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到家, 繁星一直沒有理人。
她還生着悶氣,也不說話, 換鞋, 走到廚房倒水,全程當他不存在。
尼諾站在門口, 像以往的無數次那樣,沉默地認錯。
客廳裏, 只有她走動時咚咚咚的聲響, 除此之外格外安靜。
她瞥了眼門邊的人,不知什麽時候, 他已經蹲下身, 低埋着頭, 蜷縮成一團。
又是一副委屈樣。
他以為她會心疼他?!簡繁星光是想想就覺得生氣。然而事實上, 她确實沒辦法無動于衷,看了他許久,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放下手裏的水杯,最終無奈地靠近。
她暗示自己控制脾氣,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克制。她不是真的想發火,可是一見到他, 矛盾勁兒又上來了, 一邊想安慰人一邊又想狠狠地把他罵一頓。
一早上,什麽事也沒幹,僅僅是找他就耗費了所有的精力。她想象不到, 他以前是怎麽安全度過的,更不清楚以後能不能處理好這樣那樣層出不窮的狀況。
總之很無助,但并不希望這種情緒影響到他。
簡繁星漸漸走近了,在玄關處和他面對面蹲下。有陽光從窗外穿過客廳,折射到地板上。她一伸手恰好透過那一縷金黃的光,臉龐也襯得柔和起來。
“尼諾。”
她一叫他,地上的人緩緩擡頭。
她溫柔的樣子很好看,尤其是那雙微彎的眼睛,黑曜石一般。她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尼諾愣了愣,單純地眨眼。
“你給我買了什麽?”她望着他,輕聲地問。
他呆了會兒,遲鈍地伸出手。他手裏捧着的是一個花裏胡哨的盒子,比手掌大一些,裏邊裝着的東西同樣花裏胡哨——一條很誇張的水晶項鏈,還有一個皇冠,閃閃發光,小孩子戴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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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裙子,我找不到路。”尼諾誠懇而無辜地開口,皺緊眉,露出遺憾的表情。
簡繁星想象得到他準備給她買的公主裙,下擺一定是蓬蓬的、纏滿了蕾絲,指不定連袖口都繡了花邊,像是巴啦啦小魔仙那樣。盡管忍俊不禁,可她的心裏依舊淌過暖流,有些感動。
不忍心打擊他,她只是欣慰地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我很喜歡。”
尼諾這才揚起笑臉。
“不過,”她仍然不忘告誡,“下次不許再到處亂跑,出門之前一定要跟我說,點點找不到你會着急的。還有,尼諾要學會保護自己,如果遇見壞人的時候點點不在身邊,記得去找警察叔叔。”
她說得格外耐心。他聽了猛點頭。“對不起。”尼諾微微撅嘴,奶聲奶氣地道歉。
“沒關系。”她慷慨地笑。
尼諾嘻嘻地笑起來,陰霾一掃而去,迫不及待地給她戴上皇冠。簡繁星跪下來,埋頭任他在她腦袋頂上倒騰。他很笨拙,不知道要把飾品卡在頭發裏,好幾次放上皇冠又滑下來,還是她看不下去,一起幫着才戴好的。
因為他,簡繁星笑得燦爛,“好看嗎?”
