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啓臻的婚禮
最後一個故事。
孤單芭蕾。
楔子。
敞亮的舞蹈室裏,一整面的鏡子,光滑的原木地板光可照人,映襯着室內更加明亮。
一個穿着芭蕾舞裙的女孩子正站在鏡子前,雪白的芭蕾舞裙上鑲了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蓬蓬的層層白紗下是她筆直纖細的腿。
她神色木然看着鏡子,她身後的人正低着頭為她系着裙後的系帶,他的手指熟練地把白色長長的系帶穿進孔中,然後毫不留情地緊緊拉着,把原本就很纖細的她的腰勒得更加纖細,男人的雙手只需盈盈一握,就能完全鎖住她的腰。
随着男人的動作,女孩子只覺得呼吸都要困難了,然而她什麽都不說,只是看着面前那面鏡子,映入兩人的身影,和哥哥臉上那認真極致的表情。
外面傳來細細碎碎的音樂聲,是對面街上擁有私人泳池的那一家又開始派對狂歡了。
她轉過頭去,透過院子裏的茂盛的植物去看對面,對面的院子裏綠草如茵,年輕男女們在香港的冬季依然穿着清涼,圍着泳池正在燒烤,笑聲音樂聲一直從那家傳出來,越過馬路,透過玻璃窗,直達她的心底。
那是一種——自由自在的快樂。
越過生死一刻跟你電單車之中狹路再相逢。
大概你嘴邊傷口與我發端都一般大紫大紅。
下半生不要只要下秒鐘。
再不敢吻你你便再失蹤。
抑或有誰高呼不要動。
未怕挨緊頸邊穿過橫飛的子彈跟你去走難。
但怕結婚生子的平庸麻木地活着亦一樣難。
若與不心愛的每夜晚餐。
也不知哪個故事更悲慘。
只願我能夠與你過得今晚。
細碎的歌聲傳過來,這家似乎很喜歡這首歌,她聽得多了,也能哼上兩句,當然,只是在心裏哼着。
這歌詞,怎麽說呢,講述的似乎是一種奮不顧身不顧一切的愛情,即使沒有明天,也要轟轟烈烈一番。
即使沒有明天的愛情。
她深吸一口氣。
身後的人已經不耐煩起來了,他放下手中的工作,大步流星走到窗邊拉上了紗簾。
“靡靡之音。”他憤憤說道。
她覺得好笑,這都什麽年代了,她的哥哥,還在使用這樣的詞彙。
随及音樂聲已經如水般傾瀉而出,正是她所熟悉的天鵝湖第四幕的音樂。
這次芭蕾舞團會從年輕的一衆團員中選出女主角奧傑塔的扮演者,哥哥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每天都督促她在家也要拼命苦練。
“蕾兒,好好跳,你會是最美的奧傑塔。”哥哥的目光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
她點點頭,踮起腳尖,旋轉,跳躍。
她跳的是第四幕,天鵝湖的最高潮。
王子請求奧傑塔的寬恕,而奧傑塔也原諒了他。這時羅特巴特用魔法卷起大浪,要淹死齊格弗裏德。奧傑塔為了救他縱身躍入湖內。根據導演編排的不同,結尾也不一樣:天鵝恢複人形,王子救起公主,愛情終于戰勝了邪惡。
這一幕是全劇的高潮,不僅需要舞者高超的舞技,面部表情、舉手投足間都要展現充沛的表情。
她的耳邊響起老師的話:“你的技巧夠了,可是一點感情都沒有。沒有感情的奧傑塔還是奧傑塔嗎?”
她唇邊露出一絲苦笑。
陸家花園裏,正在籌備一場規模不大但是卻足夠隆重的婚禮。
由紅白兩色玫瑰組成的拱門已經裝飾好,待會兒,新人将會從這裏邁向他們嶄新的人生。
傭人們正忙着給每張桌子鋪好桌布,廚房裏的十來位廚師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着菜點,攝影師早就各就各位準備記錄下這難得的瞬間,而賓客們,已經梳妝打扮好正在赴宴的路上。
是的,今天是陸長東的小女兒陸啓臻出嫁的日子。
陸家這位小女兒,因為智商上的缺陷一直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如今居然結婚了,自然是引起不少人的好奇。
沅芷正坐在床邊看化妝師在啓臻臉上做最後的收尾動作,終于,啓臻身着白紗站了起來,姚梅玲眼中含淚幫她戴上頭紗,沅芷則在一旁接過精美的鑽冠戴在她的發上。
啓臻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位公主,她的臉頰染上一抹紅暈,正是待嫁新娘子的羞澀之意。
“啓臻,你真漂亮,我從未見過比你更美的新娘。”沅芷由衷地說道。
啓臻羞澀地笑了:“沅芷姐姐,等你結婚的時候,你也會是最漂亮的!”
