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51
張念在沙發上,和盤腿而坐的張奇一起嚼着薯片,電視裏的鼓點旋律已經在響了,正在呈現着春晚每次必備的絢麗舞臺。
張誠威回來得十分突然,他幾乎在推開門之後徑直走來,擡起手揉了揉張奇原本就淩亂的頭發。
而張念捧着薯片躲開了他。
“天吶……”夏紅林一臉的訝異,她化妝還沒結束,此刻正舉着睫毛刷站在房間門口,說,“我們剛打算出門的,就在馬路對面吃飯,不知道有沒有你的份哦。”
“沒有!”張奇舉起了抓過薯片的、油乎乎的手。
張念從盒子裏抽了紙巾,他穿着一件紅黑相間的毛衣,站起來了,把紙巾塞進張奇手裏,砸了咂嘴巴,說:“真是難得啊,張總居然提前回家。”
除夕夜晚的南方一定不會有雪,天氣已經算不上極冷了,夏紅林穿着紅色毛呢裙轉了個圈,她柔順的黑色頭發散開在肩膀上。
“我休息四天。”張誠威這才得空,把手提包放在了沙發上,他能夠和夏紅林十分自然地擁抱,也不刻意疏遠或者黏膩,情感是經歷了很多事之後的輕盈感覺,像白水和空氣。
這一晚很安靜,平時裏總忙于社交的張誠威吃了漫長的一頓晚餐,夏紅林喝了紅酒,到後來,她将提前準備的紅包塞進了張念和張奇的褲袋裏。
碰杯前的張奇忽然說了句:“祝大家都能心想事成,愛有所得。”
轉頭的時候,發現張念正眨着眼睛,有些慌亂地瞟向她。
舊歷的新年來了,時間再次從冬季趕往暖春裏去,張念仰起頭喝杯子裏的果汁,他閉上眼的一秒鐘裏,忽然再将自己的喜歡堅定一次。
而沈晨陽,已經在某一個普通的時刻裏,被張奇試圖着遺忘,那些在幕布前後閃着光的過去,被留在戲劇歷史的邊角中,死去的主角永遠活着,活着的演員也永遠散了。
除去休假的悠閑和歡聚的喜悅,春節也能成鋒利的橡皮,用假想的輪回把不想要的擦除掉,并且讓勇者吸收下更飽脹的運氣。
劉小白在十二點後的第一秒鐘裏,只發來了四個字:“新年快樂!”
這不是疏遠的,更不是敷衍,而在一堆複制粘貼的群發消息裏顯得特殊又頑皮,張念有那麽多話想說,他後來回了:“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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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請了餐廳的服務生幫忙拍照,張奇和夏紅林從兩邊攬住了張念的肩膀,他沖着鏡頭微笑的一刻,覺得頭頂吊燈的光像羽毛一樣柔軟。
他開始期待一切能夠更好地繼續,他期待自己能夠學業有成,而那些沖撞在心口處很久的喜歡,被稀釋過的心酸洗滌了幾遍。
“天亮了來家裏,”張念敲着字,想了想,又補充,“我媽媽說的。”
從外地舉家到此,如今已經沒幾個密切聯系的親戚了,因此大年初一成了一家人的假日,張奇的覺還沒有補完,她頂着亂糟糟的頭發,還睡在黑暗中,在沒消散的酒氣裏呼吸。
劉小白穿了淺灰色的一件棉襖,他安靜地換了拖鞋,在遞上禮品的時候送出了最誠摯的祝福的話,夏紅林攬住他的肩膀,說:“好好休息一下,假期補習太辛苦了,過年就不要看書了,我們在包餃子。”
“我來幫忙。”劉小白已經脫掉了棉襖,他穿着藍色的圓領衛衣,到餐廳門口,卷起了袖子。
張誠威穿着睡衣拖鞋,在站着擀皮,他不常笑,但語氣溫和地說:“不用了,不用,我們來忙,你和張念去玩游戲吧。”