尼諾當然點頭,腦袋左搖右擺的,像是怎麽也瞧不夠。
他天真無邪的表情讓人動容,她正有些怔愣,面前的人突然傾身湊到眼前,一下和她挨得很近,幾乎臉貼着臉。簡繁星下意識往後縮,慌張之中,尼諾卻對着她笑了,往前湊到她耳邊,悄聲的像是在分享秘密,“我愛你。”
輕聲的一句話從耳畔傳來,她一時怔住,眼睛漸漸沒了光彩。
她懂得他的感情,尼諾只是拿她當同伴一樣喜愛,能陪他玩兒陪他打鬧的玩伴。如果還有別的,大概是那一點點因為自身性格而産生的對她的依賴。畢竟,他的身邊只有她而已。
小孩子的話往往最為真摯,她一點都不質疑他對她的心意。
即便是最單純的情感,可她依舊感受得到那份重量,心裏沉甸甸的,可是面上卻輕松地笑,“謝謝。”她彎了彎嘴角。
尼諾眨巴眨巴眼,捧着手,甜甜地重複,“我愛你。”
簡繁星無奈的笑容裏泛着一絲苦澀,“我知道。”
他哦了聲,單純而無辜,“我怕你忘了。”
話音落下,她整個人都愣了,心裏頓時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喉嚨口像是塞了一團棉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了。
仿佛墜入深淵的絕望。
她定定地凝視他,像是要從他眼裏尋找到哪怕微弱到塵埃裏的一點點光芒,可是解脫不了。
“我也愛你。”她顫抖着說出這幾個字,連聲音也艱澀。
尼諾伸手幫她抹去眼角的淚,很傷心很傷心地看着她,“你哭了。”
簡繁星大約這才反應過來,觸及到臉上冰涼的水珠,哭着笑了。她什麽時候這麽愛哭了?
這陣子太過反常,無形的壓力如同一個密不透風的罩子嚴嚴實實把她罩住,連釋放也釋放不了。
明明沒有發生什麽大事,但卻像歷經了滄桑,她很累,卻仍然控制不住地喜歡他。
內心荒蕪,且悲涼。
沒人能夠告訴她,她到底該怎麽辦。
...
當晚,簡繁星獨自一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深夜時,喻婷家裏迎來了客人。
簡繁星兩手空空地就來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喻婷從冰箱裏拿出幾罐飲料,自然而然就問了,“來喝一杯?”
矮矮的茶幾旁,兩個人坐在地毯上,啤酒瓶罐胡亂撒了一地,邋遢肆意。
她有些醉了,痛快地發洩心頭的苦惱,“我怎麽這麽傻?當初幹嘛要答應和他簽約?現在好了,把自己也折進去了!”
簡繁星失去理智地大笑,自嘲上了瘾,“別人的事情,我還偏要插上一腳,真當自己是聖母呢?!”
她仰躺在沙發墊上,失神地盯着天花板,一時又安靜下來。
喻婷看清了她眼角的淚光,不知道如何開解。“喜歡他也不是什麽罪過......”她低聲嘟囔。
她輕哼一聲,迎着刺眼的白織燈光,眸裏的淚水打轉,一出聲便格外凄涼,“可是喻婷,我真的受不了。”
“如果他一直這樣怎麽辦?我不想每一天都為他擔驚受怕,擔心他的安危,還要小心翼翼地照顧他的情緒,如果......如果有一天,他有了輕生的念頭,我......承擔不了。”
她的聲音發顫,漸漸開始抽噎,“我不能一直做他的保姆,我也需要被疼愛,被呵護,也喜歡有人能夠保護我,我沒有想象中的強大,可以接受他一輩子處在這樣的狀态。”
她覺得迷茫,想到未來,仿佛一下把苦熬幹了。兩個人在一起難道只有痛苦嗎?她理想中的生活不該是這樣。
她的戀人,她的另一半至少應該是一個健康的正常人。因為以前的經歷,她極度地渴望一個圓滿的家庭,憧憬着兩個人在一起相互扶持、共度餘生。可是和他的未來,她想象不到......
難道她到老了,還要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他?
喻婷把人抱進懷裏安撫,簡繁星終于忍不住痛哭,悶聲嚎啕,啜泣地問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是我錯了嗎?”
“沒有,你沒有錯。”她很真摯地回答,“繁星,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喻婷一遍遍低聲勸慰,只希望能減少她心中的愧疚感。
事情變成這樣不是任何人的責任。畢竟,追求幸福的權利,每個人都擁有,她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而已。
後半夜,簡繁星窩在沙發裏睡過去了,正在客廳收拾東西的喻婷聽見桌上響起的震動鈴聲,手機是繁星剛剛落在這兒的,來電顯示是程尋。
未接來電也有十幾通,顯然是剛才錯過了。她多少有些詫異,盯着屏幕愣了會兒才拿起接聽。
“我是喻婷。”她猜他大概并不知道自己是誰,正欲解釋,又聽他問了,“繁星在嗎?”
