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他們走了幾天,沿途所見都是一片祥和之景,一望無際的山野林間隐着稀疏的村莊。
遠遠望去密林裏升起炊煙袅袅,小溪旁還有搗衣的婦女帶着孩童,七八歲的小男孩正是淘氣的年紀,三三兩兩在小溪裏嬉戲玩耍。
向着西北一路前行,到達渭洲時已然完全是一番景象,如同四個月前奏請赈災款文書寫的一樣,幾月不下雨秋末時節的莊稼地裏一片荒蕪。
進了城後,寂寥之景更甚,沿街的商鋪紛紛關門歇業,米店門口‘打烊’的牌子甚至落了灰,街邊随處可見瘦骨嶙峋的乞丐。
童黛拉緊缰繩,每一步都走得緩慢沉重,面色紅潤的一行人和路上來往面黃肌瘦的行人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在經過一家藥鋪時,幾聲微弱的咳嗽引起了童黛的注意。
藥鋪旁邊的小巷口,坐在一對母子,孩子大概四五歲,他在母親懷裏閉眼小憩,母親正拍背安撫咳嗽不止的孩童,兩人的臉色看起來糟糕極了。
童黛翻身下馬,她從随身的錢袋裏拿出幾兩散碎銀子,走到他們身邊偷偷塞到母親的手裏。母親看到這些銀兩,抱起孩子就要道謝,她趕緊扶住她,食指放于唇上,比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然而童黛還是晚了一步,她施舍的舉動被周圍饑餓的乞人看得一清二楚。他們一行人雖簡裝出行,可一副異鄉人模樣,還帶着馬匹,早在進城的一刻就吸引了所有目光。尤其是童黛下馬時,許多人都猜出了她的用意。
看到她腰間那個鼓鼓的錢袋,所有人都眼睛放亮,反正這麽躺在也是餓死,搶劫頂多也是一死,如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數。此刻幽暗的角落裏有無數雙蠢蠢欲動的眼睛正閃閃發亮,他們從街頭巷角一湧而出,撲向童黛。
幸得高遠早有預料,他迅速抽出長刀側身而立,把童黛護在身後,随行的護衛見到這樣場景,也趕緊拔刀走近前來。
這時,一個老者見狀不好,趕緊拉住為首的青年,他把自己的兒子護在身後,跪倒在童黛面前。
他哭喪着臉說“我兒無意讓這位小公子受驚,還望各位大人手下留情,我們實在……”他說到這裏突然哽咽了,随後拉着兒子跪下給衆人賠禮道歉“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會做出這樣後悔的事來,實在是抱歉。”
童黛看到他的眼淚一下子就心軟了,眼前的老人白發蒼蒼,本該是享受兒女繞膝天倫之樂的年紀,現在卻衣衫褴褛地跪在自己面前,而他身旁的青年也是一副灰頭土臉的落魄模樣。她握住高遠的手,搖搖頭示意他收起長刀。高遠有些猶豫地望向薛夢松,得到他的肯定後,才帶頭收起長刀。
這些受災的饑民此刻的兇猛不亞于土匪,薛夢松擔心他們再做出什麽事來,偏巧此刻葉清雨又一副深感同情的模樣,他也下馬走到她身邊,代她扶起那位老人。
薛夢松解下随身的錢袋,将所有錢財悉數分給周圍的群衆,拿了錢,大家也都紛紛散去了。
一行人本就是為了赈災款一事而來,薛夢松覺察出也許這個渭洲是一個突破口,所以他攔下老人将他邀至幾步之外的一個酒樓。
剛進門,櫃臺前耷拉着腦袋的夥計趕緊貓腰一臉讨好地走上前去問道“各位客官,是住店還是吃面?”
薛夢松微微皺眉,高遠會意地從包袱裏拿出一錠金子說道“夥計,你這店裏所有房間我們都包下了。”然後又拿出一些碎銀兩說道“然後準備一桌酒菜,送上樓。”
店小二用腰間的抹布擦了擦手,美滋滋地接過銀兩,正要吩咐後廚準備酒菜的時候,瞟見了跟在他們身後的老人,店小二立刻換了一副面孔。他趾高氣昂地走過去,惡狠狠地說道“老東西,你怎麽又來蹭吃蹭喝的,滾滾滾,別耽誤我們做生意。”
一個随從拿刀護在老人面前,對他說道“哎,哎,這是我們爺請的客人。”
店小二一聽又換上了谄媚的面孔,趕緊和老人道歉“小的有眼無珠,還望老先生見諒,既然如此,樓上請,樓上請。”
老人背手跟着他們走上樓,根本沒有理會店小二的道歉。
幾人進了包間,童黛扶着老人入座,他剛坐下,薛夢松迫不及待地問道“老人家,我聽聞朝廷三月前撥了一筆赈災款到西北各縣,為何渭洲還會如此蕭條。”
老人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是外地的客商?由于今年旱災,西北各縣糧食欠收,所以我們幾個縣聯合上書禀報災情。這朝廷撥下一筆赈災款是不假,最初各個城門設有粥棚,每日放粥兩次,我們的縣太爺甚至派衙役給一些家中青年外出,只有老人的人家送糧。過了一個月以後,停了送糧,粥棚每日只放一次,每人每日限領一碗粥。又過了一個月,粥棚的粥如同清水般,但也能讓人勉強活着。到了如今,別說清水粥,很多人家的井呀,都枯了。”
興許是因為城中的蕭條,偌大的酒店除了薛夢松一行人,再也沒有其餘客人,所以菜上得很快。
當店小二端着菜盤走近包間的一刻,所有人都傻眼了,他端上來的只有一盤醬牛肉一壺清酒,還有幾碗熱湯面。
高遠厲聲責問“怎麽回事?不是讓你準備一桌酒菜嗎?”
