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因為相談甚歡,晚宴上陳茂拿出了家藏的桃花酒,剛掀開油紙蓋,桃花的香氣飄散在大堂內。

酒逢知己千杯少,美酒入喉,陳茂的話開始多了起來。

他的臉上泛起微醺的紅暈,手還是沒停下倒酒的動作,他舉杯高聲道“年少時曾許諾如有一日為官,定清廉剛正,庇護一方百姓……”說完,他的聲音顫抖起來,舉杯的手驟然落下,酒灑了一地,他落寞地說“怎知入了仕途才明白自己的分量,空有一張紙上談兵的嘴,半輩子唯唯諾諾。”

“先生未曾負了年少的壯志,渭洲城正是有了先生,才能發展如此迅速。”

他拉住薛夢松的衣袖,搖搖頭哽咽道“我……我……”他的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桃花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

這時,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循聲而來,他跨進大堂,朝陳茂走過去,伸手作出要擁抱的樣子,陳茂皺眉抱起他,男孩在他肩頭蹭了蹭,奶聲奶氣地叫了聲“爹爹。”

陳茂拿着自己的筷子夾了一塊小蘿蔔給他,他拿着小蘿蔔一口一口嚼得很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中間的那盤烤雞,這是為了招待薛夢松他們做的。

小孩子不像大人,不會隐藏自己的想法,怎麽想的顯露無疑。薛夢松用手撕下了肥美的雞腿,遞給男孩,笑言“吃吧,小家夥。”

男孩嘴裏的蘿蔔還沒吞咽下肚,他接過雞腿狼吞虎咽起來,都沒來得及說聲謝謝,陳茂面露尴尬之色,替幼子向薛夢松道了謝然後喚人來将孩子抱走。

“快叫林媽來把公子抱走。”林媽聽到陳茂的話,急匆匆從門外趕來,她不過是去小房拿鬥篷的功夫,小公子就跑走了。

林媽抱起男孩往門外走,孩子摟着她的肩膀,嘴裏嚼着東西,可圓溜溜的眼睛仍盯着桌上的烤雞,樣子可愛極了。

薛夢松和陳茂沒有被這個小小插曲打斷,依然繞着西北事争論不休。

任青如有些乏了,她回身悄聲讓綠瑩拿了個幹淨的空碗來,夾了不少肉在空碗裏。然後趁着他們不注意,以出恭為由,把空碗兜進寬大的衣袖裏,溜出了大堂。

一出門她就聽到後院傳來孩童打鬧的聲音,她朝着聲音的方向尋去,方才的林媽正和小公子坐在涼亭裏看月亮。男孩拿着一節小樹枝,一會擡頭看看月亮,一會低頭在地上塗塗畫畫。

她剛走過去,林媽立即起身向她微微俯身,說了句“夫人好。”然後伸手攬過男孩,男孩不知道她為何這樣做,擡頭看着任青如,眼睛撲閃撲閃的。

男孩問“你們是來給渭洲送糧食的嗎?”

陳茂早先和府內各種說了薛夢松一行人的尊貴,讓大家定要伺候好,林媽怕孩子失言,慌忙捂住了小公子的嘴。

任青如并不介意,她在孩子面前蹲下身,用食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臉蛋,裝出稚嫩的聲音答他“是的呢,我們呀,是來給渭洲送糧食的。”

聽到任青如的回答,男孩的眼睛更亮了,他掙開林媽的手,開心地說“太好了,爹爹終于不用為這件事煩惱了。”

“你爹爹?”

“是呀,渭洲發生旱災後,爹爹整日為此憂慮,茶飯不思,好幾日我起夜看他的書房還亮着燈。”

“你真是個乖孩子,以後你和爹爹都不用擔心了。”

她摸摸男孩的腦袋,然後像變魔法似的從衣袖裏拿出那個裝着雞肉的碗,遞到他面前說“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是烤雞!”

