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沒事吧?”

喻婷問了好幾次, 她才愣着回應了一聲。

醫院急診室外,簡繁星坐在靠椅上止不住地發顫, 直到現在還沒緩過神, 整個人都有些呆。

好友握住她的手安慰,“別太擔心, 會沒事的。”先前發生的那一幕實在驚心,很快在人群中引起騷亂。有人趕忙打了急救電話, 兩人全程陪同, 跟到醫院守在這兒。

急診室依舊緊閉,簡繁星坐在外邊兩手攥緊。

她是在害怕, 害怕尼諾真的因為她出事。剛才在救護車裏看醫護人員給他做簡單的包紮, 頭顱上血流不止, 她整個人繃得死緊, 即便是現在也好不到哪裏去。

喻婷摸着她的手心,略微有些濡濕。

她一味地埋頭,艱難地呼吸, 像是陷入沉痛的祈禱。

寂靜無聲。

走廊盡頭,一道匆忙的腳步朝這邊靠近,一身西裝的男人神情嚴酷,将要走到面前。簡繁星強打起精神, 心底裏愧疚大于恐懼。“我沒事了, 你先回去吧。”她偏頭看向身旁的人。

喻婷不明狀況,看了看兩人的臉色,知道不該自己插手, 猶豫了會兒起身,正要離開,可那人已經疾步走到跟前,氣勢洶洶。

程覺停在面前,開口便問,“阿尋怎麽樣了?”

“還在裏面。”她眸裏含着淚光,“是我不好,他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

程覺嘴唇抿成一條線,面部線條格外冷峻,顯然怒到極點。

喻婷望着他的氣焰,又見繁星垂頭喪氣的模樣,一時不太忍心,“這位先生,尼諾受傷,我們也很擔心,可是這件事确實不是繁星一個人的錯。”

他的眸光更鋒利了,“你說誰?尼諾?”他這副樣子看着有些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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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繁星知道招惹了他,慌張地推了身旁的人一下,“你先走吧。”

“可是……”她明顯感覺得到這兩個人之間的焦灼。

“他是程尋的哥哥,不會拿我怎麽樣的。”話說到這裏,喻婷終歸不好再說什麽。

她輕輕地嘆了一聲,“那,有什麽情況,随時聯系我。”說完見她點下頭,又不放心地觑了程覺一眼,這才離開。

喻婷一走,程覺發難的表情更加明顯。

他壓迫性的氣勢直接施加在簡繁星身上,冷冷地俯視她,差點氣惱地揪起她的衣領發洩。

他沉重地喘了口氣。

“如果我沒記錯,之前應該和簡小姐約定過,阿尋的病情不能讓外人知道。”他指的是剛才離開的人,很明顯她已經違背合約內容,當然她最不該的還是讓程尋受傷,這是程覺絕對不能容忍的事,之前他已經妥協過,這次卻絲毫沒有顧慮。

“阿尋如果出了什麽意外,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責任。即便他醒來,我也不希望看到你繼續待在他身邊。”程覺處事向來決斷,有時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合約就此作罷,該給你的一分不會少。”

簡繁星木楞楞地聽完他的話,只覺得手腳發涼。

他宣判的結果幾乎不容争辯,她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反駁,內心荒涼到極點。她腦子混亂,壓根還想不到離開程尋這一層,驀然聽他提起,慌亂如麻。

絕望中,急診室裏的人在這時出來。兩人幾乎一同迎上去。

簡繁星急切地吸了吸鼻子。

醫生很耐心地解釋:“幸虧路燈不是太高,沒有正正砸中頭部,病人暫時有些輕微的腦震蕩,待會兒就能醒來……不過接下來還有後續檢查,最好留院觀察幾天。”

話落,二人不由松了口氣。

“你們誰是家屬?”

