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楊逍在光明頂苦等了兩個多月,每每想要下山去尋紀曉芙都被範遙所阻攔。
這日楊逍才下了山,範遙已經追了上來,正在兩人僵持不下時,楊逍瞧見遠處有一人一馬疾馳而來。
馬上之人一襲碧衣,身形消瘦,更好似撐不住身子般搖搖欲墜。楊逍心中一動,急急朝那人影掠去。範遙略一愣,自也跟上。
紀曉芙這一路自大都趕回來,日夜兼程,只想着能快些将黑玉斷續膏送到胡青牛手中。行至光明頂山下,早已精疲力竭。但因顧念楊逍,迫使自己強撐着繼續趕路。這會兒突見有二人朝自己奔來,心下一緊,待看清二人面容時,紀曉芙難得的松了口氣。
“我拿到了……”紀曉芙面色蒼白,卻是眉眼俱彎。一句話未完,直直從馬上栽了下來。楊逍大駭,慌忙接住,抱在懷中的時候他才驚覺,她竟然這般輕。
楊逍抱着紀曉芙飛奔上光明頂,範遙皺了皺眉,縱身上馬一路跟上。
胡青牛坐在床邊替紀曉芙把脈,楊逍站立在一旁,自來從容淡定的眉宇間竟也透露出焦急之色。胡青牛神色漸漸凝重,楊逍見此,心中慌亂不已。
胡青牛并不說話,只挽起紀曉芙的袖子,似雪肌膚上有着深深淺淺的刀痕。楊逍一顆心頓時好似被人放在油鍋中煎炸,恨不能立時将那些傷過紀曉芙的人都盡數殺了。
胡青牛眉頭皺起,面露幾分不忍。旋即翻開藥箱,替紀曉芙施以銀針,待再将銀針拔出之後,他轉頭對楊逍道:“夫人胸口處有淤血凝滞,若不及時清除恐有性命之虞。我已用銀針将淤血封住,可要徹底清除,卻還需左使幫忙。”
楊逍愣了一愣,下意識的皺眉:“如何幫忙?”
“這個好辦,只要讓夫人将這口淤血吐出來便可。”胡青牛認真答道。
楊逍目光落在紀曉芙蒼白的面容上,閉了閉眼睛:“好。”
紀曉芙一連昏睡了三日才醒,醒來時下意識去探懷中黑玉斷續膏所在,只懷中空空如也,不由得大驚失色。正要起身時,忽然聞得一個聲音:“躺着別動。”
循聲望去,卻正是楊逍。紀曉芙這才恍然記起,自己在暈倒之前看到的人是楊逍。
紀曉芙長舒一口氣,見屋內燭火明亮,便知已是到了晚上。她略一擡手,撐着身子坐起來,半靠在床榻之上,笑容燦爛:“黑玉斷續膏我已經拿到了,楊逍,你不會有事的。”
楊逍站在窗邊,背對紀曉芙。沉默片刻後,楊逍從窗邊走至紀曉芙面前,紀曉芙這才看清他的神色。冷漠中略帶一絲不耐,更添了幾分厭極。她的笑意就這麽在他的注視下,一點點的褪下去,直到消失殆盡。
紀曉芙心中痛極,只緩緩低下頭:“有了黑玉斷續膏,胡先生應當能治好你。我,我這便走。”說着就要起身。
楊逍一把攥住紀曉芙的手腕,目光狠厲:“你要去哪裏?”
“我……”紀曉芙支吾難言,這個地方從來都沒有她的歸處。咬了咬唇,紀曉芙開口:“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楊逍勾了勾唇,面色卻是冷厲,猛然松開紀曉芙的手腕:“若非怕你死在光明頂上徒添麻煩,你以為我會管你?”
