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色誘也得認真
PART 9
已經掉進了低谷,東西南北,往哪走不都是上坡?
——《夜光夜話》
餘白喜歡自己,這件事對黎夜光的沖擊并不亞于餘白本人。以至于這個夜晚他們都失眠了,餘白沒有繼續去看連續劇,黎夜光則躺在硬床上輾轉反側,差點沒把屁股磨出老繭來。
她原以為餘白和自己說話臉紅、緊張,都是因為他老實純情,原來……是真的喜歡她?喜歡她什麽啊?算了,黎夜光不認為自己能揣摩出餘白的心思,畢竟他的大部分思維都讓她匪夷所思。
所以重點是,他喜歡她,也願意負責,卻還是不願意下山,這表示……喜歡的還不夠?
那是不是意味着,要想讓餘白下山,還得推一把力?
哦,對,他說了,娶媳婦的時候才會下山。
這就讓黎夜光很糾結了,難道真的要用最初的方案——色誘嗎?可是色誘的人不是“張祖賢”,“陳祖賢”麽?怎麽變成“黎祖賢”了呢?而且色誘別人就算了,色誘餘白,黎夜光就有點矛盾了。
一來是她很清楚自己和餘白是處于對立面的兩個人,盡管餘白不知道她是誰,但她心裏很清楚餘白是誰;二來是因為餘白的性格,要對他這樣幹淨純情的人下手,黎夜光感覺良心日日夜夜都會被折磨。
可是搗亂、利誘、威脅都沒出路,黎夜光也确實無計可施了。
無欲無求的餘白,唯一的軟肋竟然是——喜歡她?
她只能報着一絲僥幸心理,就是餘白是因為在深山裏太寂寞,難得見到她這麽一個女人,所以才春心蕩漾,只要他下了山,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移情別戀也是很容易的事嘛!
遠的不說,就她們博物館也不缺漂亮妹子啊,尤其是本科剛畢業的,大二來實習的,多青澀,多水靈啊!
畢竟好看的皮囊千千萬萬,而她的靈魂庸俗至極。
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黎夜光決定,做一名優秀的啓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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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晚上沒睡好,但餘白還是和往日一樣早早起床,這幾天天氣都不錯,若能一鼓作氣把壁畫修完,倒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了。
餘白有個師兄在C大考古系教書,經常跟着考古隊四處考察。餘白常年修壁畫怪無聊的,一直想跟着師兄跑跑增加閱歷,可惜總不能成行。比如今年春節後,他剛準備動身,就接到爺爺的通知讓他去沙城修複盧舍那寺的壁畫。
原來去年梅雨季節,上寺的壁畫因為長久失修和空氣濕度過大導致表層黴變。守寺的僧人便通知當地文物保護局派人來修,結果修補壁畫的顏料用膠過多,到了幹燥的秋季,膠質收縮,導致壁畫顏色層起甲,而冬季雨雪綿綿,裏層水分又無法排出,不僅表層出現黴變,地仗層和崖體也分離空鼓,面臨剝落的危險。
餘白臨危受命,一隊五人小組來到這裏做二次修複,不但要修複壁畫本身,還要清除前一次修複失誤導致的各種問題,又趕上雨雪交加,這才待了兩個多月還沒結束。
今天劉哥跟着餘白一起上去工作,三個徒弟則下山采買工具,他們走的時候黎夜光房門緊閉,劉哥叫了她一聲,也沒回應。餘白便寫了張紙條,塞進門縫裏,告訴她他們去上寺了。
昨天餘白畫好的部分經過一夜吹風,也已經幹了。今天要修補的是袈裟圖案的第五道天道和第六道阿修羅道。其中第六道畫面中的阿修羅,身靠須彌山腰,交腳立于大海中,雙臂高舉,左掌托日輪,右掌托月牙,因為顏色剝落,日輪和月牙都掉了一大半,剩餘部分可以看出它們原本都是金色的。
餘白伸手指向這一處,示意劉哥仔細看,“你看,這裏的金色還不是原來的,應該是修補過後又掉了。”
餘白這麽一說,劉哥也看出了端倪,之前修複的人為了省事,直接在牆面上刷膠貼金箔,不僅邊沿殘留了不少貼金的膠痕,還因為膠沒有刷平,導致金箔出現皺紋,很是難看。
劉哥嘆息了一聲,拿出一把極為精致的小鏟子,一點點把餘下的金色全部鏟掉,“那咱們是做掃金嗎?”掃金要比貼金更費力些,但整體更加光潔均勻,也更牢固。
餘白靠在腳手架上修改之前拟定的線稿,搖了搖頭,“不用掃金,做泥金。”
“泥金?”聽到這兩個字,劉哥臉色一變,他把小鏟子上的金屑撸下來,伸手比劃了一下牆面上日輪和月牙的大小,難以置信地回頭問餘白,“這兩個地方和棗差不多大,用泥金會不會太麻煩了……”
“你去拿材料上來吧。”餘白的口氣稀松平常,但劉哥知道在壁畫修複這件事上,餘白的決定向來沒得商量。
他只能小聲嘀咕了一句:“金子多貴啊……”早知道這麽點大的地方就要費那麽多金子,昨天下山去集市的時候他就不該心疼錢,吃拉面的時候還舍不得多加一份肉。
***
等餘白改完畫稿,外面棧道上就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只是那聲音不似人高馬大的劉哥,輕輕淺淺的,餘白正有些好奇,黎夜光就已經走到了洞窟口。
她逆光站着,清晰的剪影俏生生的,“我給你拿材料上來了。”
餘白本以為昨晚自己拒絕她的交換提議,她會很生氣,畢竟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個眼神……很是恐怖啊!沒想到今天她竟然會幫自己送材料,而且——
他悄悄地打量了黎夜光一圈,她神态自若,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若說有什麽不同的話,便是她今天似乎精心打扮過似的。雖然還是素顏,還是那身衣服,但她微卷的頭發随意散在肩上,白皙的皮膚透着淡淡的煙粉色,眉眼中盈盈的笑意和昨晚判若兩人。
餘白小心翼翼地接過她手裏的一袋東西,交接時黎夜光的小指好似無意地從他手心劃過,餘白後背一緊,不敢多想,連忙說話打岔,“那個……劉哥呢?”