聲音平靜,但氣息卻明顯有一些亂,她能感受到電話那頭的人不安的內心。
望了眼沙發上沉睡的人,喻婷輕嘆了一聲,“她很好,你不用擔心。”又收回視線,小心翼翼道,“繁星她......狀态不是很好,可能還要在我這邊待幾天。”
那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許久沒有出聲。
她莫名有些提心吊膽,呼吸也覺得壓抑。半晌,終于等來回應。
“幾天是多久?”他的嗓音還算沉穩,沒有刻意,也壓得很低。可是這個問題......怎麽讓人覺得這麽心酸呢?就好像他潛意識裏在乞求着什麽,她抿了抿唇,語氣無奈,“我也不知道。”
程尋再次沉默,整個人陷入煎熬當中。電話還沒挂斷,長久地僵持着,他固執地不說話,弄得她有些尴尬。手機都發燙了......
“程......”
“對不起,打擾了。”他似乎反應過來,很快挂斷。
“嘟嘟嘟~”聽着手機裏的回響,喻婷持續地呆愣。
...
程尋每一天都在等繁星,家裏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他的注意。一個人什麽也不想幹,要麽盯着門口,要麽盯着手機,連覺也不想睡,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麽。
三天過去了,依舊沒有她的消息。
第一天還吃得下去飯,第二天也能勉強撐住,到了第三天終于忍不住給她打了通電話。
那是半夜的時候,只有手機亮着微弱的光,他一個人待在漆黑的被窩裏,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光是盯着手機通訊錄發呆就是大半個小時,某一刻忍耐不住,伸手按了撥號鍵。
“嘟——嘟——”每響一聲,他的心就要劇烈地顫抖一次,耳膜幾乎承受不住。
沒人接聽,他把手機放到靠近心髒的位置,不停吸氣。
真的很痛!
可是這是他唯一的慰藉。
不敢打擾她,連聲音也聽不見,可他還是瘋了一樣地想她。
一個星期了,她依舊沒有理他。繁星在家裏的東西還沒有搬走,程尋只能靠這一點來安慰自己。她不會離開他,她還會回來。
但是事實上,他的內心深處一直處在恐慌當中。有一道很強烈的聲音不停在腦海裏回蕩,幽靈一般。
你被抛棄了!
她不要你了!
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終于,徹底陷入絕望。
...
簡繁星在好友家裏安安靜靜地待了很久,她看上去很好,吃得下飯,睡得着覺,和平時沒有兩樣。只有喻婷看得出她的心事,平靜的表面下或許隐藏着更大的危機。
她提議她出門旅行散散心,可她仿佛并沒有興趣。
繁星話變少了,平時那麽話痨的一個人瞬間暗淡下去。她覺得很累,吃飯累、睡覺累,連說話也開始不厭煩了,像是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這幾天,幾乎每天都能接到程尋的電話。他一來電,只是那麽短促的幾聲鈴聲,接着便不再響起,仿佛只是為了提醒她他的存在。她每次只呆呆地盯着手機,也不接聽。
這樣的狀态維持了将近十天。
某天早晨,喻婷穿好鞋子準備出門,卻意外地在門口見到她。
“你要出去?”她驚喜道。
簡繁星背了一個雙肩包,扭過頭對着她笑,“想出去走走!”
“需要我陪嗎?”
她搖了搖頭,“我想一個人。”
喻婷沒再勸,轉而問她,“多久回來?”
“三五天吧,應該不會超過一個星期。”
她沒多說,也沒問她的目的地,只是讓她路上小心。簡繁星氣色不錯,被她念叨煩了,忍不住玩笑幾句,“行了行了。我雖然不像你一樣周游過世界,不過路還是找得到的......還怕我受欺負?也不看看,誰能占得了我的便宜!”
見她終于恢複以往的活力,喻婷總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