紀曉芙雙眸中已盈滿了淚水,卻死咬着下唇不肯讓它們落下。她忽然覺得委屈極了,拼了命的将黑玉斷續膏帶回來,日夜兼程的趕路,一來一回本要半年的時間,生生讓她用兩個月就趕了回來,甚至連自己身上的傷也顧不得,只是一心想着楊逍。可如今楊逍卻是半分都不領情。
楊逍見她如此皺了眉頭:“紀曉芙,當初是你一聲不響的就要走,如今又做出這般樣子來,是想給誰看?”
“我不是……”紀曉芙哽咽:“我其實是有苦衷的,我……”
“行了。”楊逍漠然打斷紀曉芙的話,負手看她:“我不想知道你有什麽苦衷,自此以後你我恩怨兩清,再無瓜葛。”
紀曉芙眼淚一下子砸了下來,砸在被褥上,洇開一片。他若是惱她怒她氣她急她,她都能接受,可他如今這樣冷漠,是真的厭棄了她。她本也是這樣想的,他厭棄她,也就不會為她受苦為她受傷,可是又為何,如今親耳聽他說恩怨兩清再無瓜葛時心會痛的這樣厲害。
紀曉芙擡手去擦眼淚,可這眼淚卻越擦越多,如何都擦不完似的。索性雙手捂面,由着淚水肆意。哭了好一會兒,紀曉芙掀起被褥下榻,楊逍也并不管她。
她只是想離開這裏,去哪裏都行,只是不想再在這裏待着。渾渾噩噩的出了門,迎面撞見範遙。範遙見她如此,開口問道:“你怎麽了?”
紀曉芙遲緩的擡頭看向範遙,範遙這才留意到她面上滿是淚痕,滿目錯愕的看着她。紀曉芙抿了抿唇:“沒事。”
繞開範遙,紀曉芙繼續朝前走。她在峨眉十餘年,師父教她功夫,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教她喜樂哀愁,可卻從未教過她如何面對這樣的情況。說到底也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一個人闖過龍潭虎穴,一個人置身不屬于她的天地之中,孤苦無依。
範遙見紀曉芙失魂落魄的樣子,皺着眉頭正欲跟上,卻轉頭看到楊逍。範遙嘆了口氣,獨自離去。
紀曉芙腦海中不斷地閃現出楊逍那冷漠又厭極的神情,以及那句恩怨兩清再無瓜葛。心中一陣陣的抽痛,到最後竟成了蝕骨錐心的痛,她痛的蹲下身子幹嘔起來,仿佛要将五髒六腑都嘔出來才算完。
楊逍跟在紀曉芙身後,見她如此,一顆心亦揪了起來。躊躇再三,終是立在原地不曾現身。
紀曉芙痛到極致,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栽倒在地。楊逍瞳孔一翕,飛身至紀曉芙身邊,聲音急切:“曉芙!”
将紀曉芙抱回房間內,楊逍便去将胡青牛找了過來。胡青牛才歇下沒多久,這會兒被楊逍叫過來自然是百般不樂意,口中忍不住的念念碎:“又不是什麽要命的事情,這麽急幹什麽?”
楊逍一個眼刀掃過去,胡青牛怏怏的閉了嘴。替紀曉芙診過脈後,胡青牛撫掌笑道:“這口淤血可算是吐出來了,妙極妙極。左使大可放心,夫人眼下已經無事了。我去替夫人開張方子,照着喝就是。”
楊逍擺了擺手,示意胡青牛自去處置,胡青牛躬身一禮便出了門。楊逍坐在紀曉芙榻邊,大掌攏住紀曉芙的手抵在額上:“曉芙……”
早在兩個月前她不顧他的阻攔決然去尋黑玉斷續膏時,他就已經心軟了。那日見她從馬上栽下來,他呼吸都快停了。她若為了這黑玉斷續膏丢了性命,他又豈能安心的活下去?縱然桀骜十八年,卻也徹徹底底的栽在這丫頭手裏。
哪怕惱她無情,怒她決絕,可他還是拗不過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