“是的呢。”

可林媽的手始終按在男孩的手背上,他委屈地擡頭望了一眼林媽,林媽皺皺眉,男孩立刻會意,懂事地說“不了,爹爹說你們是客人,要把好的先給客人。”

“乖孩子,姐姐拿來前已經問過你的爹爹啦。”

“當真?”

任青如點點頭,可林媽的手還是按在男孩的手上,她似乎明白了什麽,自己先拿了一塊雞肉放到嘴裏,作出津津有味的樣子說“沒事的,吃吧。”

這下,男孩才抱着碗坐到一邊的石凳上,他吧嗒着嘴,吃得油光滿面的。任青如拿出随身的手帕,替他一邊擦一邊柔聲說“慢點,慢點。”

“好吃嗎?”

“好吃!”男孩愉快地回答,然後低頭幽幽接了一句“爹爹說等災荒過去了,就可以天天吃烤雞配白米飯了。”然後擡頭又問了任青如一次“姐姐,你說災荒會過去嗎?”

災荒已經持續了四月有餘,任青如在大堂看到男孩對烤雞渴求的眼神已經十分心疼了,如今男孩滿懷希望的問題再一次抛向她,她不知道在此之前陳茂給了他多少承諾,也不知道他在等待中希望一次次落空的感受。

她此刻能做的只有堅定地回答他“可以的,而且很快就會過去了,你要相信你的爹爹。”

晚上,薛夢松故意磨蹭到很晚才回到房間,他本想趁着任青如熟睡拿着被子去書房。怎知剛推門,屋內的燈就被重新點亮,任青如穿戴整齊地坐在桌子旁等他。

被戳破心思的薛夢松有些尴尬地說“咳,我還有些公文沒看完,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任青如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從懷裏拿出一個玉佩遞給他,玉佩的玉質溫潤稀有,雕工精美,上面用篆書刻了一個‘任’字。

“你這是何意?”薛夢松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敢去接。

任青如将玉佩塞到他的手裏,說道“十年前,我的爹爹曾救濟過一戶人家,這些年來他感恩當年的相助,與我們一直有書信來往。聽聞他現在就在幽州任職,不知道能不能對你有所幫助。他的名字叫福五,你亮出這個玉佩他就會明白了。”

“你……”任青如天天在侯府作威作福,下人們見了她避之不及,薛夢松也頭疼得很,今天她如此懂事反倒讓他有些不适應。

“沒什麽,只是看到侯爺為此事四處奔忙,妾身也想盡些綿薄之力。”薛夢松還想問什麽,嘴剛張開,就被任青如打斷“好了,侯爺不是還有公務要忙,那麽妾身就先歇息了。”

任青如一直盼望着能和他同房,如今好不容易等來了機會,她現在卻親自将薛夢松送出了房門。

薛夢松剛出門,她就把門關上了,絲毫沒有給他提問的機會。他站在門外,低頭看着玉佩發愣,而她同樣背靠房門,思索着什麽,腦海裏只有涼亭裏那雙滿懷希望的童真的眼睛。

薛夢松知道如若這次真是借了任青如的力量,那麽日後她在侯府的地位不僅穩固了,自己也不能這樣毫無理由地冷落她了。而他和葉清雨好不容易升溫的感情必定會受到影響,再者茶樓裏顧伯顏曾以任青如對葉清雨的态度來苛責他,讓他心裏很不舒服。

此刻冰冷的玉佩握在他的手裏,他卻覺得十分燙手。

他緩步走到書房,讓他有些意外的發現書房竟然亮着燈,他推開門,不出所料,葉清雨拿着卷宗坐在書房裏翻看。

在此次出門前,童黛就曾潛入薛夢松的書房看過一些資料。

幽州城往前幾十裏就是葉正庭入京前駐守的洛門關了,而如今的幽州知府楚雲良和葉正庭是故友,且葉正庭的名字也曾出現在薛夢松的名單之上。童黛知道這次赈災款一事,葉正庭定是難逃幹系,只不過她想要盡可能地迂回葉正庭和薛夢松之間的關系。

“這麽晚了還不休息?”

