”

“你當然不用擔心有沒有工作,但對我來說,工作是最不能被影響的……不過,算了,都已經被看見了,沒辦法了。”幾乎是無奈的,王展顏吐出一口氣,他湊近了注視冉元超的眼睛,然後,柔和地笑起來。

呼吸和話語都被浸泡在暖熱的白霧裏,每一秒過去,兩個人都會陷進依賴中更深,就在路中央,冉元超也笑起來了,他吻上王展顏的嘴巴。

王展顏在很久的躊躇之後,終于小心翼翼地擡起了手臂,他在北海道的漫天白雪中,嗅着朝市空氣中的魚腥味,抱住了男孩堅實寬闊的脊背。

一切都是緩慢的,錯覺是時間延長到了極限,從植物到昆蟲,從陶瓷到木器,一切都不會變老;冉元超這一具從小金貴的身體,遺忘了來自環境的全部期望,他有些頹廢,但頹廢得漂亮。

假期的書店人滿為患,劉小白抱着一些硬紙封面的精裝名著,他兒童區密集的孩子中穿過,一擡頭,就看到了書架旁邊灑落在地上的一杯咖啡。

于是,劉小白把手中的書交給同事,自己去裏間找保潔員拿拖把,這期間,手機已經震動了無數次。幾個小時之後的黃昏,四周終于靜谧下去了,劉小白捂着空空的肚子,他蹲在路邊閃着彩燈的樹下,身上還綁着印了書店标識的圍裙。

天氣很冷,疲憊纏身的劉小白卻只穿了一件高領的毛衣,他把手上的最後一口面包塞進嘴巴裏。

他舉着電話,聽那頭的人在說:“我遇見你表哥和他男朋友了。”

“他們也去了啊……”

“我給你寄了那個明信片,現在這邊在下雪,和咱們國家的雪不太一樣。”

“嗯。”劉小白吞下了嘴裏的食物,他仰起臉去,看着鬧市馬路上閃爍的燈點,以及對面大廈上變幻着的彩色顯示屏。

張念聲音很輕地詢問:“在幹什麽?在上家教老師的課嗎?”

“我累死了,上午補習,下午來書店做苦力,賺一點錢攢起來,要是你下一次過生日,我就不至于送太便宜的東西了是吧。”

盡管劉小白的語氣那樣放松,可坐在落地窗前的張念忽然鼻子發酸,倒不是憐惜,而是一種充斥滿胸腔腦海的感動,他穿着睡衣,蜷縮成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揉了揉泛疼的眼睛,說:“之前的也不便宜啊,我感覺還……還挺喜歡的。”

“強行喜歡吧。”

呼吸都是輕的,可也潺潺流淌着一種飲了酒一樣的迷醉,劉小白的指尖觸碰着地上磚塊的縫隙,笑出了聲音。

張念看着窗外的黑夜,說:“北海道很好玩,很漂亮,很美,我想帶你來一次。”

“得了吧,你都要出國了,等高考完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面,哪來的時間?我要是以後想去了,我自己會去的。”

張念點着頭,忽如其來的傷感終于使眼淚迸發了,下巴也是濕的。

書店旁邊的奶茶店在播放《千與千尋》的主題曲,劉小白閉上了眼睛,于是那些高樓、車潮和光點全部消隐在視線之外,他似乎能聞見很遠處北海道公路上積雪消融的氣味。

張念的呼吸從很遠處傳到了耳邊,他說:“我總要回國的。”

一陣帶着濕氣的冷風吹來。

劉小白安靜的笑容有些遮掩,又似乎是種溫和的炫耀;他忽然,回味起那個沉睡在異鄉機場裏的、幹燥溫暖的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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