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買菜只是借口,傅柏秋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在外面轉了一圈, 對自己說了一籮筐寬慰的話, 感覺不那麽生氣了,低頭瞧見自己兩手空空, 最後決定真去買菜。
回來的時候她去了那家水果店, 看到葡萄和車厘子猶豫了很久, 沒買, 買了荔枝和桃子。
天熱, 路上走兩步就出汗,傅柏秋沒開車,走路來回,頭發也沒紮, 就那樣垂順地披散着,愈發熱了。
踏進家門,從熔爐到冰窖。
“毛毛。”
時槿之一陣風似的迎過來, 拍拍手上的東西, “我是跪鍵盤還是跪搓衣板?”
她手裏抱個黑色機械鍵盤, 神情讷讷,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樣子。傅柏秋垂下眼皮, 視線掃過她膝蓋上浮起的淤青, 沒說話,徑直往廚房走。
“那我跪鍵盤吧......”身後人小聲說道。
傅柏秋腳步一頓,聽到後面硬.物碰到瓷磚地面的聲音,無奈轉身, 就見那人雙手把鍵盤放在地上,正要跪下去。
“過來幫我洗桃子。”她出聲制止。
時槿之轉頭看着她,嘴唇動了動,抿住,彎腰把鍵盤撿起來放沙發上,跟她進了廚房。
家裏就兩人,水果買多吃不完,且要吃新鮮的,所以桃子只買了五個。傅柏秋放下袋子,把菜和水果分開,指了指裝水果的袋子,遞給她一個盆,示意她到邊上去洗。
時槿之乖乖挪開位置,站到水池邊,一瞧還有荔枝,先順手剝了兩個吃。
又甜又多汁,吃得停不下來。
等傅柏秋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吃掉了大半袋,忍不住皺眉:“桃子洗了麽?”
“......沒。”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傅柏秋暗暗嘆氣,沒說話,拎起桃子倒進盆裏,還是自己洗。
突然一顆剝好的荔枝湊到她嘴邊,她擡眸,時槿之伸着胳膊對她笑:“剝給老婆吃。”
以為是自己吃得太嗨了,忘記留點給老婆,還忘了洗桃子,錯上加錯,是要跪榴蓮的。
傅柏秋猶豫了下,張嘴吃掉,嚼完果肉吐了核,淡淡道:“一次吃那麽多當心上火。”
“老婆還吃嗎?”
她搖頭。
“放冰箱去,不許再吃了。”
“好。”
傅柏秋恐她又要去跪鍵盤,頭也不擡道:“練琴去。”
“……”
不知是不是空調溫度開太低的緣故,家裏氛圍冷得能把人凍住,時槿之練琴練得心不在焉,一會兒發呆,一會兒揉膝蓋,稀稀拉拉半天也沒彈首完整的曲子出來。
晚餐依然如此,傅柏秋不讓她進廚房幫忙,做好了喊她吃,吃的時候默默無話,吃完自己洗碗,收拾桌子竈臺,然後洗澡。
無論跟她說什麽,都只有“嗯”,“哦”,或者幹脆不應。
時槿之手足無措地靠在樓梯邊,聽着浴室裏嘩啦啦的水聲,心好像也跟着漏進了下水道。
這是冷暴力嗎?
忐忑不安地等了會兒,水停了,人一出來,她想上前卻邁不動腿,傻傻地站在那看着。
傅柏秋擦着頭發,目光與她撞個正着,疑惑道:“不去洗澡?”
“啊?”
“趕緊洗完了教我練琴。”說完擦肩而過。
時槿之:“……”
練琴就只是練琴,傅柏秋沒說一句題外話,之前兩人偶爾會開開玩笑,或者戲精附體,今兒卻都是一本正經的,氛圍異常嚴肅。
時槿之幾次想開口,沒敢,覺得是自己做錯事在先,理虧,更不知道怎麽解釋。
試問如果是自己,見着毛毛在看跟別人的戀愛文,還開車,定然氣得大鬧一番,屋頂都能掀了。
“累了。”傅柏秋合上教材,放到一邊,起身伸了個懶腰。
以為她要休息,時槿之也站了起來,卻被她拉到鋼琴前坐下,輕松調侃的語氣道:“彈個小曲我聽聽。”
“好。”她忙不疊應聲,“毛毛想聽什麽?”
“《Flower Dance》。”
傅柏秋說着把ipad遞給她,似乎知道她很久沒彈,需要看譜。
時槿之咬了下嘴唇,勾唇一笑,以為她不生氣了,接過來搜了原譜擺好,大致浏覽一遍,開始視奏。
傅柏秋仰靠着沙發,閉上眼睛,安靜地聽着,心裏默念開頭那段對白,腦海中浮現一片空靈自然的景象。
這首曲的寓意不好,完美但不完整的愛情。
一曲彈完,傅柏秋睜開眼,對上時槿之期盼的目光,誇了句不錯,起身道:“睡覺。”
“好。”顧不得失望,她連忙起身跟上。
——砰!
