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梨花盛放
顧缱绻每天奔波在醫院和家之間,兩點一線,好像比剛上大學、誰也不認識的時候還要壓抑。
在醫院的時候,顧川隐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現在狀态不好,就更加沉默寡言。
不僅如此,生病的他倏然蒼老了不止一星半點,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面容幹癟枯黃沒有絲毫生命力,如同一段枯木。
習慣了從前那個儒雅溫和、永遠光鮮亮麗的男人,顧缱绻從沒見過爸爸這樣,總覺得心上被壓了塊石頭似的難受。
再加上醫院裏總有那個陰陽怪氣的女人,顧缱绻一直将她無視,但仍不怎麽舒服。
在家的時候,她就真真正正成了獨自一人。
梅泓麗基本不回來,偶爾倒是能見到每天來家裏收拾的保姆阿姨。只是,這位保姆阿姨是梅泓麗後來換的,顧缱绻完全不認識,兩人說不上什麽話。
好像舊事都遠去了,人都散了,只有自己還倔強地守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一樣。
不過,所幸,每次坐在書桌前學習的時候,她都可以和陳星落開視頻。
陳星落為了陪她,複習的時候一直沒去圖書館,而是待在宿舍裏,就可以和她說話。
很快,顧缱绻也要回學校考試了。
臨走那天,是冬日裏一個難得的豔陽天,陽光破開雲層,照耀萬頃,将翻卷的雲邊也染上絢麗的顏色。
淡金色光芒透過病房薄薄的一層紗簾射丨入屋內,驅散往日沉悶渾濁的空氣,添入幾分輕快和明麗。
連顧川隐平日蒼白病态的面龐,此時,都因這落上這樣的光而多了幾分溫和。
梅鴻麗恰好不在,顧缱绻如同往日一樣坐在病床邊上,和顧川隐說了說自己最近的情況,最後不得不把自己要回去考試的事也說出來。
知道爸爸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長不大的幼稚小孩,顧缱绻特意把自己一個人怎麽回殷川市的安排解釋得很詳盡,不讓他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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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顧缱绻很舍不得地說:“爸爸,我考完試再來看你,好嗎?”
好像反應了好久,顧川隐有些困難地點點頭,有點笨拙地拉住顧缱绻的手。
他生病之後就是這樣,好像愈來愈反應遲鈍,連帶着動作變得愈來愈遲緩,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在晚上說胡話。
像秋季葉子變黃,冬季草木凋零,對于一個注定衰敗的過程,誰都無可奈何,只能扼腕嘆息。
顧缱绻咬着下唇,已經很久沒有被爸爸這樣握過手了。
她看着顧川隐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睛,發現裏面正透出很欣慰的光。
那樣的光,她在陳星落眼裏看到過很多次。
就是,每次他認為自己長大了的時候。
最後,戀戀不舍地再三到別,顧缱绻離開了醫院,踏上了返回學校的路程。
……
考試不過一段時間,顧缱绻已經和姜泠阿姨說過自己打算——考完試後,她先不回巡禮了,繼續待在江洵市照看爸爸。
一直以來,姜泠對顧川隐的病情十分關心,對顧缱绻的打算沒有也異議,并說,放假的時候也想來探望一下。
顧缱绻答應下來。
然而,卻沒有等到那一天。
顧川隐沒堅持太久,還是去世了。
在顧缱绻考試的最後一天。
得知這個消息時,顧缱绻剛從最後一場考試的考場裏出來。看過消息,她關上剛開了機的手機,定定站在不斷從各個考場裏湧出、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看了許久天。
青白色,萬裏無雲,很幹淨也很暗沉。
若放在過去,就像當時突然失去了媽媽一樣,顧缱绻一定會崩潰到不能自已,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不管怎樣,都要哭得天昏地暗,好像這樣就可以扭轉事實,讓失去的統統回來一樣。
而現在,不知道怎麽說,可能是經歷過,所以就不再那麽容易被擊倒,也可能是,已經有所預料,也不再是個一味固執、只活在自己世界裏的小孩子,所以顧缱绻并沒多崩潰,只是覺得很難過、很難過。
這樣難過的情緒,像肆意生長又堅固的藤蔓,延伸至心底,也纏繞在心間,讓人喘不過來氣。
顧缱绻把消息告訴陳星落後,和誰都沒再說一句話,沉默着做完在學校裏的所有事,按照原本的計劃回到江洵。
盡管不願意,但顧川隐的所有後事都是梅泓麗在操辦。
顧川隐從小生活就很苦,事業和成就可以說是白手起家。不必說什麽靠山,到如今,親人都沒有多少。有的幾個,還是認真理順起來其實和他并沒多大關系的。
因此,葬禮那天,并沒多少顧缱绻認識的人。
