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華最前衛其實又最世俗的環境中,我隐藏得小心翼翼,可是你知道,有兩件事根本隐藏不了,打噴嚏和貧窮。
Alain覺察到我的處境,他跟我說很抱歉,他的工作性質讓我陷入如此麻煩的境地,然後他提出,作為補償,我可以成為他的助理,這樣,名正言順的我每次去找他的所有開銷都可以他來cover掉。
我同意了,我也覺得是個好辦法,從此幾乎每周都見到他,從服裝設計,到整個品牌運營的各個環節我都參與到,他見的每個人我都見到,去的每個地方我都去過,進到聖馬丁我已經覺得是世界對我打開了大門,而自從這麽頻繁的跟Alain在一起,才真正讓我覺得進入了時尚界,那種世界在你眼前一層層打開的震撼感,我至今都記得。
Alain是個精力超級旺盛的人,有多熱愛工作,就有多享受生活。有時候前一晚在巴黎開會讨論新一季的設計方向到半夜,結束後居然直接帶着我開着直升機飛到西班牙的加納利群島,正好看到海上日出……類似這樣的事情太多了,他根本是個瘋子。
最開始我的設計常常被他罵成狗屎,他說你是在用腦子做設計嗎?不,你要用身體。
他說設計不是只存在腦子裏,設計存在與你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不要去分析去預設各種邏輯,去感受,去看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好與壞,美麗與破敗,甚至幸福與戰争,只有當你足夠貼近這個世界,才有足夠有內涵的作品。
第一年的暑期,他并不要求我進入公司實習,而是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去好好看看世界,于是我從巴黎出發,經過西班牙,到摩洛哥,西屬撒哈拉,穿過阿爾及利亞,再到突尼斯,埃及,又繞着地中海到以色列,土耳其,亞美尼亞,最後經過意大利再回到法國。
這一趟壯游讓我看到千百種人類的生活方式,各種文化,沖突,包容,一路上所有的觀察和感受,比之前二十幾年的人生經歷加起來都豐富。
這是他給我的,他用他的方式,将我的感官無限放大,他教授我的,完全不是設計學院書本上的那些,他是個實踐派,也是個享樂派。
這種享樂,并不簡單指沉迷奢靡生活,他愛所有極致的事物,可以為了一口最好的啤酒,開車去布拉格某個城郊的修道院,喝只在下午4點以後供應限量釀造的啤酒,也可以為了達到他想要的效果,讓手工坊的匠人通宵趕工,在某件定制禮服上繡上幾百顆碎鑽……
他影響我很多,做事的方式,天馬行空的創意,還有那顆百無禁忌的心,當我發現自己愛上他的時候,并沒有覺得很震驚,仿佛一切就該如此。
一切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想象不了一切發生會是什麽樣子,我跟他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軌跡,仔細回憶,也許可以發現這些後續是如何一步步來的,可那些都是表象,一個人,是如何到了你的心裏,這很難追尋。
他之于我,不只是我喜歡他那麽簡單,他改變我,讓我更忠于自己,完全打開自己,讓我祛除雜念,這是除去愛欲之外的更多意義。
某種程度,我也是他的一件作品。
我的行事作風都越來越像他,我的審美,看人待事都跟他如出一轍,也跟他一樣變成了一個酒鬼。
他毫不吝啬的給予,教授我一切,唯獨對我表達的愛毫無回應,我對此非常沮喪,但又覺得,我跟他根本不平等,他拒絕我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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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漸漸的,當我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愛上其他人的時候,才真正開始慌了。他的天才他的眼界他百無禁忌的心,和對我毫無保留的教授,都早已形成了一道屏障,将我和其他人隔絕開,我已經根本感受不到其他人。
聖馬丁畢業後,我順理成章的進了Unique,那時他說,這個他為之付出了十幾年的品牌,現在跟年輕人的距離太大,他想讓我來做出變革。
我很想證明自己,我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想讓自己有一天可以成為他的驕傲。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和我的作品都成功了,也漸漸的,我感覺到他對我的态度有微妙轉變,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有一點喜歡。
後來,他常常待在我在巴黎的公寓,我剛去巴黎時租下的小小一間,他喜歡那裏,我就再也沒搬過家,在那裏一直住到離開。
他說那老房子很像《戲夢巴黎》裏的樣子,其實巴黎這樣的房間到處都是,有次他心血來潮叫我扮成伊娃格林的維納斯,我死都不肯……那間屋子有很多的回憶。
到他去世,他也沒有明确跟我說過喜歡我。
我總覺得不用那麽迫切的知道答案,總有一天他會親口告訴我,卻沒想到沒有等到這一天。
他這輩子活得那麽随心所欲,連死都比別人激烈,也算是應了他的心願。”
周明非停了下來,一邊講一邊喝酒的臉已經有些泛紅,眼神悵然。
聽完這一切,嘉爾心裏五味陳雜,他望向桌子對面的周明非,他想到更多的周明非沒說出來的可能性,繼續問道,“那我呢,你為什麽把我留在身邊?為什麽是我?”
