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沒什麽好紀念的。”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毫不在意。

時槿之怔在原地,望着她加快腳步遠去的背影,眼裏的光倏然熄滅,嘴角漫開苦澀的笑,慌忙追上去。

這趟來,她不指望能讓傅柏秋念什麽舊情,記什麽舊事,只是單純想兩個人故地重游,從回憶裏摳出一點甜蜜,一點安慰。

因為她怕自己有一天會忘記所有。

那究竟是幸運還是殘忍?

“毛毛,等我一下。”時槿之跟上傅柏秋的步伐,倔強地挽住她胳膊。

而這次她沒有被甩開。

榕城一中初高中一體,主教學樓兩棟都是高中部,而初中部則在操場另一頭,步行一圈大約要半小時。

她們挽着手臂漫無目的地走,校園內景色變化不大,行走間仿佛回到了十六歲那年,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那麽熟悉。

穿過主教學樓來到體藝館,旁邊有一座小花園,那木質長廊和亭子都是新建的,有上體育課的學生三三兩兩坐在那裏聊天,而右手邊就是大操場,她對傅柏秋表白的地方。

時槿之仰頭望着眼前的建築,聲音不由自主輕柔:“我記得以前總是帶你逃體育課。”

帶着班長逃課,這事兒只有她做得出來。

“你還覺得光榮?”傅柏秋忍不住嘲諷。

“當然。”她眼尾上揚,挽緊了身邊人的手臂,“傅班長,我們去琴房吧?”

班長大人聽她這麽喊自己,神情陷入了恍惚,無意識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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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藝館一樓是室內籃球場,校隊的男生們每天都來練習,吸引許多女生圍觀,二樓是琴房和舞蹈房,其中兩間大音樂教室用來給藝術班學聲樂的學生上課,裏面擺放着兩架YAMAHA三角鋼琴,剩餘小房裏每間一臺立式鋼琴,供學生沒事練琴用。

唯一的變化是長廊處多了幾個盆栽。

還有榮譽牆上打出來的巨幅優秀畢業生照片,時槿之便是其中之一,照片被擺在正中央。

四面八方的房間裏傳出琴聲,傅柏秋幾乎是被時槿之帶着走的,經過榮譽牆時,視線多停留了兩秒。

照片上的時槿之穿着黑色晚禮服,身量yao|窕,qu|線玲珑,妝容稍濃,飛揚的黑色眼線将她狹長的桃花眼勾勒得妖異迷魅,唇角綻開一抹微笑,優雅大氣。

下面一排小黑字:

——走向世界的華人鋼琴家代表,時槿之。

這不是學校為了貼金而故意寫出的誇張語,這是屬于時槿之的名副其實的成就,但在鮮花與掌聲的背後,被犧牲掉的是她們六年的感情。

傅柏秋至今依然認為,當年是時槿之主觀選擇了抛棄她。

小黑字很刺眼。

“我怎麽不記得我拍過這張照片?”時槿之盯着榮譽牆自言自語。

傅柏秋詫異地轉頭,窺見她臉上迷茫的神色,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2010年的柏林夏季音樂會,你和指揮西蒙合作演奏《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當時拍了很多,這只是其中一張——”

她正要說自己收藏了那場音樂會的藍光CD,突然心口一窒,話音戛然而止。

六月底音樂會結束後,七月中旬,空難就發生了。

八月份,她們分手了,再然後CD也扔了。

傅柏秋眼眶微紅,輕吸了一口氣,別開臉。

“是嗎?”時槿之疑惑地看着她三分之一側臉,很努力地回憶着。

2010年……

“槿之姐姐?!”一個穿校服紮馬尾的女生迎面走來,停在她們跟前,難以置信地看着時槿之。

“真的是你?天吶——”

她驚呼一聲,捂住了嘴巴,神情倏然激動。

時槿之:“???”

“學姐好!”她彎腰九十度鞠躬,眼睛裏閃爍着興奮的光,“我是高二藝術班的,從小就學鋼琴,一直把您當作我的偶像,我……”

想不到能在學校裏見到偶像!

