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不該被忘記
闵京城,公主府。
司馬妗坐在銅鏡前,四名宮女在為她梳妝打扮。
“公主,今日配這支珠花可好?”
“未免素淡了些,去将母後送來的那支寶藍翡翠花取來。”
“是。”
貼身大宮女精心為她畫好眉,又在額心點上一抹朱砂,贊美道:“公主今日必當光彩照人,無人能及!”
司馬妗輕手将散發挽到耳後,打量了鏡中的自己片刻,勾唇一笑:“今日非同尋常,整個闵京城中有臉面的貴女都會前來,輕忽不得。”
“您貴為公主,哪裏是她們能相比的?”
“哼,貴為公主又怎樣?兩年前祈之女神換位不還是讓容瑩給搶了先…”司馬妗說着,眼中閃過一絲不忿,将手表的脂粉盒推到一邊。
“公主身份本就尊貴,那祭祀的重活別人愛做就讓她去做!總歸是為咱們大周祈福,也相當于為公主您祈福了!”
“你這麽一說,倒還真是那回事…”
宮女們見公主臉色緩了過來,紛紛暗自松了一口氣,手下更加麻利。
穿好禮服,兩人替她整理身前衣襟,兩人跪下撫平裙擺。全部裝扮好後,司馬妗在鏡前轉了半圈,滿意地點點頭:“走吧,別讓客人等太久。”
來到花園中,果然見已經有不少姑娘三三兩兩地在說笑着,見到司馬妗的到來,立刻停住話題上前福禮。
司馬妗虛扶過後,笑着道:“今日本是為了玩鬧,無需多禮,方才大家都在說什麽呢這般熱鬧?”
“回公主,大家正在争執大周公子榜究竟該讓誰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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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這次就選出四人,公子晏自不必說,其他就剩三個名額實在是太少了…”
司馬妗在中間坐好,一派優雅:“大家稍安勿躁,待人都來齊了,自會讓你們去投票,以竹簽為定,人手四支,最後看哪位公子的筒子裏簽數多。”
此言一出,姑娘們又興奮起來,接頭交耳着,不知哪位姑娘嬌聲問到:“公主殿下,不知今日獲選的公子們可會前來?”
“不少公子們昨日上南山狩獵還未歸,聽說下午時分能進城,屆時咱們的結果也出來了,倒可以安排人沿途相迎。”
“這個主意好!到時候咱們偷偷在樓上看着,真是好久都沒見過公子晏了。”
“是啊,這兩年他平日都不出來參加活動了!想見一面都難…”
“你們就都別想啦!聽說他早就心有所屬,這幾年只是在等昌毅侯府大小姐從祈之女神的位置上退下來呢,容瑩姐姐真是好福氣啊…”一姑娘托着下巴豔羨道。
“哎,看你都瞎說些什麽呢!公子晏跟容瑩姐姐有什麽關系…”話音未落,就被身邊的好友推搡了一下,貼到耳邊小聲警告道,“傻阿九,你不知道澍玉公主一直心儀公子晏麽…”
周圍幾人都小心翼翼地朝司馬妗瞧去,見她并無怒色顯露微微松了一口氣,卻不知那藏在袖擺下的指尖已紮進了手心中。
擔心被喚做阿九的姑娘被公主記上,她身邊的好友又裝作神秘地轉移話題道:“你們知道嗎?容家四小姐已經回來了,也不知今日會不會一起過來…”
“容四小姐?”幾位姑娘聽到這個名字後不禁面面相觑,只有個別幾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樣,引的其他人紛紛讓其快說是誰。
人群中,一不起眼的微胖小姑娘卻眼睛一亮,輕輕扯了扯身旁的人道:“姐姐,是阿蕪回來了…”
謝纭柔和地笑着點了點頭。
“容四小姐啊,不就是那個總跟在她姐姐身後的那個?”
“我記得兩年前偶然見過她一次,那身板真是…”
“真是如何?”
“呃…福氣,福氣的很!”
“噗…”說話的那幾人哈哈笑做了一團。
“你們不要在背後講阿蕪的壞話!”突然,一個糯糯的聲音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打斷了笑聲。
“呦,我當是誰,原來是謝二姑娘啊?”