門關上了。
時槿之往後退了一步,愣愣地看着緊閉的房門,不知所措。
什麽意思?
她按下門柄,打開,才踏進去半個身子,就見傅柏秋抱着一個枕頭走過來,塞給她:“去樓下睡。”
“為什麽?”
傅柏秋沒說話,伸手要關門。
時槿之堵着門不讓她關,委屈湧上心頭,小聲道:“毛毛,我真的只是偶然看到,覺得好奇——”
“去睡覺吧,我累了,晚安。”傅柏秋淡聲打斷,将她推出去,關門,落鎖。
厚重的木門隔絕開視線,時槿之愣在門外好一會兒,眼淚簌簌落下來,她擡手抹了把臉,默默轉身下樓。
第二天,兩人都起了大早。
坐在桌邊吃着早餐,誰也沒說話,時槿之眼睛有點腫,眼皮始終耷拉着沒擡起來,直到吃完早餐,傅柏秋去洗碗,她才站在門口小聲說:“我去趟學校,中午晚上都不回來吃飯。”
那人身影僵了一下,淡淡應道:“好。”
八點多,時槿之走了。
傅柏秋休息了會兒,出門遛彎,回來打掃衛生。先收拾廚房和廁所,然後是一樓。
推開大卧室門,涼意迎面撲來,顯然空調剛關不久。
地上躺着一只枕頭,被子沒疊,床上七零八落散着A4紙和一個打開倒扣着的本子,傅柏秋嘆了口氣,把枕頭撿起來,疊好被子,整理紙張和本子。
A4紙上畫了豬頭圖案,旁邊打了箭頭,寫着:毛毛本毛。
噗——
傅柏秋忍俊不禁,心道這人真幼稚,轉手放到床頭櫃上,撿起那本子,正要合上,目光被那一排排十分具有年代感的字跡吸引。
日記?
她心知這樣不太好,強烈的念頭卻驅使她往下看......
【2004年9月3日,晴:開學轉到五班了,坐在毛毛後面。學文科還是學理科對我而言沒有區別,我已經有了人生目标和方向,選擇這裏只是想離毛毛近一些……】
【2004年10月2日,晴:不想去美國,那裏沒有毛毛,我去了不會快樂的,不快樂就彈不好鋼琴,就沒有表演的欲|望,就想打人】
【2004年10月8日,晴:毛毛十六歲生日,我把自己當禮物送給她啦,她技術不好,還需要多學習】
【2004年12月15日,雨:好開心嗷,毛毛給我織了一條圍巾,雖然醜醜的,哈哈哈,不可以當毛毛的面說,我要天天戴着】
【2005年2月22日,陰:被毛毛罵得狗血淋頭,因為後天開學,我的寒假作業還沒有寫完,可是她一邊罵我一邊幫我寫作業的樣子超可愛!】
……
酸意湧上眼眶,視線倏地模糊,傅柏秋擡手緊緊捂住口鼻,指縫裏漏出一聲嗚咽。
——啪嗒
一滴眼淚落在本子上。
她慌忙抹去,像窺到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合上日記本放到床頭,退了出去。
晚上八點多,時槿之踏進家門。
樓上傳來鋼琴聲,她擡頭望了一眼,知道是媳婦兒在練琴,想到兩人在鬧別扭,沒打擾,徑自回了房間。
原本一片狼藉的房間變得幹淨整潔,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枕頭擺得規規矩矩,整理好的紙張和日記本......
日記本!
時槿之目光落在床頭,被合上的日記本壓着畫了豬頭的紙靜靜地躺在那。
她頭皮一陣發麻,快步繞過去,拿起本子翻了兩下,有些難為情,再看看自己畫了豬頭的紙,更是臊得臉上發熱。
毛毛肯定看過了。
時槿之洩了氣,把日記本放回箱子裏,畫了豬頭的紙撕碎扔進垃圾簍,拿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鋼琴前空無一人,二樓主卧房門緊閉。
她回想日記內容,鼓起勇氣上前敲門。
——篤篤篤
門開了,一雙筆直的大長|腿出現在她視野中,緩緩往上,垂落身前黑發柔長順滑,傅柏秋穿着吊帶睡裙,披散着頭發,光.腳踩在地板上,靜靜地與她對視。
波瀾不驚的面容,漫不經心的眼神,恍然回到還沒複合的那段日子。
時槿之心頭微窒,擠開門上前抱住她,“老婆,我不要睡樓下,沒有你在身邊我睡不着。”
只一個擁抱,一句撒嬌,傅柏秋冷了兩天的臉瞬間崩裂,漏出一絲憋不住的溫柔。
“知錯了沒?”她嗔問,故作冷漠。
時槿之猛點頭。
“錯哪兒了?”
