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程尋不愛說話, 但是每一個行動舉止都不會小心翼翼。簡繁星能感受到他想表達的東西,他所有的願望都指向一句話:我需要你。
她能看出他的懇切。
這種感情無關男女, 更多的是一種習慣、一種依賴, 特別是對他惶恐的內心來說,她無疑是一劑藥效充分的鎮定劑。
程尋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只是待在她身邊,他總覺得有一股安心的力量。她像是他生命裏的太陽光, 起初敏感地不敢面對, 漸漸地只想越靠越近。
他灰暗的靈魂得不到救贖,但至少需要一縷光透進, 不至于讓他陷入漩渦, 徹底迷失。他仍然獨自一人掙紮徘徊, 可是她站在他看得見的地方, 即使只能望上一眼,也感到慰藉。
然而這份依賴對簡繁星來說,卻覺得負擔。她從來沒有在哪個人的生命裏占據這麽重的分量, 更沒想過有一天自己能夠影響別人的人生。不可思議的同時,心裏的壓力實則更加沉重。
只有面對尼諾的時候,她才是最輕松的。
他的糾纏對她來說只是小孩本性,愛哭愛笑, 有時還喜歡鬧脾氣。對于自己日益增強的忍耐力, 簡繁星偶爾還是會驚奇,不過注意力倒并不在這上頭。
她有時候會覺得尼諾和程尋之間有着某種心靈上的聯系,這段時間程尋不斷地讨好她, 變成尼諾之後,仿佛更明顯了。
尼諾變得很乖,很聽話,甚至到了她說往東他連西邊也不看的程度。一雙澄澈的大眼睛随時跟着她轉,懵懂無辜的樣子格外天真。
簡繁星照顧起尼諾來愈發得心應手,他不會洗頭,她也會親自上手。
浴室。
打開噴頭,水流頓時窸窸窣窣,簡繁星拿手去試水溫,尼諾端了根矮矮的木板凳,背對浴缸坐着,她讓他仰頭,他就仰頭。
“燙嗎?”她難得仔細地問了一句。
他仰着臉,頭發已經被沾濕了,溫水甚至流到了他耳裏。
她見他皺眉,把噴灑暫時放在一邊,“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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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她眨了眨眼,軟軟的聲音裏透着委屈,“脖子那兒……硬硬的。”
他脖頸放置在浴缸并不平坦的邊緣,顯然硌得慌。
簡繁星笑笑,托起他的腦袋,拿了塊幹毛巾折疊幾塊,墊在下面,“好了,這樣就行了。”
他驚奇地咦了聲,稚氣地鼓掌,“點點好厲害!”
這副樣子,還說出這麽蠢的話,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抹上洗發露,稍微揉一揉就出了好多泡泡,他玩兒得起興,抓得滿手都是。
“好了。”沖了幾道水,她總算幫他清理幹淨。
出了客廳,她拿出吹風替他打理,原本坐着的尼諾一下站起身,“我自己會。”像是生怕麻煩了她。
“行了行了,早點收拾完早點睡了。”簡繁星無奈地把他拉近。她還記得他上回把吹風機燒壞的事。任何電器放他手裏指定遭殃,就連上回的電動剃須刀也給他弄壞了。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麽能那麽傻?笨拙得不像樣。
“坐着。”她熟練地指揮。
尼諾乖乖聽話,呼呼的電吹風聲中還有他清脆的笑。他彎着眉眼看她,傻乎乎的模樣。
簡繁星換了毛巾替他擦拭頭發。
“我也給你擦。”他的語調上揚,活潑起來連尾音也往上翹。
尼諾拿起一邊的毛巾站起身,學着她剛才的樣子往她頭上抹,不敢用力,一下一下,輕輕柔柔的。
簡繁星洗完的頭發早幹了,不過卻沒有急着打斷他。他很認真,神情幾乎和平日的程尋相似,可她知道他不是他。
面前的人是尼諾,他和程尋,他們有着獨立的人格,不能混為一談。
“好了!”他俏皮的一句話将她的思緒拉回。
簡繁星淡淡地笑。
或許是年紀小的緣故,尼諾尤其喜歡肢體接觸。牽她的手,抱一抱她,這些都很平常。簡繁星有些拿他沒轍,就像此刻他滿懷希冀地睜大了眼,略帶控訴和委屈的模樣。
“你還沒跟我說晚安。”尼諾眨巴眨巴眼。
“……”她嘴角抽搐了下,有些難以啓齒。她決定過後一定要讓程尋自己看看他矯情地撒嬌的模樣。
不說這句話,簡繁星鐵定會被他黏一晚上。所以只能像往常的無數次那樣,硬着臉皮開口,“晚安……寶,寶貝。”最後這兩個字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氣息都有些顫抖。
要不要那麽肉麻?她一說完,自己都起雞皮疙瘩。
實在是對着那張臉,不可能不別扭。
話落,尼諾甜甜地笑。
這回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簡繁星安心地嘆了口氣。
