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難過是因為我喜歡她
PART 8
如果要靠別人負責,就得做好随時被抛棄的準備。
——《夜光夜話》
自打來了山裏,黎夜光對一切都特別寬容,覺得這個世界沒什麽不可能的,不下山的青年,突如其來的暴雨,永遠沒有的信號……
那麽洗澡時爬牆偷拍,結果牆倒了,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可黎夜光的豁達,餘白并沒有,他整個人都僵了,直直地坐在院中的木凳上,平視前方,大腦放空,滿腦子都是最後一幕的畫面……
牆怎麽會倒呢?雖然竹牆不比磚牆,但若不用力去推,也還是很牢固的啊。
當然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困擾餘白的是,之前他的腦子裏只有她的臉,現在還要出現她的、她的身體……
餘白本想借沖涼讓自己清醒一下,哪知竟會……好吧,他可能永遠都無法擺脫一見鐘情了。
黎夜光戳了他幾下,他才緩過勁來,只見她毫不羞澀地看向他,清靈的雙眼在月光下波光流轉,這樣的眼神讓他更加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餘白低下頭,艱難地說:“我會……負責的。”
黎夜光本以為餘白會問她為什麽爬牆,她正在醞釀要怎麽編出一個理由,卻沒想到他說……要負責?
“負責什麽?”維修竹牆嗎?
餘白深吸一口氣,像是理智與情感做了一番激烈的鬥争,最後才下了一個鄭重的決定。他認真地看向黎夜光,明亮的眼眸透出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光明磊落。“我看了你的身體,所以我會負責的。”
啊……黎夜光明白了,是要負責她啊。
“等等!”她擡手示意他打住,“誰要你負責了?”她黎夜光長這麽大,連她爸媽都不用負責她,她還用餘白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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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白看起來比她還震驚,說話都不利索了,“可是你的那個……裸、裸體……”
“看我裸體怎麽了?”黎夜光眉梢一挑,特別理直氣壯地反問,“看我裸體就要你負責?”
“不然呢?”餘白也生氣了,雖然他平日裏老實又好欺負,但此時莫名就有了一股子霸氣,騰地一下站起來,居高臨下看着兇巴巴的黎夜光,不僅氣勢逼人,語氣裏也帶着點教訓她的意味,她實在是太不像話了,無賴不害臊就算了,現在被人看了身體也這麽不在乎?!
“你一個小姑娘,被人看了……”
“滾犢子吧!”黎夜光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她生氣的時候像一只炸毛的鹌鹑,雖然看着小小的,但氣勢絕對不輸人。“被你看一眼就要你負責,那我虧大了好麽!是不是我去醫院做體檢,還要醫生負責啊!”
餘白被她一吼,懵了,有些委屈地小聲說:“怎麽就虧大了呢……”
黎夜光哼了一聲,“你怎麽就知道我沒結婚,沒有男朋友呢?”
“啊……”餘白的心猛地一疼,他怎麽忘了這茬,自己是暗戀她的單身漢沒錯,但她那麽漂亮,确實不一定也單身啊。“原來你有男友啊。”
“那倒沒有。”黎夜光很坦白地說,“我的意思是,就算我沒有,也不用你負責。”
雖然她的話說得并不客氣,但餘白還是因為她沒有男友而竊喜了一下,“原來你沒有啊……”
是啊,她這幾年每天早起貪黑忙碌,除了策展本身,還要見投資人,和其他博物館交際應酬,此外還要時時防備見不得她好的人,哪裏有空談戀愛?
而且就算她單身,也不能要餘白負責啊。就他這樣的小土狗,久居山林,他能負責她什麽呀,負責一下壁畫了不得了……
負責壁畫?
黎夜光眼前一亮,事到如今,雖然與她爬牆的初衷相去甚遠,但條條大路通羅馬,偷拍找把柄是一種威脅,要負責也可以是一種威脅啊!
她立刻收起自己的張揚跋扈,搓着手看向餘白,仿佛在看一頭肉多待宰的豬,“不過……我想了一下,你如果真的要負責,也是可以的。”
“恩?”
“你下山幫我修壁畫,咱們就扯平了。”黎夜光激動地說出心中所想,沒想到偷拍雖然失敗,卻意外有了其他收獲。其實她也不太喜歡這種方式,但看都被看了,不拿來換點東西,那不是比讓餘白負責自己更虧!
餘白萬萬沒想到,此時此刻,黎夜光還能想着要他下山修複壁畫?!