“不該看同人文,不該把老婆畫成豬頭。”時槿之一本正經地說。
噗。
傅柏秋眼角微微抽搐,險些沒忍住笑出來,揉了揉她頭發,轉身道:“行了,睡覺吧。”
太快翻篇不符合她脾氣,她決定再端一個晚上,許是在一起之後愈發沒臉沒皮的緣故,這妮子當她好哄,屢屢惹她生氣。
“老婆,你不生氣了吧?”
時槿之從後背抱住她,手臂一個用力,兩人同時栽倒在被褥上。
——啵唧!
趁機親一口。
“原諒我吧老婆......”
傅柏秋掙紮着推開她,撇過臉,拉起被子躺下去,“別吵,睡覺了。”
“老婆,老婆~”
時槿之不死心,掀了被.褥鑽進去,故意弄起一陣風,然後将兩個人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包住。
黑暗中,傅柏秋像只待宰的羊。
“我再也不看同人文了,再也不亂刷微博了,再也不把老婆畫成豬頭了。”
“老婆,我是你的槿乖乖啊,快康康我。”
“老婆——”
傅柏秋忍無可忍,冷聲道:“再不睡覺就出去。”
“唔。”
安靜了。
過一會兒,槿乖乖開始自言自語:“其實愛情和友情不一樣,面對好朋友無論多放松,多沒有顧忌,也是要保持一定距離的,而愛人卻可以親密無間,我們都看過對方清早起來時眼角的眼屎,聽過對方上完廁所沖水的聲音,聞過對方身上出汗的味道......最重要的是,我們擁有彼此,完完整整的,從身到心,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相媲。”
她輕吸着鼻子,側過來抱住身邊的人,聲音有些哽咽。
“毛毛,我好愛你。”
傅柏秋僵硬地側躺着,感受到背後薄薄的布.料被洇濕,很大一片,很燙,幾乎要燙傷她的皮.膚。
搭在身上的手臂顫抖着,盡管身後人很努力地抑制。
她的心也跟着顫抖起來,猶如一片被狂風卷起的枯葉。
夜很靜。
許久,抽泣聲逐漸停止,耳畔傳來均勻冗長的呼吸聲,傅柏秋動了動,翻過身,小心翼翼地将人拉進懷.裏。
夏天是個不适合睡懶覺的季節。
傅柏秋早早醒了,換上運動裝準備出去跑步,細微的動靜驚醒了睡得正香的時槿之,她揉着眼睛爬起來,迷糊問道:“毛毛去跑步嗎?”
“嗯。”
“我也去,等等我。”
她頓時睡意全無,一骨碌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跑出去浴室洗漱。
傅柏秋到一樓等,不多會兒,時槿之穿着情侶款運動裝下來,親昵地挽住她手臂,眨眨眼:“走吧。”
榕城的夏天晝夜溫差不大,早上也不過比中午涼快那麽一兩攝氏度,太陽亦毒,樹蔭下跑一會兒便滿頭大汗,但勝在小區環境好,綠化豐富,空氣還算清新,跑一跑神清氣爽。
約莫半小時,累了,兩人手牽手沿着林蔭路散步。
長久的沉默,只有林間鳥鳴作伴。
傅柏秋突然停下來,視線轉向身旁的人:“讓我打一下,我就原諒你。”
時槿之愣了愣,見她神色認真,不像開玩笑,便也跟着嚴肅起來,左右看看,說:“這裏會被人看到的,回家打好不好?”
小區裏早晨和傍晚活動的人最多,一個上班時間,一個下班時間,晨起鍛煉或是晚間散步,路上時不時有人經過,她們這個位置很容易就能看見。
出乎意料,這傻子竟然問都不問。
傅柏秋握緊了她的手,淡淡應了聲好,沿着原路散步回去。
進了院門,時槿之忐忑地問:“老婆想打哪裏?我都可以。”
噗——
真是個傻子。
傅柏秋在心裏偷笑,面上不動聲色道:“臉。”
“唔。”某傻子皺起了眉,“可不可以輕一點,臉腫了很醜的。”
“可以。”
呼,放心了。
踏進家門,兩人換了鞋子,傅柏秋揚起胳膊,時槿之主動将臉湊過去,害怕地閉上了眼睛,屏住呼吸。
半晌,巴掌依然沒落下來。
忽然臉頰一熱,有什麽軟.軟的東西貼了上來,很輕地啄了下。
是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