…
寒冬天氣,整座城市大雪紛紛。今年仿佛比往常都要再冷一些,同比氣溫下降,寒意襲人。
高檔公寓裏,窗戶開了一道縫隙,風從那兒灌入,呼呼作響。窗簾也被煽動,發出噠噠的響聲,有少許的雪花溜進。
程尋走到陽臺處把門拉上,又轉過身将玻璃窗關上,房間裏僅有的一點聲響被阻隔在外,一室寧靜。
門鈴在這時候響起。
來人是程覺。
“家裏沒開暖氣?”他一進門便左右望了望,似乎有些詫異。
這幾天冷空氣幾乎一陣接着一陣,一月份了,不比往常的溫度。
程尋站在門口,愣了愣才道,“繁星說屋子裏要多通氣。”
正在換鞋的人一怔,聽他的口氣,仿佛已經跟人很熟了,程覺這個當哥哥的多少有些意外。
程尋仿佛扭捏,目光不知怎麽,有些閃躲。“進來吧。”他撇開這個話題。
“喝水還是咖啡?”他走到廚房間,轉頭面向他問。
“一杯溫水就行。”程覺回應一聲,緩步走入客廳,只見毛毯上一地的玩具,木馬車、迷你橡膠恐龍、各色玩偶……沙發上的抱枕橫着躺着,桌面上還有雜亂的零食包裝袋,一個厚厚的筆記本攤開來,斜歪着擺在邊緣。
他俯身拿到手裏來看,随意翻了一頁,上面的字并不規整,明顯是尼諾的筆跡。
再掃一眼客廳,很快明白過來。
程尋走到這邊一愣,繞過沙發,匆忙把手中端着的杯子放下,“這兒還沒來得及收拾。”他悻悻道。
說着趕緊規整了一下,“哥你坐,我馬上就弄好。”
這是昨晚尼諾留下的殘局,程尋也才發現。程覺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一時有些語塞,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好似茫然,又好似無奈。讓簡繁星繼續留在他身邊,他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最好。
“她去哪兒了?”程尋聽見背後的一聲,愣愣地轉過頭道,“你說繁星?她一早就出門了,好像有什麽事吧。”
“嗯。”程覺漫不經心地點頭,又望向他,“先別忙了,我待不了多久。”
程尋停下動作,坐回他身旁。
程覺多看了他幾眼,猶豫道,“是爸讓我來的。”
話音剛落,程尋果然一怔。
垂下眼簾,沉默片刻之後才主動開口,“有什麽事嗎?”不輕不重,帶着似有若無的冷漠。
“快過年了,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想全家人吃頓團圓飯。不會有外人在,只有我們三個。”
程父近些年身體一直不好,公司一切事物全權由程覺打理。程尋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想到自己,他以為他早忘了他這個兒子。
程尋的母親是程父的第二任妻子,因為個人原因和他離婚之後,便帶着年幼的兒子離開了程家,他知道程家對她的迫害與禁锢,即便脫離開,仍然帶了滿心傷痕。程尋和父親不和的原因大抵如此,從他記事以來就已經這樣了,盡管後來回到程家,對他的印象也止步于此。
他沒有任何可留戀的。
所以此刻的愧疚也只是因為拒絕了程覺。“我不想回去。”他難得決絕,望向他的目光格外真摯,“哥,我的親人只有你一個。”
程覺愣了陣,最終無奈嘆息,“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
其實早知道會無功而返,可是依舊不厭其煩,抱着那麽點希望,本就不該如此!
程尋是個犟脾氣,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不過也沒什麽不好,他能絕對地包容他。
他只是擔心他會覺得孤單,別的倒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那除夕夜來我家裏吃火鍋?或者就在你這兒也行?”程覺換了輕松的語氣。
程尋不禁笑了笑,“唯明哥呢?你不管他?”
程覺失笑,“膽子肥了?敢開你哥的玩笑!”
“沒有。”程尋抿嘴,“除夕夜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麽特別的,你們不用特意顧慮我的感受。”
程覺微怔,他肯自在地表達自己的意願,不再看他的眼色。這麽一句話,換在以前,程尋即便憋在心裏,也是絕不會說出口的。
可現在……至少情況已經變了許多。
他欣慰地應了聲“好”。
程尋對着他微笑,只覺得心底湧過一片暖流,仿佛有一個沾沾自喜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我有人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