“茶幾上有零食和水果,”夏紅林忽然禁锢住了劉小白的肩膀,把他拖到客廳裏去,又提高了音調,說,“張念,和小白一起玩,不用喊張奇了,讓她睡吧,加了一年的班哦,好辛苦。”
“她讓我上午喊她的……”張念終于放棄了拍門,他到客廳裏來,伸手拿了顆橙子塞給劉小白,說,“這個橙子巨好吃,去我房間吧,給你看我新買的滑板。”
情境是和睦的,并且這是個特別的日子,劉小白在大人面前瘋不起來,他只能不斷地颔首微笑,然後順從着張念,和他一起離開了客廳。
鋼琴上有一個陶罐。
是灰藍色的,大概由于技藝的生疏,因此并不是精致漂亮的,劉小白忽然伸手上去将它捧下來。
“我自己做的。”張念的手肘擱在他肩膀上,在這時候,動作和神情皆是毫無防備,兩個人之間的空氣成了橙黃的調子,在白色燈光裏也是的。
張念從未想過自己會在接下去多麽慌亂,他還在擺弄自己的滑板,卻只見劉小白舉起了陶罐傾倒,那只半舊的手機殼就像一顆沒有姓名的隕石,掉落在了光滑的木地板上。
在一次彈動之後,平息。
“這是我送的吧。”劉小白把它撿起來了。
遮擋着秘密的石牆松動,忽然,再裂開一條寬闊的口子,張念瞬間開始冒汗了。
他說:“是。”
接下去的動作稱得上是搶奪了,張念焦急得嘴唇都在顫抖,他把手機殼塞進了陶罐裏,又把陶罐收進了櫃子底層,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情緒算憤怒還是羞澀。
或者二者兼有。
粉紅色氣球被戳破的一刻亦然離不開驚吓。
張念的眼神中忽然滿是戒備,他低着頭,一言不發地向房間外走去,夏紅林在包餃子,她問:“玩了什麽?要不要再點一些東西來吃?”
“不用了。”張念彎起嘴角笑了半秒鐘。
張誠威和夏紅林在餐廳的推拉門後面,像是紀錄片慢鏡頭中近乎靜止的主人公,天是灰色的,以至于室內的日光也是冷冰冰的灰色。
張奇戴着黑框眼鏡站在了眼前,她看着張念,問他:“你小夥伴在哪裏?”
張念沒有表情,只是略微小心地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自己卧室的方向,用很小的音量,說:“手機殼被看到了。”
兩個人還相隔很遠,張奇被傳染了,因此是和弟弟一樣的、失神又專注的表情,她接下去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然後就轉身走了。
張念把自己扔進沙發裏去,用巨大的抱枕蒙住了眼睛。
劉小白自然只是浮于表面的淡定,他的慌亂從情緒最深處湧上來,澆得心髒發麻,他一瞬間裏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因此只能站在房間中央發呆。
看得到張念書桌上那只很小的橡皮兔子。
“生日禮物是很早之前精心挑的……”張奇忽然走了進來,她倚在牆上,穿了套深綠色的絲綢睡衣,她用木讷的眼神看着不遠處的牆壁,睡意未消。
又說:“手機殼是永遠不敢扔的垃圾,小恐龍是全世界最可愛。”
劉小白視野的邊角和張奇的目光相接,他在聽見她隐秘又特指的話語後,忽然就臉頰燙熱,他的心髒開始瘋狂皺縮,開始不受控制地晃起來。
更多的是詫異。
劉小白搖着頭,又将臉埋了下去,他不敢看張奇了,甚至也不敢讓她看見自己奇怪的表情,有液體從眼角滑出,僅僅那樣清淡悠閑的一粒。
劉小白擡起手,他下意識捂住了心髒。
燈光是純白色的,照映着劉小白的臉龐和發絲,他知道,張念是決定要出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