“侯爺不也是嘛!”童黛頭也不擡地回他,注意力繼續落在手裏的卷宗上。薛夢松走過去,用手按住卷宗,打斷了她,童黛有些不耐煩地問他何事。

薛夢松在她面前展開另一手的手掌,說道“這是任青如給我的。”

“玉佩?做什麽的?”

“她說任家曾救助過的一個人如今在幽州府當差,也許能派上用場,這個玉佩就是信物。”

“那很好阿,侯爺和我說這些做什麽。”薛夢松告訴她這些的用意她當然明白,不過是在通知自己以後他薛夢松沒有理由如此冷落任青如了,可她就是要繼續裝傻。

方才的晚宴上,她也注意到了男孩,她和任青如有着一樣的心思,她準備了一碗雞蛋羹往後院走去,可惜晚了一步。

她看到涼亭裏,任青如不同于往常在侯府的嚣張,她耐心地逗弄男孩,月光淌在她身上,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其實任青如也不是那麽讨厭。

童黛最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了,一但發現了壞人也有溫柔的地方,就讓人讨厭不起來了,明明她處處為難自己。

她越想越生氣,她的怒氣逐漸轉移到了薛夢松身上,薛夢松才是那個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任青如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個在愛裏求而不得的小女人。

童黛想過如果将她和任青如的身份對調,也許她也會如此。妾室在古代本就身份卑微,如果任青如沒有如此厲害,在侯府肯定會處處受到刁難。

“這……我的意思是……”面對葉清雨,他說不出口,也不知怎麽說,結結巴巴了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

他的遲疑讓童黛更是惱火,她冷笑道“啧,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和她在候府和平共處吧?”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難道你可以利用完了她,又将她置之不理?”

“也不是,我……我只想好好對你。”

薛夢松說着話,手也不自覺地伸了過來,童黛一把打掉他的手。此刻,他眼裏的深情在她看來卻滿是嘲諷,她譏諷道“渣男!”

薛夢松對于這個新詞,有些不理解,他皺着眉,一臉的迷惑。

童黛冷笑一聲,解釋道“罵的就是你這種三心兩意的男人!”

薛夢松被她這麽一說,臉上挂不住了,他為自己辯解道“本候除了你不曾碰過其他女人,我的心裏當真只有你而已。”

聽到這句話,童黛語氣稍緩,但一想到任青如還在候府,這次薛夢松若是借了她的光,她以後在候府還不得翻天覆地了。

所以她咬了咬牙,擠出一絲冷笑,“呵,那又如何。從你讓我們同時進侯府的一刻起,你就不可能做到心中只有我。你這麽做,對我,對她都不公平。”

“公平?有什麽不公平的,她只不過是個妾室,無論怎麽樣,侯府的夫人只有你一個。”

“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是,我是不明白。別說我是一個侯爺,就連平常百姓,有個三妻四妾的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我薛夢松說過會好好對你也不是一句虛言,我能給你的一定比你想象的要多。”

童黛搖搖頭,推開他,走到窗前背着對他說道“我要的是專一,可你永遠也給不了我。你要是心裏只有我,又怎會容得下她繼續待在候府?”

她這個問題問得薛夢松一愣,他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童黛沉下語氣,繼續說道“也許你不能理解,在很久很久的以後,一個男人只會對一個女人一輩子忠誠,哪怕是平常人家的女孩也擁有讀書認字、抛頭露面的機會。”

說完,她擡頭望着天空的一輪殘月,從前在高樓林立的鋼筋森林裏,她透過鐵欄杆,透過層層疊疊的高樓望着月亮,覺得十分遙遠。

如今在這個沒有遮擋物的古代,她望着月亮,卻比曾經還要遙遠。

葉清雨說的話,對于薛夢松而言,現在的他當然理解不了,他不再說話,只是握緊了手裏的玉佩,看着葉清雨走出書房。

這個夜晚對于他們三個人而言,都過得十分漫長,三人各懷心事,在各自的房間輾轉難眠。

作者有話要說:  蹭一波玄學,看看我的收藏會不會漲漲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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