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次日一早範遙便來尋他們,進得屋內見楊逍守在紀曉芙身邊,唉唉嘆氣:“你這又是何必呢。”
楊逍将紀曉芙的手放下,回頭示意範遙出去說話。範遙倒是乖覺,跟着楊逍就走了出去。才一出門,範遙便道:“你昨天同她說了什麽?把她傷成那樣。”
楊逍薄唇稍抿,片刻後道:“恩怨兩清,再無瓜葛。”
範遙一愣,百般滋味難言。這兩人還真是像,皆是用情至深,又皆是倔強固執。範遙思索片刻後問他:“那她醒了你待如何?這丫頭性子倔強,你這句話可是傷她不輕。”
楊逍皺起眉頭,先前他只想着要讓她将胸中淤血吐出,卻是未曾考慮過之後的事情。如今在這丫頭眼裏,自己怕是徹徹底底棄了她。她若醒了,會如何,直接走嗎?
楊逍思及此處便覺得煩悶不已,心中又一時之間想不到什麽好主意,幹脆開口道:“那就将實情告訴她。”
“什麽?”範遙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見楊逍的神色,便又确定下來。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開口:“你若早這麽想,這一路上也不至于對她沒個好臉色。”
提及此事楊逍便後悔極了,幸而這丫頭如今沒事,若她當真出了什麽事,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罷了。”範遙拍了拍楊逍的肩膀:“為兄弟兩肋插刀,你不好開口,我告訴她就是。”
楊逍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現如今的情況的确是範遙比自己好開口,便斂默不答算是應下。
紀曉芙醒來時聽到門口有人談話,只是聲音壓得有些低,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她略微動了動,只覺得胸口處先前壓抑着的沉悶一掃而空,通體舒暢。她似是隐約猜到些什麽,抿了抿唇起身下榻。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站在門口的楊逍範遙二人皆是一愣。楊逍觀她面色好上許多,心中稍安:“你醒了。”
“嗯。”紀曉芙應了一聲,不再開口。
三人就這麽站着,莫名生出些尴尬來。範遙看了看楊逍,又看了看紀曉芙,見二人俱不打算再開口,忍不住道:“你們兩個這幾個月折騰下來也夠了吧?”
楊逍眸色暗了暗,并不開口。紀曉芙亦垂着頭不言語。
範遙一個頭兩個大,暗惱自己不該摻和進這剪不斷理還亂的局面,可事已至此,總歸是要解決的,索性對紀曉芙開口道:“紀姑娘,昨日楊逍對你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那本不是他的真心話。胡青牛說你胸口處有淤血凝滞,需得将淤血吐出才無性命之憂。楊逍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紀曉芙點了點頭,露出一點笑意來:“我知道。”
“你知道?”範遙微微瞪大了眼睛。
“嗯。”紀曉芙揚起眸子,溫和的開口:“我方才醒時便覺得通體舒暢,心中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那就好,那就好。”範遙總算是放下心來。他本以為還需要好一番解釋這丫頭才能明白楊逍的良苦用心,卻沒想到這丫頭竟然如此聰慧通透。
楊逍見紀曉芙如此,心中沒有來的一慌。她雖然說自己知道,神色也十分柔和,可他卻從她的神色裏看出了一點……疏離?
“楊逍。”紀曉芙對着楊逍開口。楊逍先是一愣,而後應下:“怎麽了?”
“取附骨針之事宜早不宜遲。”紀曉芙道。
範遙連連贊同:“正是。這幾日為了照顧小丫頭,你幾乎都沒怎麽合過眼。要是以往也就算了,可現如今是個什麽情況?早些将附骨針取出來,我們也能安心。”
紀曉芙有些驚訝的看了楊逍一眼,旋即又錯開目光。
楊逍看着紀曉芙神色的變化,嘴角微微揚起:“嗯。”
胡青牛來時便見這三人站在門口相談甚歡,與兩個月前初次見紀曉芙時的氛圍完全不一樣,只猜測想必是楊左使和夫人和好了。
紀曉芙見胡青牛走來,開口喚道:“胡先生。”
胡青牛點了點頭,又對楊逍與範遙一禮,而後開口:“現下夫人傷勢已無大礙,楊左使可以安心取針了。”
紀曉芙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胡青牛的這聲夫人是說自己,臉上一紅,開口糾正道:“胡先生,我姓紀。”
胡青牛納悶的望向紀曉芙,這二人不是都已經和好了,怎麽還如此別扭?心中雖納罕,卻也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呼:“紀姑娘。”
楊逍目光稍冷,只盯着紀曉芙看,紀曉芙恍若未覺。
斷骨取針并非小事,饒是楊逍耐力極好,素日裏受這附骨針折磨時也未曾露出痛苦之色,現如今也不免覺得難忍。
紀曉芙與範遙二人站在院中,目光俱是緊盯着屋內。摸約過了兩個時辰,胡青牛才滿頭大汗的從屋內出來。
範遙見狀沖上前去,問道:“如何?”
胡青牛攤開手掌,将手中沾染着血的附骨針遞給範遙看:“取出來了。”
範遙這才徹徹底底的松了口氣。自楊逍中附骨針至今,他未曾松下來半刻,現如今終于不用再擔心。
紀曉芙站在原地,早已有淚水落下。她想,他一定痛極了。這些日子以來,他面上不表,可唇色卻從來蒼白。他不肯告訴她,不願讓她愧疚,便在她面前裝作沒事人一般。那時候,他一定很難熬。
紀曉芙進得屋內,楊逍已經昏睡過去。她坐在榻邊看他,面色慘白,額上還有密汗,手臂處的紗布上還滲了些血。紀曉芙攥了袖口,細細的替楊逍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神情柔和,嘴角亦揚着笑意。
“楊逍,我就知道你會沒事的。”他分明聽不見,可她卻還是講給他聽:“幸好你沒事。”
紀曉芙面上揚起的笑意還在,眼淚已經止不住的砸了下來。剛才在院中的時候,她渾身冰冷,恨不能替楊逍受這等苦楚。可到底,中附骨針的人不是她。
她其實一開始就想好了,若是楊逍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她就一直陪着他。她欠了他那樣多,總該是要還的,命也好,情也罷,都還給他。好在老天憐憫,給了他一線生機。
範遙見紀曉芙坐在楊逍榻邊又哭又笑,心中幾多感慨。他認識楊逍這麽些年,見過他桀骜不羁的樣子,見過他目中無人的樣子,卻獨獨沒有見過他為情所困的樣子。從他第一次見到楊逍看紀曉芙時的眼神,他就知道,楊逍這輩子都注定逃不開這個小丫頭了。
範遙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實在是不适合待在這裏,便抽身離去。
楊逍隐約感覺有人在他耳邊低泣,那聲音雖低,卻讓他肝腸寸斷。勉力睜開眼睛,就看到紀曉芙低首落淚。楊逍一時間心疼不已,只伸手撫了撫紀曉芙的額發。
紀曉芙猛然擡起頭來,就這麽猝不及防的撞進他深邃似海的眸子裏。
楊逍抿起嘴角,風輕雲淡的開口:“丫頭,你傷過我,我也傷過你,我們扯平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