沉浸在回憶中的時槿之被打斷了思緒,眼神一瞬茫然,半晌才微笑着點頭:“你好。”

這幾年的商業化運作讓她在國內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無論能否欣賞古典音樂,提到她,人們第一反應都是:噢,那個很有名的鋼琴家。

追着她喊“姐姐”、“女神”的,多半是粉絲。

但粉絲與樂迷有着本質區別,前者年齡偏小,沾染了飯圈的歪|風邪|氣,只看臉看身材,而後者年齡層跨度大,更純粹,多數懂得欣賞古典音樂,所以她更喜歡樂迷多一些。

“小妹妹,需要簽名還是合影啊?”時槿之笑吟吟地問,語氣熟練。

她見得太多了。

女生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像是随時都會流口水似的,但卻出人意料地搖了搖頭:“不用不用,姐姐,如果你時間允許的話,可不可以指導我一下……”

話音剛落,傅柏秋沒憋住笑出了聲,堆積在心裏的陰郁情緒一掃而光。

“這位姐姐是?”小學妹這才注意到旁邊還站着一個美人姐姐。

時槿之瞥見她臉上幸災樂禍的神情,清了清嗓子,一把攬過她肩膀,大大方方道:“我女朋友。”

“???”

“!!!”

傅柏秋腦子裏嗡一聲,嗓子莫名發幹,心底某個角落隐隐作痛了一陣,臉色後知後覺地沉下去。

“時槿之。”她嗓音有點沙啞。

“嗯?”

傅柏秋捏緊了拳頭,用力推開她,揚手一耳光甩了過去。

——啪!

走廊空空蕩蕩,這巴掌聲尤為響亮刺耳。

時槿之頭一歪,左臉頰蔓延開火辣的痛意,耳邊似有蚊子在飛。

傅柏秋冷眼睨着她,指關節捏得泛白,緊抿的嘴唇隐微微發抖,倏然嗤笑一聲,轉身往回走。

“毛毛!”

“诶,學姐……”

時槿之顧不得身後的小學妹,小跑着追出去。

酸澀的淚意在眼眶裏打轉,傅柏秋不斷加快腳步,只覺耳邊生風,卷攜着體溫冷熱交織地吹進心窩裏,觸動最深處已經結痂的傷口。

那年柏林夏季音樂會,她們本來是要公開出櫃的。

但因為臨近畢業季,時槿之既要忙演出,又要忙畢業事宜,精力不足,兩人便決定推遲到八月份的拉□□亞音樂節周年慶典上再公開。

而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讓她們再也不可能公開了……

【我要對全世界宣布,你是我老婆】

她在她耳邊說過的話,仿佛呼出來的氣息還是熱的,溫暖了鬓角冷風。

七年過去,物是人非。

她算是明白了,時槿之今天是故意的,故意說想吃麻辣燙,故意帶她來逛母校,故意羞辱她。

從始至終,這段感情裏,這段關系裏,她都是被動且被吃得死死的那一個。

不争氣。

“毛毛!”

傅柏秋一路像風似的走出校園,她身高173,腿長,跨出來的步子又大又急,時槿之在後面小跑着邊追邊喊。

“等等我,毛毛……”

校門口的大馬路是通往城區的主幹道,車流量極大,十分繁忙,傅柏秋靠近時剛好一波車流過去,她左右看了看,腳步未停,穿過馬路到了自己的車邊。

“毛毛——”

時槿之視線緊緊跟随她的背影,小跑着追到馬路中間,餘光注意到右邊車流越來越近,正要加快腳步跑過去,突然腦內一陣尖銳的刺痛,她停下來,瞳孔驟然失去焦距,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動。

身後響起此起彼伏的急剎車聲,傅柏秋搭在門柄上的手縮了縮,猛地轉過身。

作者有話要說:  槿崽啊,被打了吧,叫你膽兒肥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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