周明非雙目赤紅,面上倦意密布,他說,“這是另外一個故事,如果你想知道……”
“我想。”
周明非說,“你很像九年前的我,單純敏感,又直接。”
“所以?”
“我希望你在我身邊,我想給你我所有的一切。”
嘉爾慢慢的,說出了心裏最深的絕望,“所以Alain死後,你把自己活成了他,是嗎?你希望再有一個另外的你,正好我出現了。”
周明非沉默了。
嘉爾覺得心擰成一團,疼痛從胸腔慢慢擴張開來,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我不甘心,我把自己活成他,用他曾經對我的方式對待你,我想這樣我可以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周明非好似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嘉爾已經麻木了,牽牽嘴角,“我懂了,”他緊緊盯着周明非,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真好,不是我一個人,你跟我,現在我們兩個人,都是傀儡。”
周明非自嘲的苦笑一下,嘶啞着聲音說,“嘉爾,現在你都知道了,你已經看清現在的我是個多沒有心的人,趁還來得及,你走吧。”
嘉爾騰的一下站起來,緊緊握住的雙手指節作響,桌上的杜卡迪車鑰匙仿佛巨大的諷刺,嘉爾轉身出門,飛奔着下樓,沖出樓道口再也忍不住,蹲到了地上,眼淚嘩的流下來
這個人真是個混蛋啊!嘉爾要緊了牙齒,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眼淚淌滿臉,徹底坦白的周明非,字字句句都成了利劍。
可是為什麽,沒有辦法去恨他,嘉爾已經沒有了理智,可是那股子直覺,牽扯着他沒辦法離開這裏,一想到周明非,渾身疼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平靜下來的嘉爾站起來,轉身拉開門閘,又走進了樓梯。
周明非仍然呆呆的坐在餐廳的桌前,面前的一支威士忌已經見底,他看到再次走進來的嘉爾,整個人都僵住了,難以置信的眼神緊緊盯着對方。
嘉爾一雙眼睛紅腫似桃,他慢慢走到周明非面前,“你這個混蛋,你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
周明非擡眼望着他,似有疑問。
嘉爾輕輕說,“你說,我是你的選擇,你說,就待在你身邊,哪都不要去,你還說,跟你一起回臨海……還算不算數?”
“算。”周明非也紅了眼眶。
“你讓我走,我能走去哪啊……”嘉爾還沒說完,周明非已緊緊抱住了他,混雜着眼淚的吻,真鹹啊。
“那個……江如斯又是怎麽回事?”嘉爾驀然想起,又嘟囔了一句。
周明非笑了,“在他剛出道的時候,我幫過他一些,巴黎、倫敦和米蘭時裝周都有些資源,可以讓他去到一些比較好的平臺,他以為我是因為喜歡他才幫他,後來他知道了Alain以後又不甘心……哎,不要老說別的男人了吧?”
嘉爾腫着眼睛也笑了,“好,不說別人,那說我。”
“你啊,我第一次見到你,一大群人中間你沖出來問我問題,我就好像看到了希臘神話裏的水仙花少年,幹淨,清透,應該從那時候開始就記住你了。”周明非低聲又溫柔。
“你就是不承認,你對我就是一見鐘情,大秀過後我跑去找你,居然都不理我……”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周明非撫摸着嘉爾的背,無限寵溺。
……
當夜不知如何睡去,次日醒來已經過了午後,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