當衆人注意到謝纖同樣圓圓的臉龐,忍不住又笑了出來,鬧的謝纖漲紅了臉,躲在了姐姐的身後。
謝纭伸手攔住妹妹的肩膀,擡頭淡淡道:“既知道面對的是謝家的姑娘,便當先注意自己的言行禮數。”
起哄的幾人不敢對謝纭造次,漸漸住了嘴,有些尴尬地後退了幾步。
謝纖委屈地紅着眼睛蹭了蹭姐姐的手臂,被安撫地輕拍了兩下。
這時,澍玉公主終于輕咳了一聲,出面緩解道:“今日請大家過來本是圖個高興,怎麽還紅上臉了?我記得容四姑娘是叫阿蕪吧?等她…”
“公主在說什麽呢,好像還扯到了阿蕪?”說話間,一道溫婉的女聲插了進來,衆人回頭看去,正見容瑩一身白衣翩翩而來,裙擺上繡的一圈蓮花紋漣漪疊綻,端莊而典雅。
司馬妗唇角動了動,看着她咽下了後面的話,在她走到近前後,面上換出了如往的率真笑容,聲音清亮道:“阿瑩可來了,大家正說到容蕪妹妹該回來了,都想見一面呢!”
“公主有請,阿蕪這次當然也來了。”容瑩一番話引的衆人都朝她身後看去,見除了容芬和容菱外并無她人,不由奇怪。
“在那裏呢。”謝纭柔笑着指了指,“那兩個丫頭許久不見,已經等不及了…纖纖!阿蕪!”
聽到姐姐的呼喚,謝纖從角落轉過頭來,開心地揮了揮手。
在她身旁,一身披青綠翡鳥帶白絨邊披風的窈窕身影也緩緩轉了過來,在人們的屏息中,一個微笑從唇角邊舒展開來,額間的翠綠珠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啊…那就是…那個身板福氣的容四姑娘?”
“怎麽變了?…當年我見到的真的是…”收到身邊人不相信得目光,方才介紹容蕪的那人急紅了臉,辯解道,“是真的!你們相信我呀…”
“阿秀,這位容四姑娘,容貌比容瑩姐姐還要更勝一籌呢!”
“噓,阿九你就莫要說話了吧!方才差點得罪了澍玉公主,現在又想把容瑩也得罪了?”阿九身邊的好友連忙一臉緊張地把她往人群中拖了拖。
“怎麽會,我可是祈之女神的忠實追随者!容瑩姐姐主持得每場祭祀必去的!哎你別拉我呀…都看不到啦!”阿九掂着腳尖挺着脖子往前瞅着,又被一把扯回來。
“阿九,你再這樣,以後我就不去向姨母求情把你帶出來了!”
“好了好了好阿秀別生氣,我都聽你的就是了!”阿九立馬卸了氣,讨好道,“你也知道…這次對我意義重大嘛!我那丫鬟偷偷聽到了娘親的話,說是父親有意與桓家結親,我可得提前見見這位桓公子長個什麽模樣,若是連公子榜都上不了,本小姐才不嫁呢!”
“你呀…”阿秀無奈地搖搖頭,嘆了口氣。
“嘿嘿,阿秀最好了!”阿九晃了晃她的胳膊,一不留神又鑽到了前面去,只留下阿秀氣的跺腳。
容蕪一下子成為了衆女的焦點,被不少人圍在中間,聽她們叽叽喳喳地問着各種問題,大多是聽聞她跟着墨凰先生游歷去了很是好奇。容蕪一邊拉着謝纖的手,一邊笑着回應着,時不時擡頭向外搜尋一圈,卻沒有見到姬洳或是庾蘭的身影。容菱有些嫉妒地站在外面,被容芬在耳邊勸了幾句,這才哼了一聲跟着走到另一邊去了。
司馬妗看了眼同樣有些被冷落的容瑩,帶着酸味開口道:“怎麽樣,幾年不見就有了個如此搶眼的妹妹,心裏不太好受吧?”
容瑩微微一笑,瓷白的面容上只有平和,溫聲道:“若我說盼這一刻已盼了十年,公主就不會這麽說了吧?”感受到身邊驚訝的目光,她轉過頭來看着司馬妗勾唇道,“也是,這種感覺,公主是不會明白的…人前裝的再大度,你的眼神也會暴露此時想的是什麽…”說着目光竟變得有些憐憫,在司馬妗發怒前輕移蓮步向着謝纭那邊走去。
“你…容瑩!你竟敢!”司馬妗顫抖着瞪着她的背影,半晌才低怒道,“還說我,你不也是人前裝作一副聖潔的模樣!若要你發現公子晏多年前便那般護着那個小丫頭,看你還笑的不笑的出來!”