簡繁星一着急差點想一口承認,不過還是被程覺陰冷的目光給壓制住。“我是。”他掃了她一眼。

醫生有事向他交代,程覺聽了一陣,見她還在原地,也不理會,徑自走入病房。

她就守在門外,透過小小的透明窗口往裏看,病床上躺着一個人,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臉。內心焦躁,但卻踟蹰不前,她很害怕,說不清怕什麽,盡管知道他沒有大礙,還是一味地發慌,心裏幾乎承受不住。

那種感覺很複雜,不是簡單的愧疚和心疼,還有某種異樣的情緒在心間蔓延,那股酸澀漸漸湧上鼻頭,抑制不住。

突然間想立即逃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待在門口磨蹭一陣,接着決然轉身,不願面對他,或許更不願面對自己。

程尋沒有昏睡多久,一醒來見到了病床邊上的程覺,幾乎下意識就問,“繁星呢?她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程覺也有些急,望了望他額頭上的紗布,“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他只是搖頭,又問起簡繁星。

程覺看了他一陣,表情平淡,“她沒事。”除此之外沒有多說。

“她現在在哪兒?”程尋盯着門口發怔。

“不清楚。”

他仿佛有些失落,還沒回過神,又聽見程覺的聲音。“我把她解雇了。”他轉到床頭櫃上拿蘋果,坐下削給他吃。

程尋眼裏有一瞬的詫異,頓時陷入怔忡,垂下頭,神情漸漸黯淡。他知道緣由,沒來由地覺得心痛,“這次的事……不能怪繁星。”

程覺臉上有隐忍的怒意,不好發作出來,“那該怪誰?你跟她在一起就沒遇見過好事!”

上次也是這樣!

他不以為自己還有這個耐心能容忍她。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他不允許程尋再次陷入險境!

病床上的人表情灰敗,程尋并不看他,無聲地固執地與他對峙。

沉默的反抗中,他終于擡眼,“哥。”他很冷靜地喚了他一聲,接着開口,“我以後會很聽話,不會再亂出門。”

他的情緒裏有顯而易見的落寞,一只手微拽被子,低埋着頭,扇形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稀疏的陰影,整個人像在承受煎熬。

那種妥協很讓人心疼。

程覺心裏一緊。

“不要讓她走。”他望向他的眼神異常堅決,不再是乞求,更像是宣誓主權似的果斷強硬。

程覺愣了愣,竟然有些恍惚。

喻婷是在店裏見到的繁星,她的樣子有些落魄,臉色很不對勁。

“我去你家找過你……”可是沒有找到。

簡繁星神情有些委屈,此刻站在門口呆呆地望着她,像一個找不着家的孩子。

書店裏,員工們正在打掃清理,喻婷原本也在忙活,可一見到她便有些心軟。把人迎進去,她第一句話就是問的程尋,“他怎麽樣了?”

簡繁星面無表情地回應,“輕微腦震蕩,暫時沒有危險。”

喻婷有些錯愕,先前着急到快哭出來的人,怎麽一下變了樣?

簡繁星終于坐下來,然而心裏并不平靜,恍惚地拿起桌面上的杯子,朝着熱騰騰的飲品吹了好幾口氣,半天也不見喝上一口。

喻婷陪着她,保持沉默。

書店內,員工三三兩兩地散落着,手上各自忙活,整理書櫃,陳列新書……聲響細微,偶然傳到她們這邊。

簡繁星一味地發怔,陷入沉思。其實腦子裏一團亂麻,不知道怎樣開口。喻婷陪她坐了會兒,終于忍不住問,“怎麽了?”她以為她還在為程尋的傷感到負擔。

遲鈍地反應過來,她緊繃的狀态稍緩了一些,把茶杯放回桌,簡繁星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嗓音聽來有些迷惘。“我覺得自己很奇怪,看見他受傷,好像比自己受了傷還要難過......心裏很痛......”

盡管沒頭沒腦,喻婷還是接下她的話,“所以呢?結論是什麽?”

她說話時沒有擡頭,那副樣子看來有些落寞。

“我好像……喜歡他。”

喻婷皺了皺眉,“誰?”