在此之前,梅泓麗又拿出陰陽怪氣的語氣,問顧缱绻陳星落是不是也要來。
顧缱绻知道她不待見陳星落和姜泠阿姨,現在一切又都是她在一手主持,顧缱绻也不想陳星落和姜泠阿姨來看她臉色,就和陳星落商量了一下,讓他晚些再來悼念,陳星落也同意了。
于是,葬禮這天,顧缱绻獨自前往殡儀館。
一到,她就見到梅泓麗帶着身後幾名身穿黑衣、像保镖又像助理的人在忙前忙後。
見到她來,梅泓麗立即應酬式地打過招呼,讓她先在一邊稍等。
于是,顧缱绻默默地坐在一邊,默默地看着眼前景象。
來參加葬禮的,基本都是身着西裝或黑白襯衣的男人,即使在這種場合下着裝低調,也掩蓋不住他們身上的貴氣。不用想就知道,他們基本都是在工作和事業上與爸爸有關系的人。
氣氛由是異常嚴肅沉重,也多了很多別樣的味道,和顧缱绻之前參加的媽媽葬禮完全不同。
也讓顧缱绻忽然覺得,家庭之外,爸爸還背負着更加沉重的東西,只是自己從前從來都不在意而已。
相比之下,她又好像一個與一切都不太相幹的小女孩。
直到,忽然有人注意到顧缱绻,向梅泓麗詢問她身份。
梅泓麗看似很親密地将顧缱绻攬到自己身邊,向衆人介紹她,而後,幹脆一直把她拉在自己身邊。
雖然不願意,但顧缱绻今天心情格外低落,也懶得計較那麽多,幹脆順從着這個女人,沒在表面上鬧得太難看,繼續爸爸的葬禮。
一切結束後,已經是下午。
人漸漸離開,顧缱绻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站在空氣幹冷的室外,望着灰白色的天,心空空的。
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現在卻沒什麽胃口,只是感到很累,哪裏都累。
覺得,自己應該回家洗澡,然後再沉沉地睡上一覺,醒來後,該做什麽就繼續做什麽,卻又覺得,自己不會睡得着。
梅泓麗和一直待在她身邊的那幾個人都沒走。
此時,她走到顧缱绻身邊,看出她的不知所措和迷茫,開口問道:“绻绻,跟我走吧?”
每次聽她這麽叫自己,顧缱绻就覺得一陣惡寒。
她醒過神,搖搖頭,但沒有動。如果可以,她感覺自己可以變成一個石像,一直在這裏呆上一整天。
“別傻了,這裏打車很難的,難道,還有人來接你麽?”梅泓麗說着,勾起一抹笑,指了指不遠處。
不遠處就是停車場,方才那些來參加葬禮、身份不俗的人,部分人開着自己的豪車揚長而去,部分人則由司機接走。殡儀館離市區很遠,外面的公路上十分空蕩。
“所以呢?”顧缱绻問。
“所以?”梅泓麗依舊笑着,“跟我走吧,正好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顧缱绻嘆了口氣,和梅鴻麗一起往停車場走。
她不知道梅鴻麗為什麽總是要以一副得意洋洋、勝券在握的樣子和她說話,也不知道,她為什麽總有那麽多無聊的話想和自己說。即使關系尴尬,她倆也完全可以互不相幹、各自生活的。
來到一輛車前,一直跟着梅泓麗的那些人裏,其中一人開車,一人坐在副駕駛上,梅泓麗則帶着顧缱绻坐在後座。
顧缱绻不看她,頭倚在車後座上,看着有些荒蕪蕭瑟的郊外景色在車窗外飛過。
梅泓麗完全不把司機和副駕當外人,顧缱绻也不知道,她到底從哪兒找來的這些小跟班似的人,就聽她毫不避諱地問自己:“顧缱绻,看見來參加葬禮的這些人了嗎?他們都是什麽身份,你應該不會猜不到吧?”
顧缱绻不怎麽在意地在心裏笑了聲,沒做回答,反問:“怎麽?”
“光看這些人,你應該就知道,你爸不是個普通的企業家。講實話,他一路走來,一直都是一個人撐起所有,能有今天這樣的成就,我是真的很佩服。但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從來沒關心過。”梅泓麗抱着手,也不去看顧缱绻,說得有些輕蔑和不屑,以一副教訓者的口吻。
“顧川隐也說過,他從小就寵着你,把你放在糖罐子裏泡大,不想讓你接觸外面的事。而之前他又說,很欣慰可以看你長大,所以,我就覺得,現在有必要告訴你些事。”
顧缱绻心裏有些波動,但還是沒說話。
“實話就是,你哥跑了,你爸住院,公司變得一團糟。沒辦法,一直以來都是我在打理,你爸臨終前決定,公司以後都由我負責。”
“我爸,把公司交給你?”顧缱绻一字一頓。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個花瓶似的女人,不覺得她真有什麽能力可以掌管一個公司,一個,她爸費盡心血才創建起來、做大做強的公司。
“是啊,不然還能怎麽樣啊?”梅泓麗早料到顧缱绻會提出這樣的質疑,早已準備好了如何反怼,她提高聲量,顯得自己氣勢不是一般淩人,“你覺得這件事很容易是不是?不然,還能怎麽辦呢,你來管?”
“……”
“是我爸說的麽?你可以先不用這麽自作多情。”顧缱绻覺得,梅泓麗這副占到便宜還賣慘的樣子,實在讓人有些好笑。
她努力壓下心中不斷竄起的火,一時也不知道該怪誰,或者恨誰,拿起手機想給哥哥打個電話,就算,他可能和過往的無數次一樣,不會把它接起。
然而,電話還沒撥出,手機立即被一旁的梅泓麗給搶了去。
顧缱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