他的心驀然一涼,清亮的眼眸也黯淡了下去,雖然早就明白她與自己截然相反,但她此刻的反應還是讓餘白一陣難過。他心中悄然萌芽的小小情愫她絲毫沒有察覺,更不在乎。也許在她看來,這般暗藏在心底的小歡喜,無關名利與成功,是多麽不值得在意的事啊。
原本餘白一直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她一見鐘情,然而此刻他卻想通了。
黎夜光吸引他的,不僅僅是明豔的外表,還有她的固執。
那樣無所畏懼的固執,和他是一樣的。只是他們倆是背道而馳,永遠有着相反的方向,越固執,越努力,就走得越遠。
餘白輕聲拒絕:“對不起,這個不行。”
黎夜光哪裏知道餘白百轉千回的心思,在她看來這人簡直是一塊石頭,軟磨硬泡不行,威逼利誘也不行,現在就連等價交換都不肯!這山上是有寶藏嗎?還是有皇位要繼承啊!
“你不是要負責嗎?那我提了負責的方案,你是不是想耍賴!”
夜色已深,他整個人都籠罩在霜白色的月光中,真的像一塊頑石似的,他堅定不移地說:
“我娶媳婦的時候才會下山,其他的事不可以。”
有時候平靜的拒絕比歇斯底裏更加拒人于千裏之外,黎夜光聽完什麽也沒說,只給了他一個靜默的冷笑,就徑直回房了。
***
劉哥修完浴室的竹牆走回院子,就見餘白還坐在原地。
深山幽靜,只有前面大殿裏隐隐亮着長明燈的火光,劉哥把油燈放在桌上,也坐了下來。他認識餘白時,餘白才五六歲,那時候劉哥是餘白的父親剛收的小徒弟,因為技藝不精,他的大部分工作是負責替師傅帶孩子,孩子便是五六歲的餘白。
不過餘白師承他爺爺餘墨染,所以五六歲的時候已經寫得一手好書法,臨摹勾線也有模有樣,二十歲的劉哥還不如他。說是帶孩子,其實是跟着這個孩子學習。
劉哥也算是看着餘白長大的,知道他的性格,也了解他的脾氣。固執是真固執,還死腦筋,但确實有叫人驚嘆的本事和獨特的天賦,所以人前劉哥總是習慣叫他一聲“餘隊”。
“人家姑娘豁達,不要你負責還不好,省了多少麻煩事啊。”劉哥一邊活動筋骨一邊勸他,到底是人到中年萬事休,一個小小的竹牆都修得腰背酸痛。
餘白沒說話,劉哥記得他小時候也是這樣,難過或是生氣就不說話,自己一個人悶着,要麽躲在門背後,要麽縮在牆角裏,一聲不吭能過一天。
劉哥打量了他一眼,故意笑着扯開話題,“還別說,你打扮一下自己還是很不錯的,打算什麽時候下山娶媳婦啊?”
餘白還是不說話。
劉哥嘆了口氣,讪讪起站起來,“你繼續坐吧,我回去了。”
“劉哥。”餘白卻突然叫住他,雖然難過的時候不喜歡說話,但他發現現在唯一可以讓他吐露心思的人,只有劉哥。
“恩?”劉哥轉過身來,豪氣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說,“想明白啦?想明白就對了,今天這事純屬意外,我剛把竹牆修好了,也不知道怎麽好好會倒下。你呀,也別太自責,你又不是故意要偷看別人,夜光也是個利落的人,不然換作其他姑娘,拉拉扯扯……”
餘白擡頭看向劉哥,說出了他人生的第一句表白,“我難過是因為我喜歡她。”
劉哥僵住了。
除了劉哥外,此時此刻還有一個人也僵住了,那就是正要走出禪房的黎夜光。她剛才被餘白氣得兩手發抖,回房就收拾好了行李,打算連夜下山,離開這個鬼地方。
等她回去,就和上博打官司,大不了什麽都不要了重頭開始,幾年的心血又如何,三五年後再做獨立策展人呗!
雖然眼下不是能賭氣的情況,但她是真的生氣了。來這裏一路的艱難,還有衣食住行的折磨,以及冥頑不靈的餘白,都讓她的情緒徹底崩潰。
他不下山就不下,最好一輩子都別下山,只要他敢下山,只要他踏入C市的地界,黎夜光保證會用108種方式叫他死得很慘!
然而就在她拎着行李箱,伸手拉門的瞬間,卻聽見了餘白幹淨低沉的嗓音。
“我喜歡她。”
要不是這深山裏就她一個女人,黎夜光是萬萬不能把這個“她”與自己劃上等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