沅芷微笑着幫她理了理婚紗。
王浩奇身穿新郎裝走了進來,今天的他也經過精心的修飾,比平常看起來更加氣宇軒昂。
令沅芷高興的是,他臉上的喜悅之情,并不是裝出來的。
“浩奇哥哥,你看我漂亮嗎?”啓臻拎起裙擺快步走過去,像一只輕盈的白蝴蝶撲到了他的懷中。
“當然漂亮,你是最美的新娘。”王浩奇愛憐地打量着啓臻,輕輕說道。
“真的嗎?浩奇哥哥,你可不許騙我。”啓臻鼓起嘴。
“我永遠不會騙你,”王浩奇凝視啓臻,“可是啓臻,我們就要結婚了,以後可不能再叫我哥哥了。”
“為什麽呀?那我該叫你什麽呀?”啓臻張大眼,一臉的不解。
“我們從今天結為夫妻,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以後,就直呼其名吧,我叫你啓臻,你叫我浩奇。”
“浩???奇?”啓臻喚了一句,卻又好像明白了什麽似的羞紅了臉,把頭埋到了王浩奇的胸前。
“真是女大不中留喔。”姚梅玲帶着笑意抹去了眼眶的淚。
“今天是這麽高興的日子,怎麽好端端哭起來?不要叫這些年輕人笑話才好,”坐在姚梅玲身旁的林巧貞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手,“啓臻找到了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又不是嫁出去過日子,大家都還住在一起,多好的事情。”
“這不是流的喜淚嗎?”姚梅玲總算被逗樂了,笑着辯駁道。
沅芷的心中最為震撼,王浩奇的舉動代表着他把啓臻放在妻子的位置上,而不是一個智力不健全的需要關懷的妹妹般的角色,這代表着,王浩奇對啓臻的感情,并不是沅芷想的那般簡單。
“婚禮快開始了,浩奇,你和啓臻出去迎賓吧。”姚梅玲囑咐道。
兩個人應了,沅芷便和他們一起出去了。
屋子裏突然間靜了下來,化妝師和服裝師也跟着新人一起走了,只剩下姚梅玲和林巧貞。
“巧貞,你好像有心事。”姚梅玲關切地問道。
她這位老友,年輕時吃了許多苦頭,經歷了這許多,往往回憶起來都是苦澀,一般都不願回憶,可以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都是些陳年舊事罷了,你知道的,人老了,總喜歡回憶過去,特別是在這樣美好的日子裏,更容易回想到年輕的時候。”林巧貞悠悠嘆了口氣。
她緩緩閉上雙眼,腦中是那一年冬天,大雪紛飛。
那是她人生中經歷過的最寒冷的冬天。
她是沒有人愛的孩子,沒有人教她如何去愛,可是她卻比任何人更想要得到愛,于是奮不顧身。
可是愛是一件那麽需要運氣又那麽需要緣分的東西,錯的時間遇到錯的人,即使再想挽留也是沒有用。
于是,她就帶着那個男人留給她的唯一的東西,一個肚子裏的小生命獨自掙紮。
那一年,她不過二十歲。
她恨那個男人,恨那段讓她付出了一切熱忱卻換來殘忍的愛情,更加恨她肚中的孩子,那是錯誤的結合,罪惡的結晶。
她懵懵懂懂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再也隐瞞不了了,去做流産的時候才知道孩子已經快滿6個月,已經做不了了。
學校開除了她,她的大學夢也破碎了。
全世界都抛棄了她,只有她自己,咬緊牙關,絕對要活出個樣子來!
她要往上爬,不管要付出的是什麽,不管要使用什麽手段,她都要往上爬!
當務之急,就是解決這個孩子。
她的人生,沒有這個孩子。
幾個月捱過,孩子終于出生了。
唯一幸運的是,孩子沒有怎麽折騰她,她經歷了一場非常順利的生産。
她幾乎沒有好好看過孩子的臉,出生沒幾天,她就悄悄把孩子放在江城最偏遠的城北孤兒院門外。
那天飄着鵝毛大雪,江城從來沒有那麽冷的冬天。
她在天要亮的時候步履艱難地把将孩子放在孤兒院門口,最後看了孩子一眼。
那孩子睜着晶亮大眼,默不作聲地看着她,也不哭鬧。
即使在那個時候,她的心頭也沒有湧上一絲不舍。
她冷冷看着那孩子:“我已經把你送到這裏,能不能活是你自己的事情了,這個世界本就殘忍而冰冷,這是我唯一能教給你的事情。”
那孩子只是看着她。
從此之後,她再沒見過那個孩子,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也許那天就已經凍死在孤兒院門口了。
不是沒有後悔的時候,可是她一再告訴自己,那個孩子是意外,她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她就是她人生的絆腳石,是她心上那條最深最醜惡的傷痕。
“梅玲,我從沒有告訴過你吧,”林巧貞沉默許久才慢慢開口,眼中已經沒有太多情緒,“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如果她還活着,如今也該到了結婚的年紀了。”
姚梅玲大吃一驚,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說什麽。
“為什麽不要她?”
“那時候我自己都還是孩子,遇人不淑、走投無路,我根本沒有辦法養活她,如果帶着她,我就不會變成今天的自己,換句話說,正是因為抛棄了她,我才能成為今天的自己。”林巧貞淡淡說道。
“巧貞,你的心——真狠。可是你現在完全有條件尋找她了,你沒有找她嗎?”
“為什麽找她?就算她活着,也有自己的人生,我不會現在舔着臉要求補償她,也許她也不屑于接受,”林巧貞說得斬釘截鐵,“那時候的我也根本不懂得怎麽做母親,可是現在,我卻在做和我沒有血緣關系的三個孩子的母親,也許這就是老天的懲罰。”
她淡淡笑了,語氣無奈。
“有那孩子的照片嗎?”姚梅玲依舊不死心。
林巧貞搖頭:“我只依稀記得她腰間有一枚小小的粉色胎記,事情太久遠了,我已經記不清。”
姚梅玲沉默。
“是我不好,這麽好的日子你的情緒倒叫我攪壞了,你別介意,我們出去看看孩子們吧。”林巧貞已經收拾好情緒,神采奕奕的站起來。
從窗戶看出去,陸家的花園綠草如茵,各色鮮花盛開,婚禮的輕快甜蜜旋律已經響起。
作者有話說 休息了一天,我們來開啓最後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