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渭洲縣令陳茂見到高遠送進縣衙的令牌驚慌失措,他穿戴整齊帶着随從走了幾裏到客棧親自接他們到了府衙。
在縣衙的後堂裏,薛夢松很自然地坐在了高位,童黛一身男裝打扮,所以她跟在薛夢松身後走進會客廳時,任青如搶先一步坐在了薛夢松身側的位置。
童黛皺皺眉只得轉向朝高遠走去,兩人一同站在了薛夢松身邊。
陳茂拱手作揖說道“下官不知侯爺視察本縣,有失遠迎,還望侯爺和夫人寬恕則個。”
薛夢松一手把玩着腰間的翠玉,假裝不經意地問道“你可知道我為何事而來?”
早在高遠示出令牌時,他就猜到了他們是為赈災款一事而來,此刻他仍佯裝鎮定地應答薛夢松的話,可背後早已被冷汗浸濕。
“下官不知。”
“不知?我問你,渭洲城為何随處可見難民?朝廷早在三月前就撥下一筆豐厚的赈災款,西北各縣衙按照上報的災情各有撥款。我們進城後,私訪過幾戶人家,聽聞城中已有一月沒有設棚施粥了,米店也關門一月之久,這些你該如何解釋?”
聽到薛夢松一一數出罪狀,他豆大的汗珠從官帽裏滲出,而他末尾提高音調的發問更讓他吓得跪倒在地。
陳茂寒窗苦讀二十餘載終于考中進士,但由于家境貧寒,沒有疏通吏部官員的錢財,所以被派到了偏遠的西北小縣當縣令。
他也是貧苦出身,所以他走入仕途前,曾在夫子廟裏起誓為官一日便為民一天。
在出任縣令後,他也确實如此,縣裏的大事小情他都親自過問,無論是城內的百姓還是縣外的村莊他都爛熟于心。
不過五年的時間,渭洲由一個閉塞的西北小城成了西域來往通商的一個必經之地。
百姓為他簽署了聯名信,誇耀他的政績,可他還是沒能夠等來升遷的文書。
就是這樣的一個難得的清廉父母官在旱災面前也犯了難,他在取得第一波撥款的那一日就買下了米店的所有儲備,設立粥棚,分發給孤寡老人。
維持了不過一月,第一波赈災銀就用完了,他又上書給西北首府請求第二次撥款,可文書走了三日,不見回音,半月過去了,文書連發了五封還是毫無音訊。
無奈之下,他只得帶着衙役親自去讨要赈災銀,可在幽州的半月裏,他連幽州縣衙的大門都沒進去過。他灰溜溜地回到管轄地,此刻渭洲的儲糧和庫銀已全部耗盡。
在這期間,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辦法,奏請赈災款的文書必須先送至幽州府,再由幽州府一并向上遞交。面對災情難民他無能為力,面對強硬的幽州府他更是有苦說不出。
臨近縣衙的同僚告訴他,他已找到了通路,可以一起投奔幽州知府。
遲遲不見的赈災款和緊閉地知府大門,他已然猜出大概。他在家苦惱了多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思索了許久,狠下心決定和同僚一起投奔幽州知府。
就在臨行的前一天,他整理書房無意翻到了寒窗苦讀時寫下的治國策,他走到祠堂面對聖人位,感慨萬千,最終還是沒能邁出這一步。可他徒有一腔熱血,面對渭洲的每況愈下毫無辦法,他只得學習幽州府緊閉他渭洲的府衙大門,如坐針氈地坐在後堂聽着府門口的擂鼓聲。
今日,薛夢松的到訪他又驚又喜,他雖然在任五年,未取過朝廷、百姓一針一線,但此次赈災款一事他人微言輕,不過是個随時可以犧牲的棋子,喜的是這每日尖刀磨心的日子總算到頭了,無論結果如何,至少他不用每日為此擔憂。
平淮侯的威名他也曾聽聞過,朝中有人誇他直言進谏,也有人貶他同貪官同流合污。陳茂遠在西北小縣,對這位戰功赫然的侯爺所知甚少,他分不清他的黑白。但昨日城中的小吏恰巧遇見了童黛好心施救藥鋪母子一事,所以他隐隐覺得薛夢松是個可靠之人,他決定賭一把。
他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了他。他擔心薛夢松不相信自己,還讓書房取來賬簿和赈災款使用明細,以及他在任五年的百姓為他寫的聯名信。
薛夢松翻看賬目,為以防萬一他特令高遠将關于赈災款的使用調度又抄了兩份,一份由他保管。
“你說臨近縣丞投奔了幽州府,你可敢寫下證詞交與我?”
“這……”一聽需要他作為人證時,陳茂猶豫了,他可以不要這官職,回到鄉野間,可是一但上書失敗,不僅是脫去官服如此簡單,一家老小都要受到牽連。
見到他的猶豫,任青如一拍桌子,厲聲道“怎麽?難道你方才所言有所欺瞞?否則,為何不敢作證?”