黎夜光嫣然一笑,“小除他們買錯了工具,劉哥去集市換了,所以拜托我把材料送給你。”她的話真假參半,東西确實買錯了,劉哥也确實去換了,但送材料卻是她主動請纓的。
餘白耳根一紅,莫非是劉哥知道自己喜歡黎夜光,所以故意制造機會?可劉哥難道不清楚他的性格,和她獨處會緊張啊!尤其是昨晚還發生了那樣的事……
見他臉紅,黎夜光心中一喜,她一夜輾轉都在擔心餘白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以及計劃可不可行,如此看來,何止是可行,是完全有戲啊!
壁畫修複指日可待,什麽官司賠款,統統滾走,誰都別想阻攔她的宏偉前程!
餘白不敢與她對視,也不敢多說,轉過身走到手腳架邊開始準備材料。黎夜光不動聲色地湊到他身邊,都說男人最喜歡被人崇拜,而她常年和藝術家、投資人,以及各大博物館打交道,商業互吹那是基本素養!
所以當餘白從袋子裏拿出一只裝着金黃色液體的小玻璃瓶時,黎夜光立刻一臉驚喜地捧場:“天吶,看看這個顏色,金黃亮澤而不俗氣,晶瑩剔透又好似蘊藏萬千,哎?這裏面還有星星點點的小氣泡,真是好可愛啊!這是餘家的獨門配方嗎?”
餘白舉瓶子的手在空中僵住了,雖然他平時是不太懂人情世故,但眼下他可以肯定,黎夜光确實和之前判若兩人啊!
“這……是蜂蜜。”
“……”
商業互吹宣告失敗,黎夜光随意地撩了一下頭發,淡定地把尴尬化解,“哦……蜂蜜啊,那你要蜂蜜做什麽呢?”
傻白甜必殺第二式——無知提問。
“要做泥金,補壁畫。”餘白回答道,然後将袋子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放在腳手架上,有蜂蜜、一疊金箔、一個淺口白瓷缽、一瓶白酒,還有一盞酒精燈。
看到這些東西,黎夜光倒不用裝傻白甜了,是真的傻白甜了,在她的認知裏畫畫都是用顏料的,丙烯、國畫、水彩、水粉……還有壁畫專用的礦物質顏料,但蜂蜜和白酒就讓她很難理解了。
餘白側目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茫然,睜大雙眼的模樣很是可愛,不禁心中又是一動,耐心地解釋道:“貼金和掃金都是直接用金箔上牆,太過嶄新了,這是北周時期的壁畫,那時候的金子純度不高,也沒有這麽明豔,所以把金箔做成泥金,不僅金色柔和,而且更加牢固持久。”
他說着往瓷缽裏倒入少許蜂蜜,然後用食指和中指從金箔紙上蘸取金箔,在缽中不斷旋轉研磨,然後再蘸金箔,再研磨,不斷重複,直到厚厚一疊金箔紙全部被蘸完……
他做這些的時候總是格外有耐心,一點一點,一次一次,好像時間的流逝對他而言不過爾爾。這一次黎夜光寸步不離守在他身旁,沒有像之前那樣覺得無聊難耐,看着他緩慢而專注的動作,如流水浣紗般的溫柔細致。
她做人做事一向是效率第一,而餘白卻向她展示了一個并不講效率的世界,不夠光鮮明亮,也沒有一呼百應,甚至是孤單、漫長、清苦……而他,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守護者。
待到金箔全部研磨至極細時,餘白将白酒緩緩倒入瓷缽內,他怕她不解,便一邊碾磨一邊做旁白:“加了酒以後,多餘的蜂蜜就會浮起來,再加水沉澱幾小時,淘洗一下,烘幹後就是泥金了。”
他說着将瓷缽遞過去給她看,烈性的白酒氣味辛辣刺眼,黎夜光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待她睜眼時,餘白近在咫尺。
他似乎是有些累了,眉頭微蹙着,但眼眸裏還閃着期許的光芒,在沒有任何人為他喝彩叫好的深山絕地,只有他自己期待每一次的輝煌再現。
她想,也許色誘餘白這樣的人,是不能用套路的,那些迂回而拙劣的表演在他的真摯面前都可笑至極,他是如此認真的一個人,色誘他,當然也要認真。
黎夜光再次閉上眼,欺身吻上他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