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端倪(二)
杜憐雪又往嘴裏塞了顆幹橘,鼓起了腮幫子:“我不告訴你。”
蘭芷盯着她。便是杜憐雪不說,蘭芷也能猜到。這個世上,知道她要殺向勁修的人只有蕭簡初。身為宇元聖上一心想要剿滅的中原大寇,蕭簡初在浩天城定是有些勢力。想來那日她帶杜憐雪進城時,蕭簡初的眼線就發現了她們的行蹤。她與杜憐雪分別後,蕭簡初的人又設法與杜憐雪聯系,從杜憐雪嘴裏得知了兩人相識的始末。他們告訴杜憐雪她要殺向勁修,也是存了有機會讓杜憐雪幫忙的心思。
只是,若杜憐雪不得蕭簡初信任,蕭簡初定不會将自己來浩天城的目的告訴她。而要獲得蕭簡初的信任并不簡單,至少……杜憐雪要表示效忠。
蘭芷心知杜憐雪會跟随蕭簡初,十之*是想借助蕭簡初的力量,為家人報仇。兩人之間無所謂誰利用誰,只有互惠互助。可沒來由的,她還是覺得蕭簡初不該如此:杜憐雪才十五歲,她到底只是個孩子,命運待她已經太殘酷,任誰也不該讓她背負再多。
可是,這卻是杜憐雪自己做出的選擇,蘭芷又根本沒法責備蕭簡初。蘭芷心中忽然有些悶:她與蕭簡初之間,是不是也是這種情況?他勸她來浩天城,是不是在暗中期待,她的複仇能助他一臂之力?那個男人到底是對她有情有義,還是深谙用人之道的真谛?
而身為青樓頭牌,杜憐雪一定能獲得很多消息吧,甚至,她能做還更多。蘭芷緩緩發問:“蕭簡初讓你做什麽?”
杜憐雪嘴裏不停:“蕭簡初?他誰啊?”
蘭芷便不再多問。杜憐雪說出這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和她接觸的人沒有告訴她蕭簡初的存在,二是她不願承認她是蕭簡初的手下。蘭芷想了想,措辭道:“或許你覺得你為他做的事無關痛癢,可在宇元人眼中,你便是細作。我身在虎威衛,清楚宇元人對待細作有多殘忍,我不想見到你慘死。”她猶豫片刻,還是道了句:“既然你的仇人已死,現下便抽身吧。蕭簡初那邊……我去和他說。”
杜憐雪卻自顧自一拍手掌:“啊!我知道了!蕭簡初便是你故事裏那位蕭公子吧?”她搖頭嘆氣:“姐姐啊姐姐,他都不肯娶你,你還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就算我真是他的手下,你又有什麽資格去和他說?”
蘭芷被噎住。她想說,蕭簡初有他的難處,他的兄弟們不肯接受他娶宇元人,他總要顧忌衆人情緒。況且兩人只是互有好感,可誰也沒說破,哪裏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卻又覺得和杜憐雪說這些毫無意義,遂只道:“我是虎威衛校尉,我能為他做的比你多。他要你做什麽,我替你完成便是。他達成目的了,自然不會與你計較。”
杜憐雪便哼哼幾聲:“行了,你也別再操心我,現下是我說要幫你報仇。”
蘭芷拒絕道:“不必,我已經找到了殺向勁修的法子。”
杜憐雪根本不信:“他是虎威衛正使,功夫還遠勝于你,你要怎麽殺他?”
蘭芷反問:“你根本沒有武功,又要怎麽幫我?”
杜憐雪竟是沒被她問倒,而是輕聲一笑:“就憑他生性淫.亂,我能陪他上床。你能麽?”
蘭芷微皺眉。她想說你一自小尊禮守節的姑娘家,便是無奈暫時入了青樓,也該時刻想要脫身而出,似現下這般總将“男人”“上床”挂在嘴上,實在不好。卻不習慣教訓人,終是作罷。她解釋道:“我真有法子。有人研制了一種蠱蟲,種在女子體內,可以殺死和她交歡的第一個男人。我便打算用這蠱蟲對付向勁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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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憐雪很是驚異:“竟然還有這種東西!那你送幾條給我罷。屆時我想殺誰,還不是輕而易舉!”
蘭芷只覺無語:“那人都不舍得将蠱蟲上交虎威衛,想是東西稀罕,我都還沒拿到手,你卻讓我送你幾條?”
杜憐雪便撇撇嘴:“不給就不給,小氣!”她将吃空的果脯包扔去地上:“這蠱蟲我用挺合适,找個時間給我種上,我去和向勁修上床。”
蘭芷那番教育的話又被逼至嘴邊,可轉了幾轉,還是咽了回去。面前女孩的身影又與她愛胡鬧的弟弟重疊了,蘭芷只覺無奈:“向勁修雖然淫.亂,卻小心謹慎,若是要找女人,都是直接将人擄去府中,從來不碰青樓中人,你要怎麽改變他的習慣?”
她頓了頓,又道:“再說蠱蟲雖然能殺人,可殺死一個人需要多長時間?被殺之人死狀如何?若是向勁修不立刻咽氣,拼着最後一口氣殺了你,你可甘心?便是你僥幸不死,萬一向勁修死狀詭異,被仵作順藤摸瓜查出端倪,你又要如何抽身?”
