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楊逍轉醒時,紀曉芙已伏在床榻邊睡着了。他略一轉頭便看到那張清秀的臉,心中劇痛難忍。以手撐床,稍一坐起身子,便有一雙小手前來扶他。
楊逍動作一頓,漠然的将那雙手拂開:“紀姑娘走錯屋子了吧。”
這是第一次他如此客氣的稱呼她為紀姑娘,不是小丫頭,也不是曉芙,只是客客氣氣的一聲,紀姑娘。
紀曉芙始知昨夜楊逍的痛楚,原來這世上當真有比倚天劍屠龍刀更鋒利的兵器。不傷人骨血,卻讓人錐心刺骨。
紀曉芙縮回手去,靜默的看着楊逍起身從她身側下榻。她無從解釋她那樣決絕的想要離開,便只能承受着他如今的冷漠。大概他是恨她的,恨她不顧一切的交出自己,卻又轉身抽離。
“我去将早膳端來。”紀曉芙艱難的開口,才一起身就聽到楊逍的話:“不勞煩,我還走得了路。”
楊逍當真是知道如何刺激她,只一句話就能讓她渾身冰冷。
楊逍行至偏廳,範遙與青梧已經在此,範遙見楊逍神色不似昨夜那樣慘白才略微松了口氣。三人緘默的吃着飯,卻遲遲等不到紀曉芙過來。
楊逍皺了皺眉,轉頭對範遙道:“你告訴她了?”
範遙搖着頭:“我可沒有。我巴不得她一輩子不知道,到最後後悔才好。”
青梧當即起身拜下請罪:“是我告訴紀姑娘的,請左使責罰。”
楊逍瞥了青梧一眼,将碗中的最後一口稀粥送入口中,緩慢吞咽後才開口:“那就自己去刑堂領罰。”
青梧本以為楊逍會親自降下責罰,卻不想他竟然要她去刑堂領罰。青梧略微一愣,而後壓低了聲音:“是。”
範遙目光複雜的盯着楊逍看了一會兒,才低沉着聲音開口:“她還真是你的底線,半點都不能傷着。”
心也好,身也罷,半點都不能傷着。
楊逍淡然自若的站起身,全然無視掉範遙的話。才踏出一步,複又扭頭對範遙道:“你去送些早膳給她。”
“我送?”範遙微瞪眼睛,立刻扭過頭去:“我不去,我現在看到她就一肚子火氣。”
楊逍當然知道範遙為的是誰。嘴唇張了張,到底沒再說話,徑自離去。範遙心裏不是滋味,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認命的盛了碗粥給紀曉芙送去。
範遙叩了叩門,卻沒有開口說話。
不消片刻紀曉芙便已經開了門,得見範遙手中端着的清粥和鹹菜,微愣過後開口道謝:“多謝範右使。”
他一時之間有些別扭,從前這丫頭總是直呼他全名,他未曾在意,眼下她改了稱呼他反倒不習慣起來。
範遙将早膳交給紀曉芙,轉身就走,卻突然聽到身後紀曉芙的聲音:“對不起。”
範遙憋着的一口氣好似突然找到了釋放的出口,他猛然回頭對紀曉芙道:“你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況且現在再說這些不顯得虛假嗎?你但凡有一絲良心尚存,也不至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紀曉芙聞言,只簌簌的落下淚來:“我不是……我只是不能……”
“不能?”範遙冷笑:“若真是不能,事情又何至于是如今這個局面。紀曉芙,我且問你,自認識你以來楊逍可曾有半點對不住你的地方?”
紀曉芙只低着頭垂淚,再無一句辯駁的言語。
範遙見紀曉芙如此模樣,卻并不肯饒過,連聲質問:“這一路上楊逍對你的情意你當真是半分都未曾發現?你若真有什麽苦衷只管說出來,楊逍還能為難你不成?現如今你與楊逍有了肌膚之親,便又轉身要走,你将楊逍當什麽了!”
紀曉芙顫抖着身子立在門口,因過于用力扣着托盤,生生的掰斷了自己的指甲。
她何嘗不想說出口,可又如何能說出口。且不說這事情過于荒唐楊逍未必肯信,就是楊逍真的肯信,那他們日後該要如何呢。她總歸不屬于這裏,若有朝一日她突然消失,難道要楊逍痛苦一生嗎?
範遙見紀曉芙任由自己質問,卻如何都不肯開口作答,一股煩悶之氣充滿胸腔,拂袖便走。
紀曉芙終是忍不住一個趔趄撞在門上,手中的托盤滑落,瓷碗碎了滿地。
範遙一回到房間,就看到楊逍正坐在屋子裏等他,桌子上還擺着好幾壇酒。範遙走到楊逍身邊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正想要喝酒你就來了,真是懂我。”
楊逍倒了杯酒給他:“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範遙大笑着舉杯,仰頭對飲。
範遙甚是明白楊逍如今的心情,是以只能陪着楊逍喝酒,卻不曾規勸什麽。感情之事旁人從來幹預不了,況且他自己早受過此等苦楚,又如何能規勸楊逍呢。他若是看得透,能開口勸解楊逍,也不至于自苦這許久。
範遙本想損一損楊逍,但見他如今這副七魂丢了三魄的樣子,那些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楊逍本酒量頗好,可今日不知為何還未喝上多少便已有了些醉意。範遙跟他講了些什麽都已經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那清秀的容顏。或嗔羞,或惱怒,或欣喜,或苦悶,那些樣子早就刻在他心裏了。
那一夜他以為她接受他了,開心的不知所措。反反複複的折騰,好似如此才能确定那個人是她。她累得昏睡過去,他就在旁邊盯着她看,将她的樣子一遍遍的描摹刻進心裏。從前行止由心慣了,他不知要如何對她才好,只能努力收斂起自己身上所有的狂傲,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心尖上,學着溫柔的對待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傷着她。
他本想着,就算是她有婚約在身也沒關系,只要他們兩情相悅,管其他人幹什麽呢。畢竟,婚約一點兒也不重要。他平日裏最是讨厭那些古板的人,連帶着對于這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抱着鄙夷的心态。憑什麽自己的人生要由別人來做決定?那些定下婚約的人,怎麽不自己去成親?
跟小丫頭一起經歷了這麽多,他想他可以保護她,守着她一輩子,所有的苦難他都能替她受。他把一顆心完完整整的掏出來給她,可她呢?她就這麽将他的心撕得粉碎,毫不留情的說走就走。她将他當什麽了!
她既然不要他,那他也就不要她了。
楊逍站起身來,端着酒杯走到窗邊,看着窗外飛舞的漫天白雪,揚了酒杯一飲而盡。
轉身之際,目光卻瞥見朱紅漆柱後的一抹碧影。楊逍的心幾不可察的顫抖起來,他只緩緩揚起嘴角,神色中滿是漠然,身形略微一頓,續而走向範遙。
他的神情紀曉芙看的一清二楚,那樣冷漠的目光讓她心中如有針紮般難受。哪怕他恨她,都好過這樣冷漠的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