“這這……”聽到責罵,夥計一臉委屈,他無奈地回話“由于旱災,物價上漲,要不是您出手如此闊綽,這盤醬牛肉還上不上來呢。”
“好啊,你這是趁火打劫。”高遠把刀立在桌上,繼續說道“你信不信我們可以報官抓你。”
“大人,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店小二抱手連連說着不敢,老人見狀連忙搭腔道“他說的是實話,您進城不是看到了嗎,幾乎所有商家都關門歇業了,米店已經一月沒開張了。咱們渭洲城還算好的了,附近小村莊的青年出去逃難了,老人已經餓得開始吃觀音土了。”
任青如家中富庶,從小錦衣玉食,不明觀音土是何物,有些不解地問道“觀音土是什麽?”
老人答到“這觀音土阿,是一種粘且硬的土,吃了以後會産生飽腹感,但它不能消化,所以吃多了以後就會腹脹如鼓,最後活活憋死。”
“啊?憋死?那為何還要吃?”
“沒辦法阿,老人言死也要做個飽死鬼,這脹死總比餓死強吧。”店小二無奈地說,看見老人不計前嫌替自己解圍,他為剛才自己的作為有些愧疚,于是他從懷裏拿出一個油紙包的素餅遞給他說道“老人家,方才是我不對,這個餅作為賠禮道歉給你,拿回去給家裏人吧。”
老人擺了擺沒有收下,他拍拍店小二的肩膀說“大家都不容易,罷了罷了。”
薛夢松見狀,又讓高遠拿了幾錠銀子,他遞給店小二說道“再添幾個菜來吧。”
店小二剛要伸手去接,老人搶先一步握住了高遠的手,讓他塞回包袱裏,語重心長地說“我們渭洲已然蕭條成這般,你們這生意是做不成了。你們若繼續往前走,前面的縣物價會更高,即使是要打道回府也需要不少銀兩,還是能省則省吧。”
薛夢松給高遠使了個眼色,高遠點頭收回銀兩,酒足飯飽後,他趁着老人不注意,将碎銀子塞進了他的衣兜裏。
送走老人以後,薛夢松立在房間窗前若有所思,他目之所及處就是米店的後院,院子的地上放着許多空癟的米袋。他本來以為米店會趁此囤積糧食,等到城裏沒有一粒米的時候,再哄擡物價,把倉儲高價放出,如此看來他想錯了。
童黛悄悄走進房內,問他應該如何的時候,他嘆了一口說道“走吧,去縣衙看看。”
“縣衙?那豈不是要暴露身份了?”
“無妨,此去涼州還要經過幾個縣,剛才老先生說渭洲城的狀況在西北幾個縣裏還算是好的,而且渭洲在赈災款剛撥下來時,還是采取了一些措施的,直到一個月前才入不敷出的,想必渭洲縣令并不是如此貪淫無度的人。我想先去會會他,也許他是個可用之人。”
薛夢松的一番分析深入淺出,童黛佩服不已,剛入城她就被這樣的荒涼攪得毫無頭緒,她從前只在電視劇裏看過這樣的情景。
想當初大學時代,為了減肥,她節食過幾餐,每日就靠着水果艱難度日,一天下來毫無精神,一周過去整個人都萎靡不振。餐餐吃水果尚且如此,而渭洲城的百姓大多已有近一月靠着清水粥度日,身體情況可想而知。
方才在飯桌上,一碗熱騰騰的熱湯面,老人不顧燙口三五口就吞咽下肚,臨走他們給了他幾個燒餅,他千恩萬謝後才收下。
薛夢松看她想事想得入神,一會皺眉,一會嘟嘴的樣子十分可愛,所以不忍打擾,過了許久才刮刮童黛的鼻梁問道“想什麽呢?如此入神。”
“沒什麽。”她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低頭道“只是覺得我平時太浪費糧食了。”
“這你大可放心,無論你如何揮霍,平淮侯府都招架得住。”
“不是……我知道侯府有錢,可是……”
“好了,別說了,我明白。”
他捏了捏她的臉頰,食指和拇指分別抵在她兩邊的嘴角,輕輕向上一提,才讓童黛露出了個難看的笑容,然後柔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去完縣衙,我會盡我所能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地名皆為虛設,與三次元無關,請勿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