她看了她一眼,單手捂臉,無助地搖頭,“我不知道。”

對面的人張了張嘴,詫異得說不出話,不過很快理出思路,“那個人……是程尋?”幾乎是個肯定句……她不清楚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可讓她這麽動搖的原因顯然沒有這麽簡單。

簡繁星胡亂撩了撩額頭的碎發,神情掙紮,整個人焦躁不安。“我不知道。”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只是這次呼吸有些微的亂。

正覺疑惑,喻婷又聽她繼續說了句,“也許……我喜歡的是尼諾。”簡繁星獨自喃喃,更像是自言自語。

程尋身上不止他一個人,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喜歡誰,因為誰而難過,好像很難分辨,所以才覺得痛苦和不安。

簡繁星雖然在感情上經歷得很少,但并不是那種左顧右盼、猶猶豫豫的人。可現在……她連自己到底喜歡誰也弄不清……

這讓人很傷心,也很無助。

懂得了她的苦惱,喻婷眼裏閃過一瞬的愕然。事實上,她并沒和程尋本人相處過,也沒法為她做出一點實質性的判斷。感情這種東西,不是說說就能分析透徹的。

“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沮喪地搖頭,“我……我沒有戀.童.癖。”可她很清楚自己對尼諾和程尋的感情不是那種單純的喜歡,很多時候,她不能把他當做小孩兒來看。

喻婷不知道該說什麽,有些心疼,有些不忍,眼睜睜見着她徹底把頭埋下去,抱着腦袋,頹然嘆氣,“我想靜一靜。”

這一靜果然靜了許久,簡繁星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直至傍晚,夜幕降臨。

最後還是忍不住來了醫院,她擔心他,加上心裏的不确定因素,走進病房時格外忐忑。敲了敲門,然後推門而入。

裏面只有他在。

四目相對,兩人微怔,連表情都很相似,尴尬別扭,還有一絲隐忍的微妙的情緒。

簡繁星在心裏默默松了口氣,磨蹭着走到病床前,輕聲地問,“你……還好嗎?”

程尋嘴角微彎,話語輕柔,“都檢查了一遍,已經沒事了。”

話落,兩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下來。

寬敞舒适的病房裏傳來凳角與地面摩擦的咯吱聲,簡繁星拖着凳子在他面前慢吞吞坐下,動靜不大,但在這樣安靜的環境裏,敏感而清晰。

她瞄了他一眼,又心虛地撇開視線,端端正正地坐着,“程覺呢?”

他淡淡地哦了聲,“讓他先回去了,我一個人也可以解決。”

她點了點頭,又聽他猶豫道,“我哥之前說的那些話,你不用放在心上,合約不會提前終止,你還是像以前那樣。”

她微微一愣,心裏五味陳雜,說不清什麽滋味。

程尋見她發怔,還想安慰幾句,可她已經開口。

“對不起,害你平白無故受了傷。”她埋頭道歉,愧疚發自心底,“尼諾只是想救我……”

一句話說得讓他莫名難過,程尋神情黯淡下去。

她以為救她的人是尼諾……為她受傷的人也是尼諾……

驀地,心裏泛起陣陣苦意。他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尼諾被吓壞了,全身都在發顫,動彈不得。他意識到這一點,見到眼前危險的一幕,終于從某個角落擠出來,人格轉換,迅速占據主導,接着奮不顧身地沖過去。

可她沒有察覺。

他覺得有些委屈,就好像原本屬于他的東西被搶走了一樣。可他沒有吱聲,沒有替自己辯明。

他知道,在她心裏或許更希望尼諾挺身而出。

當晚,簡繁星睡在了隔壁的病床,她堅持要留下陪他,就在房間裏搭了一張簡陋的折疊床。漆黑寂靜的夜裏,程尋在燈下盯着她的後背,遲遲不能入睡。

怎麽會越看越覺得難過呢?但卻舍不得移開目光。

現在她夢裏的,大約只有尼諾,沒有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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