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星星墜落

陳星落告訴自己,要淡定。

可實際上,他往車庫走着,忍不住去揉自己剛才那只牽了顧缱绻的手。

之前沒反應過來時還沒感覺,現在,那只手的手心裏汗津津,像有一串細小的電流在流竄,咝咝啦啦,帶起一片微微的刺,微微的癢。

很複雜也很神奇。

回想一下,顧缱绻的小手軟乎乎,有種動物小爪子的感覺。

哦,她不就是小兔子嘛。

走進車庫,白色瑪莎拉蒂就停在裏面。

這次郊游,姜泠和小姐妹們集體出動,因此,陳星落早上沒見她開這輛車,而是被某小姐妹的大車給接走了。

他坐上去,将車啓動。

一陣在他聽來很悅耳的轟鳴後,車駛出車庫,沒多久一個急剎,停在顧缱绻面前。

陳星落搖下車窗,手肘很自然地搭在車窗上,“上車。”

“你這麽看起來,還挺帥的麽。”顧缱绻誇了他一句,打開後車門。

“等等。”陳星落卻制止她。

顧缱绻趕緊停住動作。

“怎麽了?”她輕輕地問,不知道有什麽不對。

陳星落想了一下,“你坐前面來吧,幫我看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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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顧缱绻以為自己聽錯了。

“幫我看下路。”陳星落重複。

“……”

努力消化了下這句話的深意,顧缱绻很誠懇地發問:“陳星落,你不是,考完駕照了嗎?”

她兩只手握在一起,捏了又捏,放低了點聲量提議:“要不,我們打車去吧。”

“不用。”陳星落右手抓着檔杆,有點不耐煩地劃來劃去,“我會開,只是上路次數不多,多個人幫我看路會更好點,不是麽?”

“……”是麽?

可他都這樣說了,執拗又強勢,顧缱绻無法拒絕,只好乖乖關上後車門,坐到副駕駛位置。

坐好後,她雙手搭在膝蓋上,模樣很乖巧。身上穿着昨晚那件很幼齡、睡裙似的小裙子,奶粉色,最下面是荷葉邊,最上面是白色襯衫領,系着條黑色蝴蝶結,長長的帶子垂下去。

仿佛一位正等待被老爸送去上幼兒園的小朋友。

她若無其事看着前方,實際,一直在用眼角餘光觀察陳星落。

眉目清疏的少年,白T恤、黑短褲,幹幹淨淨,好像更适合在運動場上奔跑,和這車內的豪華實在不怎麽搭調。

最關鍵,也實在是,不怎麽像會開車的樣子。

眼看他細長的手操縱一陣,車猛地往前一竄,駛出院子,上路了。

顧缱绻深吸口氣。

很深,很深——

好像,自己正坐在過山車上。還是不正規游樂園裏、沒有安全保障的那種過山車。稚嫩的面龐上,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毅然決然。

“你……”深深的吸氣聲落入耳中,陳星落瞄了眼顧缱绻。

看她眼睛睜得大大,努力瞪着前方,在迎面的陽光下,白皙的面頰變成半透明,眼睑泛着金色。

他盡量說得很誠懇:“你沒必要這麽緊張,真的。”

“因為,我自己都還沒活夠。”

“……”

……

車駛上公路,此時正是中午,陽光金亮晃眼。

還好車內冷氣十足,很快将溫度降下,隔絕開外界的燥熱。

車窗外,景色明亮清晰。

沒一會兒,顧缱绻就被吸引住,忍不住側過身,面朝纖塵不染的窗玻璃深深地往外望。

這好像還是,她回巡禮市後的第一次正式外出。剛才那家理發店,只是她在陳星落家小區周圍轉悠着,随便進的。

好幾年前的記憶已變得有些淡,加上巡禮市這幾年發展得很快,她看着繁華的街景,四分熟悉,六分陌生。

寬闊的道路兩旁,綠化帶很寬,除了尋常植物錯落有致,還有許多棵姿态格外婀娜的樹,垂着暗綠色葉,感覺有點無精打采。可能承受不來太陽公公此時過于灼丨熱的愛意,被曬得有點蔫巴。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片雪白的光景。