“公主…有人看過來了…”身後的宮女小心翼翼禀報道。
司馬妗深吸一口氣,回頭間就又挂上了明媚的笑容,變回了那個率真大方的公主殿下。
***
又等了一會兒,有人匆匆來報說靖寧侯府姬洳小姐和崇安侯府庾蘭小姐有事來不了了。司馬妗點點頭,便通知姑娘們道大周公子榜的評選現在開始。
花園裏瞬間像是炸開了鍋,平日裏端莊淑雅手拿竹簽的貴女們此時站在寫有公子名字的筒子前,激動像是為自己選夫婿一般。
謝纖随便在筒子前走了一圈,就很快把四支竹簽都扔完了。
容蕪一看,臉立馬黑了起來。
某某某、某某、桓籬、姬晏。
“纖纖啊,你選的頭兩位公子是誰呀?”容蕪虛心請教道。
“唔,不知道啊!他們的位置投着最順手,就扔進去了…哎呀!我忘了,剛剛好像有位叫容慕的,可是你認識的?”
“…正是家兄。”
“怎麽辦怎麽辦…我能再撿出來一支改投你兄長嗎?對不住啊阿蕪,我怎麽就這麽手快…”謝纖說着就要去掏方才扔進姬晏筒子裏的竹簽,被守在一邊的宮女制止了。
“沒事沒事…我這支投大哥就好啦!”容蕪讪笑着匆忙扔了一支進容慕的筒子,跑去拉謝纖時眼神與旁邊宮女的對上了,為了掩飾尴尬又掏出一支竹簽投進了姬晏的筒子。
“纖纖…走啦快走啦!…”
容蕪拉着謝纖悶頭往外走,一個沒留神與人撞在了一起,聽見“哎呦”一聲,連忙擡頭看見一位姑娘正捂着鼻子,旁邊另一位姑娘關切地為她查看。
“抱歉!這位姑娘…可有傷着?”容蕪蹙眉看去。
“好疼啊…”被撞的姑娘一邊雙手捂着臉,一邊狀似痛苦地彎下腰,直看的容蕪和她身邊的姑娘都慌了神。
“…來人啊!”在容蕪剛回頭喊人時,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轉過來時就見方才還疼的直不起腰的姑娘此刻正沖她笑嘻嘻地吐着舌頭。
她身旁的姑娘愣了一下,長舒一口氣嘆道:“阿九啊…我發誓,我真的發誓…下次如果我再心軟帶你出門我就是…”
“哎呀阿秀你快看,是容瑩姐姐的那個漂亮妹妹!近看更好看哎!”
“……”容蕪被兩人鬧的一臉迷茫,看了眼謝纖,見她還皺着小臉一個人沉浸在投錯簽的懊惱中,更覺頭痛,遲疑了下,還是開口問到,“請問…二位姑娘可有恙?”
“讓容四姑娘見笑了,阿九生性喜愛玩笑,還望姑娘海涵。”阿秀面帶歉意地福禮道。
容蕪搖搖頭:“是容蕪沒看清路,沖撞了阿九姑娘,幸好沒事…”
“哈哈放心啦,你這麽瘦哪裏會撞疼我?跟你開個玩笑,莫要在意哈哈!”阿九笑彎了眼睛,露出的一對小虎牙格外可愛,讓容蕪也不禁會心一笑。
“容蕪不常參與姐妹們的聚會,識人不多,不知二位姑娘府上是?”
“出身不好的就不能做朋友啦?我是阿九,她是我表姐阿秀,你只管這麽叫就好!”阿九又很“兄弟”地拍了拍容蕪的肩膀。
“是容蕪唐突了,阿九姑娘、阿秀姑娘。”容蕪感覺這輩子的尴尬都集中到今日了,連忙對二人重新福禮。
“不…是我們的不是…”阿秀擺了擺手,埋怨地輕斥了聲,“阿九…”
阿九卻滿不在意地環顧着周圍,嘴裏還哼上了不知哪裏的小曲兒,眼珠子咕嚕亂轉,看到容蕪手中還剩的兩支簽時一亮,興奮道:“阿蕪!我們是朋友了吧?”
“嗯…是…”
“那幫朋友個忙是可以的吧?”說着沖她眨了眨眼。
容蕪如臨大敵,正色道:“阿九姑娘請說。”
“別姑娘姑娘叫着生分,說好了就叫阿九就好!”阿九指了指容蕪的竹簽,“喏,這個…投一支給那個叫桓籬的可好?”
“桓籬?”容蕪沒想到只是這麽個請求,有些愣愣地瞅着阿九,直把她瞅的一抹緋紅上了臉,這才點了點頭,“當然沒問題啦。”
幾人來到寫有桓籬名字的筒子前,容蕪将手中的一支竹簽投了進去,裏面已經幾乎塞滿了簽,險些滑了出來。
“桓公子真是受歡迎啊!”容蕪也忍不住感嘆道,她對桓籬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模樣痞痞說話壞壞的少年身上,也不知如今長成了什麽模樣。
看着一旁阿九強忍着上揚唇角的小模樣,阿秀偷笑着捅了捅她小聲取笑道:“怎麽樣?這下放心了吧!你們家桓公子上榜位置可跑不了啦…”
阿九嬌嗔地哼了一聲,揚起下巴不服氣道:“那又如何?還沒見到他真人,就算上了榜也不能算什麽!”
