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早膳用的是清粥,配了些鹹菜。楊逍心情頗好,吃得開懷,可紀曉芙卻食之無味。
這一日好似又回到在鳳翔分壇的日子,紀曉芙以雪煮茶,楊逍與範遙則細細品茗。三人坐在屋內俱是無話,偶然閑談幾句,聊得也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也不知為何,紀曉芙總覺得楊逍與範遙都有哪裏不對。饒是他們二人談笑風生,圍爐品茶,紀曉芙也能察覺出他們之間的微妙氛圍。楊逍神色如舊,只額上時不時冒些密汗,唇色漸白。而範遙的眉宇間總萦繞着幾分擔憂之色。
紀曉芙本想一問究竟,但又念及如今的情況,到底忍住。待及暮色四合時分,幾人各自回房後,紀曉芙去尋了範遙。
範遙見紀曉芙獨自前來來尋他,奇道:“有什麽事非要避開楊逍。”
紀曉芙站在門口處并不回答他的話,只靜靜的立在那裏,忽而長呼一口氣,像是做了個極重大的決定。
範遙摸不着頭腦,側過身子:“外面冷,進來再說。”
“不必了,我一會兒就走。”紀曉芙搖首拒絕,複又從懷中摸出一個草編來遞給範遙。範遙微微一愣,伸手接過。待他看清草編所編繪的是紀曉芙的小像時,忍不住大吃一驚:“這是何意?”
“勞煩你将此物轉交……”紀曉芙開口的話還沒說完,範遙已将那草編塞了回來,滿臉的不樂意:“你們都這種情況了,還要讓我去轉交東西。我不去,你自己去。”
紀曉芙微微張開了嘴巴,片刻後了然,範遙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只他話中的意思過于直白,難免讓紀曉芙羞澀起來。她愣了愣,溫聲開口:“你誤會了,這不是給楊逍的。”
“什麽?”範遙更驚訝了些,這樣的東西不是給楊逍的,那還能給誰?
“南燭。”紀曉芙直截了當的說出這兩個字,範遙因驚訝而瞪大的眼睛才又縮了回去。
範遙思索了片刻,問道:“你為什麽不讓楊逍去?亦或者是自己去?”
紀曉芙斂默不語。将手中的草編遞回給範遙,轉身便走。範遙握着手中的草編愣了一會兒,立即往楊逍屋子裏奔去。
楊逍站在樹影裏,白色的衣衫與鋪天蓋地的積雪融為一體,險些讓人辨認不出。
紀曉芙自屋子裏出來,目光在楊逍屋子上幾度流連,而後轉身。
“你要去哪兒?”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紀曉芙險些拿不住手中的長劍。驀然回頭,正見楊逍自昏暗的樹影中步出。
楊逍微微垂着眼角,薄唇稍抿,面色晦暗不明難辨喜怒。一雙明眸中蘊着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
“我……”紀曉芙突的就說不出一句話,如鲠在喉。
楊逍也不說話,就這麽盯着她看,直看得她想立時化作一股青煙散去,好不必再面對他這樣的眼神。如古井般深邃的眸中壓抑着驚濤駭浪的怒意和痛徹心扉的悲涼,讓人一眼就心驚。
楊逍是何等冷峻孤傲的人,如今卻也會露出這般神色來。
紀曉芙微微撇過頭,握掌成拳,緊緊攥着衣袖,語氣堅定:“我不能跟你回光明頂。”
楊逍頓時眼前一黑,喉間血腥翻湧,他只覺得有人在用刀絞着自己的心,痛到不能自已。整個人如墜冰窖,一顆心被撕的鮮血淋漓破碎不堪,饒是身受附骨針的蝕骨之痛也比不得她這一句話叫他痛的厲害。何其可笑,千軍萬馬都未必傷得了他,可她的一句話就能輕易傷他至此。
“好,好。”楊逍緊咬着牙關冷笑兩聲,轉過身去的瞬間猛地嘔出一口血來,直直栽倒在地。
紀曉芙臉上的血色霎時褪的一幹二淨,驚慌失色的撲上前去接住楊逍:“楊逍!”
範遙與青梧被這聲驚呼驚動,他二人自屋內奔來時便看到潔白的雪上染了殷紅,紀曉芙跌坐在雪地裏懷中抱着暈倒的楊逍。
将楊逍安置在床榻上之後,範遙回過頭看向紀曉芙,那目光中滿是恨意。紀曉芙心底一驚,避開範遙的目光就要去照顧楊逍。範遙擋在楊逍身側,冷笑道:“不敢勞紀姑娘大架,楊逍自有我與青梧來照顧。”
紀曉芙面色更白了幾分,她擡眸看着床榻上面色蒼白的楊逍,淚如雨下。
“範右使。”青梧擡眼看向範遙,溫和的開口:“楊左使對紀姑娘如何您是看在眼中的。”
正是因着如此,範遙才愈發恨起紀曉芙來。為了她,楊逍連命都可以不要。可她呢,她又做了些什麽?在跟楊逍魚水交歡之後,竟然一聲不吭的就要走!
青梧又轉過頭去看紀曉芙,此刻紀曉芙才看到青梧眼中已經泛紅。青梧抿了抿唇,她只道:“紀姑娘,我不知您有什麽苦衷非走不可。可楊左使他為了您如今正在生死邊緣徘徊,您真的忍心棄他而去嗎?”
“什麽?!”紀曉芙震驚不已。怎麽可能,怎麽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她不知道?
青梧低下頭去,将魏容與利用紀曉芙給楊逍下附骨針一事講了個清楚。說到最後時,聲音已是帶了哭腔。那日她本不在,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之後的幾日裏她見楊逍氣色愈發不好,去問過範遙才始知魏容與一事的來龍去脈。她雖早知楊逍對紀曉芙心存愛意,卻未曾料到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紀曉芙在聽到附骨針三字之後便再也聽不見任何話了。峨眉創派祖師郭襄乃是桃花島島主黃藥師的外孫女,郭襄未曾在峨眉出家前曾被江湖人稱作小東邪。這位祖師的事跡她曾聽說過,自然對于桃花島也多有了解。附骨針,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如何都沒有想到魏容與會那般心狠,出手便是想要楊逍的性命。難怪那日她醒來時看到楊逍面色蒼白,難怪前些日子她躲着楊逍時楊逍雖然靠近她卻并不糾纏她,難怪今日楊逍額頭止不住的冒着細汗範遙眼中總有擔憂之色,這些全都是因為他中了附骨針!
這樣的事情,他怎麽能不告訴她。怎麽能!
紀曉芙一步步的靠近床榻,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痛得她呼吸困難。
範遙見紀曉芙好似整個人都丢了魂兒一般,神色微動,卻仍舊擋在榻前不肯讓開。青梧伸手拉了拉範遙的衣袖,範遙憋着一口氣,僵硬的轉過頭去讓出位置。
紀曉芙行至楊逍身側,伸手撫着他的臉,哽咽難言。
你怎麽這麽傻,值得嗎?我不肯接受你,執意要走,只是怕有朝一日我若消失你會無法承受。可是楊逍,若你不在了,我又當如何承受。我知你不懼死,可我懼死,我懼你死。
雪落無聲,将方才院中的那一灘血掩埋,好似一切從未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