小小個頭的自己,站在樹下仰望,頭頂的梨花遮去了天幕。

那樣雪白的顏色,像媽媽身上的長裙,一同在風裏搖曳着,舞蹈着,散發着令人陶醉不已、想把面龐深深埋進去肆意吸取的馥郁。

晚上,媽媽就用那雙散發着香氣的手給她彈鋼琴。

梨花的味道,伴随着悠揚的琴音在房中缭繞不絕,聽得顧缱绻小臉紅撲撲,抱着她的白色絨絨熊。

媽媽就一邊彈,一邊沖她微笑,用那雙純淨、滿含愛意、深沉如潭水的眸子。

讓人甘願淪陷,久久不願醒來。

每每彈完,媽媽會蹲在她面前,長裙洋洋灑灑鋪在柔軟華麗的地毯上,仿若仙女下凡。

從一扇扇落地窗及一面面白色窗紗透進的月光裏,仙女會溫柔地注視她,把她吸納進自己眼中那片溫柔的海,揉着她腦袋,說她聽得懂,誇她棒,是個小天才。

……

現在,顧缱绻戳戳窗玻璃,有點興奮地跟陳星落确認,“陳星落,那是不是梨樹?巡禮市是不是還有好多好多梨樹,到季節就開好多花,雪白色的。”

“是啊。”陳星落懶洋洋地答,“說什麽市花和驕傲,可你沒看他們平時打理起來多費事。花掉的時候更煩人,像下了大雪一樣,踩得滿地爛兮兮的。”

“……”

顧缱绻眨眨眼,嘴又癟下去。

剛才,就像做了場夢,而現在,陳星落不怎麽客氣的話像把小錘子,把她夢的玻璃給敲得稀碎。

“陳星落。”顧缱绻轉朝前,端端正正坐好,盡量很誠懇、也很溫柔地對他說,“你一直都這樣嗎,好像一直不怎麽高興的樣子。”

陳星落也意識到什麽,嘴抿成一字,“不是。”

“那你高興點呗。”顧缱绻有點喪氣地說,“梨花真的很漂亮啊。”

“哼哼。”陳星落假笑兩聲,“我好高興呢。”

“……”

說得那麽輕巧,陳星落握着方向盤,十分意難平地看着前方,眼裏空洞洞。

就像他媽說的一樣,他從小看起來就冷,但并非真的由內而外的冷,他只是很懶。

懶得去扯出什麽表情,懶得做任何多餘沒所謂的事,更讨厭麻煩。

可今天,才一上午,都發生了些什麽?

實在不敢回想。

忽然,就在他這略一走神中,一輛很霸道的車從前側方沖出,以一記自認為很帥的神龍擺尾,強行插丨進直行車隊,好像根本不知道“讓步”二字怎麽寫。

“操!”陳星落吓得一機靈,剎車猛踩到底。

随之而來“咚!”的一聲響,聲音還不小。

“怎麽怎麽,追尾了麽?”陳星落暗罵一聲,握方向盤的手不自覺捏緊,感覺額角有冷汗滲出。

這種超緊急剎車的情況,的确特別容易被後面車追尾。這車又是他媽的,他擅自開出來,出了事豈非雪上加霜。

“不是!”旁邊,卻響起一尖尖的聲音。

陳星落詫異轉過臉、看過去。

只見,顧缱绻捂着額心,眼眶紅紅的,雙眸裏兜滿淚花,好像稍稍忍不住,淚水就會決堤般傾瀉下來。

她聲音帶着哭腔:“我撞到了額頭,嗚嗚嗚,有點疼……”

“……”

“嗚嗚嗚,但好像也不是有點疼,我有點忍不了……我不想哭,可是我疼得想哭……”顧缱绻捂着額頭、仰起頭,死死地瞪着車頂,嘴角月牙般狠狠地彎下去。

“……”

完了完了。

陳星落懵懵的,看顧缱绻使出渾身解數,拼了命地把淚水往回憋。

可惜淚水不争氣,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大顆大顆地往下滾。

……

一分鐘後,巡禮市某街邊,過路人以百分百的回頭率注視着某情景。

一輛豪華氣派的白色瑪莎拉蒂跑車停在路邊,衣着簡潔的大男孩微微彎下腰,有點慌亂地安慰着一正嚎啕大哭的小妹妹。

路人紛紛感慨,“絕對是這熊孩子把人家停路邊的車給劃了,不知道怎麽賠,太可憐了。”