容蕪隐約聽到了二人的對話,雖然心裏很是好奇這二人的身份和與桓籬的關系,卻還是忍着避嫌地向後退了幾步。
正無事地看向一旁,就見幾位姑娘結伴走到了桓籬左邊的筒子前,互相推搡着紛紛将手中的竹簽投了進去。等她們走開後,容蕪也走了過去,待看清上面得名字後卻愣在了當場,渾身猶如被潑了冷水般一個激靈從上到下灌個徹底。
——庾邝。
筒子上面的名字寫的是庾邝,裏面裝的竹簽看起來并不比桓籬的少。
“阿蕪…阿蕪?”耳邊阿九的聲音一聲聲地将她的思緒喚了回來,胳膊被用力地掐了一下,“阿彌陀佛,回魂——!”
“嘶——”容蕪痛地揉着胳膊跳腳不止。
“阿九!你怎麽能掐人!”阿秀狠狠晃了晃她,又不解氣地掐了她兩下。
“哎呦別掐我呀!我又沒跟失了魂一樣…”
容蕪這下也徹底清醒回來,看着眼前庾邝的名字,眉頭漸漸又皺了起來,一絲不甘染上眼神。
“阿蕪,你方才想什麽呢?這個筒子是…庾…邝?是你熟人嗎?要不要我把竹簽也投給他?”
“不許投!”容蕪一聲吼瞬間把阿九給鎮住,也吓跑了旁邊兩個想過來投簽的姑娘。
“好…好…我不投,我絕對不投!”阿九喃喃道,還把雙手舉過了頭頂。
容蕪又盯了庾邝的名字一會兒,深吸一口氣,臉龐漸漸鼓了起來,眉間閃過一絲決絕,忽然就這麽在庾邝的筒子前面空地上蹲了下去。
“容四小姐?!”阿秀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呼聲引來了不少周圍的目光,立刻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容蕪卻不為所動,認真地拿起手中這最後一支竹簽,以簽作筆,一筆一劃認真地在地上寫着什麽。
“蟾——宮——月?”周圍圍觀的姑娘們不禁跟着她的筆畫讀出了這兩個字。
接着又是一陣交頭接耳:“蟾宮月是誰?怎麽沒聽說過呀?”
“哇,容四姑娘得字好好看!用的是哪家的字帖?”
“怎麽在這裏寫新的名字?難不成是庾邝公子的字?”這位姑娘剛說完,忽然感到脖子一愣,垂頭就見容蕪扭過頭來,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射來,吓的趕緊縮了縮。
說話的多是年紀較小的姑娘們,容蕪寫完之後,擡手将竹簽鋒利的一頭朝下,狠狠地紮進了庾邵名字旁邊的地裏,這一舉動又吓到了不少人,以至于她起身時周圍人“嘩”地散開一個圈。
但也有人不怕她。
“蟾宮月?阿蕪怎麽想起來了…他?”容瑩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來到了容蕪身後。
容蕪拍了拍手,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成果,淡淡道:“沒什麽原因,只是覺得他才是真正的大周四公子,不該被人忘記了而已。”
容瑩沉默了許久,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在衆人訝然的目光中走上了前,俯身恭敬地将自己手中的竹簽也插在了容蕪的旁邊。
“…大姐姐?”容蕪眼眶忽地就濕了。
“你說的沒錯,大周公子論才論性不論生死,他的确不該被世人忘記。”
這一刻,容蕪鼻子一酸,心中的委屈好像都湧了上來,緊走兩步,撲地埋入了容瑩的懷裏。
“我這一支也給庾邵公子,阿蘭今日沒有來,若她知道阿蕪還記得她的兄長,一定會很高興的吧?”謝纭溫聲說着也上前把自己的竹簽插在了地上。
“還有我的!”阿九雖摸不清狀況,但還是不甘落後地将自己的竹簽插到了正中間,又拉來阿秀把她的也插了上去。
這回謝纖可更急了,紅着眼睛去找自己姐姐哭訴,可不可以把她的竹簽再撿回來…
一時間,又有幾位年長些的姑娘們一臉嘆息地将自己的竹簽插了過去,被其餘年少的姑娘詢問時卻又都搖了搖頭,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
在庾邝的筒子前,一根根竹簽挺立在“蟾宮月”這個名字周圍,像是一塊塊無字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