杜憐雪不說話了。蘭芷這才一語定音:“需要考慮的問題很多。向勁修有百餘侍妾,我可以輕易接近她們,給她們種蠱,不需要你去冒險。”
第二日清晨,蘭芷早早起身,離開了新鳳院。她今日還要去找袁巧巧,設法從她那拿到蠱蟲,并且弄清蠱蟲的效用習性。如果可能的話,在成功暗殺向勁修之前,這件事她還得瞞住段淩,免得那人知道了原委,還要插手進來,白費了她保護他的苦心。
她一心思考,因此沒有分神注意杜憐雪,也不知道在她離開後,躺在床上的杜憐雪便睜開了眼睛。
杜憐雪簡單梳洗一番,來到了偏房。她的手掌在牆壁某處一撫,衣櫃便緩緩滑開,露出了一扇暗門。她穿過暗門,來到了新鳳院的另一間屋中。有個丫鬟正在打掃,見她到來,行禮道:“杜姑娘。”
杜憐雪回禮,又看看卧房的門,低聲問:“公子可醒了?”
丫鬟一聲輕嘆:“一夜來了幾撥人,公子一宿沒睡,現下還在書房裏。你直接過去便是。”
杜憐雪點頭,推門進入。書房已經滅了燈,幾張小幾上都擺着茶杯,有的茶水還冒着熱氣,顯然客人剛走不久。一男子坐在房正中的書桌後,手肘撐着木桌,手指支着額頭,姿态很是疲憊。晨曦自半開的窗戶中照入,投射在男子臉上,光影交錯間,那張傩舞面具顯得有些猙獰。
杜憐雪在離男子幾步遠的地方站定,輕聲喚道:“首領。”
男子身體微微一動,擡起了頭:“阿雪,你來了。”他似乎是笑了,聲音愈發柔軟:“不必喚我首領。我說過,你和他們不一樣,你随時可以離開。喚我元白便是。”
說話間,丫鬟捧着水壺進來,想要給杜憐雪上茶水。元白指尖捏了捏太陽穴,問杜憐雪:“渴不渴?”
杜憐雪一愣,搖頭:“不渴,來時剛喝過茶。”
元白便朝丫鬟揮揮手:“別上茶了。喝了一晚上的茶,嘴都苦了。”他想了想,又朝杜憐雪道:“餓了,我們吃小籠包好不好?”
杜憐雪看着面具下男子的眼,微紅了臉:“好。”
丫鬟便退了下去,出外買小籠包。元白這才起身:“走吧,我們去廳堂聊。”
杜憐雪跟在男人身後,聽見他問:“她走了?”
杜憐雪應道:“走了,寅時一過便走了。她一走,我便過來了。”
男人點點頭:“你說要幫她殺向勁修,她是什麽反應?”
杜憐雪一邊回想一邊道:“很吃驚,但沒有否認,還問我是從哪得來的消息。”她偷偷看元白一眼:“她以為是一個叫蕭簡初的人告訴我的。”
她心中猜測着元白和蕭簡初的關系,可元白顯然不願談這個問題,他只是偏頭朝杜憐雪一笑,面具下狹長的眼微彎:“然後呢?”
杜憐雪有些失望,卻還是道:“她還說不要我幫忙,她自己已經有了法子。她說她打算将一種蠱蟲種去向勁修侍妾體內,靠那蠱蟲殺死向勁修。”
元白一時沉默。兩人走到廳堂坐下,元白方才又開了口:“阿雪,你覺得蘭芷這人,可不可靠?”
杜憐雪試探問:“首領怕她會出賣我們?”她想了想:“那日她出手救了我,我心中便對她有偏袒,你若問我,我自是信她的。首領不是說她的家人都被宇元人殺了麽,卻為何不相信她?”
元白沉吟道:“幾個月前,劉叔傳送消息出了岔子,引來虎威衛抓捕,當時抓住他的人便是蘭芷。可劉叔入獄前又留下暗號,說消息在蘭芷手中。”他停頓片刻:“後來蘭芷去了一趟無相寺,将劉叔留下的香囊扔去了樹上,我聽到消息,本以為她還是心系中原。卻不料當天晚上,段淩的人又在無相寺設伏,殺了取消息的小羅。”
說到此處,他停頓片刻,緩緩道:“小羅當場便死了,是以當時發生了什麽,我并不清楚。我不知道小羅的死是不是與蘭芷有關,也不确定是不是蘭芷向段淩告了密。”
杜憐雪皺着眉頭想了想,也不敢斷言蘭芷無辜。可她想到蘭芷對她的關心和那句“我替你完成便是”,莫名不希望蘭芷牽扯進他們的事情中,便道了句:“首領若是不信她,別見她便是。”
元白看她一眼,那眼神仿佛看透了她,杜憐雪不自禁低下了頭。卻聽元白一聲長嘆:“如果可以……我是不想見她的。”
便是此時,敲門聲響,丫鬟推門送小籠包進來。杜憐雪托着碟,拿了筷子夾小籠包,卻見元白将面具擡起至鼻梁,直接用手捏起一個包子,送進嘴裏。他的動作雖然随便,可吃相卻優雅,面具下的那張臉一半傷痕猙獰,一半光潔如玉。
他進食時倒不說話,杜憐雪也一樣,兩人默默吃完了小籠包,元白這才将面具蓋回,喃喃道:“可是虎威衛裏進一個人,着實不容易……更別說,她還和段淩關系親密。”
他行去屋中角落,動作緩慢在盆裏洗手。待他取來汗巾擦幹手,終于下了決心。男人又是一聲長嘆:“阿雪……下次她來你這,你便帶她來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