“不不不,夫人誤解了,下官不敢,下官所言句句屬實。只是這檢舉一事,實在是……下官上有老下有小,這萬一……下官可以不惜命,可一家老小該如何安置?”
“你難道不知道平淮侯是何人?你若能立功,自然會保你平安。”
“下官明白夫人所言,可如今的幽州知府是聖上的遠親,即使倒臺了又能如何,他脫去官服仍在幽州有權勢所在。下官人微言輕,還望侯爺高擡貴手。”
“我明白你的顧慮,也罷,這賬目我收下了。我想這個案子一時了結不了,憑借着小小的賬目和證人證言對幽州知府而言也無關痛癢。本侯在西北各縣還會待上一段時日,如若到最後先生還是信不過本侯,本侯毫無怨言。”薛夢松說完,起身扶起在地上跪了許久的陳茂。
臨近正午,陳茂留下他們,幾人一同走進後院,廚房已經備好酒菜。
陳茂所備的和他們在酒館所見的無異,除了一盤小牛肉外,其餘都是以素菜為主,西紅柿炒蛋,散蛋星星點點隐在西紅柿裏,說是青椒炒肉不如說是青椒炒肉末更為貼切。
任青如以為到了渭洲府能吃一頓好的,等菜全部上桌,大失所望,府衙招待他們甚至不如酒館。她挑挑揀揀,勉強撿了些自己喜愛的菜配合白米飯入口。
陳茂看着任青如碗邊的挑出的菜,有些心疼地小心翼翼開口問道“夫人這是不合胃口?”
“先生不必在意,路途遙遠,內子本就因身體不适沒有什麽胃口。”
“如此這般,那下官命人去藥店取些開胃的藥劑,煎好了送往客棧。”陳茂剛說完,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一樣,繼續補充道“哎呀,下官失言。既然侯爺查案還需在渭洲待一段時日,不如就住到府上,侯爺您看如何?”
“先生所言也正是本侯所想,本侯出行前曾看過西北個縣的政績,其中當屬先生治理的渭洲最佳。本侯初來乍到,對西北之事還有許多疑問要請教先生,如此正好。只是我們一行人衆多,還要麻煩先生了。”
“府衙尚有空房,只要侯爺不嫌棄。”
薛夢松點點頭,用眼神示意高遠,高遠拿出一包銀兩放在桌上,陳茂剛要推辭,薛夢松繼續說道“渭洲府衙的賬目我已了解,萬望先生請勿推辭。”
“那下官,就收下了。”陳茂打開錢袋,看了一眼,從中取了一部分,其餘還是推還給了高遠,鄭重道“渭洲如今面糧都十分有限,再多的錢財也無用,還望侯爺諒解。”
吃飯間,薛夢松又問了他一些關于西北的政事,他出行前,翻看了近十年西北上報的所有奏折,還向掌管修編書庫的太史詢問了不少關于西北地形歷史之事。因此所問之事恰好都是西北的病症所在。西北土質疏散,種植當以小麥為主,西北臨近西域,可嘗試栽培些西域瓜果,以及西北的玉石豐富,手工業不容小觑。
談話間,陳茂對他的看法大有改觀,看來他當真是有備而來,并非紙上談兵。兩人相談甚歡,甚至約好晚上一起小酌一杯。
席間,陳茂無數次有意無意地斜眼偷瞟童黛,初見童黛,她面目清秀,一身綢緞剪裁貼身,胸前刺繡的繡工非同一般,腰間和薛夢松一樣佩有翠玉。可在廳堂議事時,她和随從一起站在薛夢松身邊一言未發。
陳茂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可好奇心又不斷慫恿着自己,于是他的目光總是瞟向童黛。
薛夢松率先開口“先生,有事要問?”
“這……說來尴尬,其實下官本不該多言,只是實在是好奇心作祟。”
“先生但說無妨。”
“下官見這位小公子氣度非凡,可方才他一言未發,不知是侯爺的……”
他的問題倒是問住了薛夢松,童黛一身男裝,可長得眉清目秀,膚白如雪,手指纖長,身材和男人比起來又有些矮小,說是侍衛顯然是不合适的。
任青如看薛夢松沒有回話,她倒是大方開口說道“他是我的弟弟,任清雨。”
“原來是侯爺的內弟,難怪……我就覺得這位小公子不同常人。”
當任青如說出‘弟弟’這兩個字的時候,童黛心裏有一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可面上還是皮笑肉不笑地擠出笑容,應和她“小……咳,在下謝過先生誇獎。”
在安排住處的時候,任青如還留了一手。
她以葉清雨自小身體孱弱好陽畏陰為由,讓陳茂将她安排在了離薛夢松最遠的南面的房間,而她以侯府夫人的身份順理成章地和薛夢松同住一屋,這次自己總算是有機會了吧。
她看着岚煙拿着葉清雨的物品走向南面的廂房,她在心裏暗暗拍手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