……

陳星落面前,顧缱绻抹着眼淚,反而像在安慰他:“沒關系,我就是太疼了,我哭會兒就好了,我一會兒就不哭了,我就是撞得好疼,嗚嗚嗚……”

“……”

陳星落想幫她緩解一下疼痛,卻不敢直接碰她額心上那塊紅腫,只能不停揉她腦袋,理她亂蓬蓬的頭發。

他實在不會安慰人,想了想,憋出一句:“你為什麽不系安全帶?”

“嗚嗚嗚,忘了嘛……還有,不是你讓我坐副駕駛的麽,你為什麽不提醒我?”顧缱绻立即回怼,哭絲毫不影響她戰鬥力的發揮。

“……”

算了。

“好了,你別哭了嘛,哭也不能不疼,街上這麽多人呢,你适當發洩一下就好了。”陳星落最終選擇投降,在顧缱绻面前蹲下,仰視着她,希望喚回她的理智。

天熱得慘白,像他此時空白一片的大腦。

聽罷,顧缱绻慢慢冷靜下來,抽抽鼻子,仰視着天空。嘴角依舊狠狠地下彎着,眼圈和鼻頭都紅紅的,在白皙通透的皮膚上格外明顯,一副生無可戀狀。

陳星落低着頭,微微地嘆口氣。

講實話,他特別煩哇哇哭的小孩,也特別煩女生哭鼻子,一聽那動靜覺得頭就要炸了。

可眼下,顧缱绻哭的原因在他,還有,他可能已經從心理上,完完全全被這位小祖宗給打敗了。除了哄,完全沒有發脾氣的想法。

他又拉拉顧缱绻垂下來的兩只小手,看向身後某家藥店:“走嘛,你身後正好有家藥店,我們去處理一下。處理好後,慢慢就不疼了,好麽?”

顧缱绻點點頭,但仍舊仰望着天空,“紙。”

“什麽?”

“陳星落,給我張紙!”顧缱绻緊緊握着拳,說,“我哭出鼻涕了。”

對着路邊垃圾桶擤完鼻涕,顧缱绻把紙團扔進不可回收分類。跟陳星落往藥店走的時候,她依舊緊緊握着雙拳——“靠!”

“……”

“你說什麽?”

“靠!”顧缱绻又罵一聲,揉揉鼻子,“丢死人了,為這種屁事哭,可我就是很疼啊!很疼!你不要跟阿姨說啊!”

……

半小時後,顧缱绻坐在陳星落所說的那家理發店裏,額心上貼了塊小膏藥。以至于店經理給她打理劉海時,都得小心翼翼的。

“這哪家店弄的啊,頭發都打結了。”經理和陳星落認識,所以很給面子地親自給顧缱绻做頭發。他一邊給她梳劉海,一邊哭笑不得地跟陳星落抱怨。

“誰知道,她自己找的。”陳星落沒坐在沙發上等,而是拖了把椅子,直接坐在顧缱绻旁看護,好像陪孩子第一天上特長班的家長,“而且,她本來就弄的一頭卷。”

“噢。”經理點點頭,“是你……妹妹?”

“不是。”

但陳星落也沒說是什麽。

經理一副懂了的表情。

顧缱绻懶得理陳星落,雙手被披在身上接頭發的圍布束縛住,只能張開嘴,“啊——”

陳星落撇撇嘴,從手中小盒子裏叉出塊烤冷面,裹着蛋和生菜,喂進她嘴裏。

兩人沒吃飯,餓得不行了。

經理看得直偷着樂,又問:“那,這額頭是怎麽回事啊?”

陳星落仍沒說話,因為一時不知道怎麽解釋。

總不好直接告訴他,這是被自己一腳急剎給撞的吧。

顧缱绻好半天才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很平淡地告訴經理:“沒事!只是來的時候,不小心出了場車禍而已。我沒什麽,就是受了這點小傷,鼻子都沒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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