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又是下雪,這一年江城的冬天很冷。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冰箱前看見冰箱門上貼着字條:粥在電飯煲裏熱着,你愛吃的小籠包在微波爐裏,你吃的時候熱一下。
打開冰箱,裏面塞滿了食物,而我其實卻并沒什麽胃口。走進洗手間看見牙刷上竟已經擠滿了牙膏,牙缸裏盛着半杯水,鏡子上也貼了張字條:水有多冷,兌點熱水再刷牙。
我覺得自己在張騰眼裏就像是一個完全不能自理的腦殘加四肢殘啊!
我拿起電話打給他:“張騰,你以為我是殘疾人啊?寫了那麽多張字條告訴我這告訴我那的!”
“小陸,我知道你能把自己照顧好,可是我就是覺得為你做這些特別高興。我有兩件很後悔的事,第一件就是我媽走的時候我沒能陪在她身邊,另一件就是當初沒能把你留在江城而是讓你回了汀楠,讓你受了那麽多的傷害。如今我有得到這樣的機會去照顧你,我特別高興,我想一直照顧你。”
我心中耿耿,像是壓了一層厚厚的大雪。
“張騰,可是,我想我還愛他,還恨他,還想念他,還讨厭他。”
他沉默了半晌,說道:“沒關系,等你長大了,你會發現時間過去後,時間會把你愛他,你恨他,你想念他,你讨厭他都變成沒關系。”
我挂了電話,望着窗外飄下的大雪,想熬過了這個冬天,明年的春天或許真的很美。
張騰下班的時候我正在他家裏翻箱倒櫃地找着東西。
他一進門便是滿臉驚訝:“家裏進賊了?”
我對他這大驚小怪的反應很是淡定,“沒有啊,我想找找有什麽我感興趣的東西,一個人在家呆着太無聊了。”
“你的腰還沒好,醫生說了半年之內不讓你搬重物,你不知道嗎?”他生氣地對我吼着。
我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閑不住啊!”
“快回床上躺着去。”
他像下命令一樣地對我呵斥,我無奈只能乖乖聽話。走進卧室坐在床上我便偷偷觀察張騰的表情,見他神情稍有緩和,于是小心說道:“我想把汀楠的工作辭掉,在北京找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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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話只是癡癡地看着我,而後走到床邊坐下。
我低下頭躲開他的目光繼續說:“我想通了,從上高中起,這麽多年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想要什麽,考大學,考公務員,我做這些不過是想離邵陽更近一些,他占滿了我整個青春,讓我都沒有時間考慮過我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如今我跟他已經不再有可能了,我想也時候該為自己打算了。我不想回汀楠了,也沒有那麽喜歡那份公務員的工作,所以我想我應該重新開始了。”
張騰的眼光裏全部都是溫柔,他笑着說:“我收留你。”
“我可不去你那個什麽裝飾設計公司,我對那些東西沒什麽興趣。”
他笑着伸手摸我的頭,“我沒說收留你去我公司上班,你去了給我添一大堆亂還得讓我給你發工資。我說的是,從此以後我收留你。從此以後我都會陪着你,照顧你,你想做什麽都依着你,跟你一起到我們都變成老頭老太太。”
我心中湧起萬股暖流,像迎面吹着來自南太平洋的風。
我想他吐吐舌頭,“我餓了。”
他起身,“好,做飯去!”剛走出卧室沒幾步又轉過頭來說道:“找工作就先免了吧,你的腰還沒好,你要是實在無聊就去跟果果一起學學繪畫。”
張騰走進廚房後,我躺在床上,卧室的門開着,剛好看見他在廚房裏忙碌的背影。
有時候,因為想要放棄一個人而選擇放棄一家餐廳,一家影院,一家商場,甚至是一座城市。
第二天,果果帶了畫架、畫板、鉛筆和油彩來張騰家找我,還一本正經有模有樣地教我繪畫。想我堂堂F大高材生陸小陸竟被個黃毛丫頭指手畫腳,真是丢面子。
學了一會兒,我更是興趣全無。
“果果,你去給我買把吉他,實在沒有的話買把口琴也行。”我命令她道。
“幹嘛?”她很是不樂意。
“姐姐也給你展示展示我的本領。”
“你要給我唱千年等一回嗎?”她嬉笑着打趣我。
“我不用唱歌,讓你聽聽我彈的吉他。”
“因為你唱歌跑調!張騰哥都跟我說了!”她邊說着邊哈哈大笑起來。這一張年輕的臉很好看,很好看。
我輕打了她一下,“快去!”
“好吧!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我就替你跑一趟腿兒吧,不過要收跑腿兒費的啊!”
她笑着背起書包跑出了屋門。
我走進張騰的書房,打開電腦,想用打印機打幾張樂譜出來。剛一打開電腦我便被桌面上一個寫着邵陽名字的文件夾所吸引,好奇地打開了文件夾。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些文件的掃描圖像。而那被掃描的文件內容正是關于當年孫穎可的父親落馬和自殺的一系列細節資料,每一張圖像上明明白白的印着紅色的“密”字,而翻倒最後一頁的批準字號處落款了“趙牧雄”的名字,趙牧雄正是果果的爸爸。
我腦海裏瞬間晃動出許多張面孔,爸爸,孫穎可的爸爸,張騰,趙牧雄,邵陽,還有我。我突然記起和趙牧雄的唯一一次見面,他便說起了些關于我爸爸的事。當我把這所有的一切連接在一起時,一股龐大的恐懼感向我壓來。張騰!張騰“策劃”了我和邵陽的分開!趙牧雄曾在汀楠任職,盡管如今的趙牧雄已經調到江城來,但張騰依然可以利用這樣一層關系從他手裏拿到了當年的卷宗,而後将這秘密文件全部公開在邵陽面前。
我打印出這些卷宗,抓起它們像瘋了一樣跑出房門坐上了一輛出租車奔向張騰的公司。邵陽。我的腦海裏全部都是邵陽。眼淚不停地向外湧着。司機師傅不停地通過後視鏡看向我,直到他終于還是關切地問我:“小姑娘,出什麽事了這麽傷心?”
我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越來越覺得委屈,哭聲越來越大。司機師傅見如此便猛踩下油門,車子快速飛馳出去。
張騰的公司不算很大。站在前臺正接着電話的小姑娘見我沖進去便跑上來阻擾。我跑進去四下尋找,不見張騰,便沖進總經理辦公室,依然不見他,便憤怒之下站到了大廳中央喊他的名字。此時的我像極了一個罵街的潑婦,但我顧不了那麽多了。章魚跑上來拉住我不停地叫我,我一個勁地問他張騰在哪?等他終于告訴我張騰正在會議室開會後,我顧不得一切,又沖進了會議室。
會議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我,而我在走向他的那一段路程中,仿佛是在做一場訣別,是對這十幾年感情的一場訣別。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和張騰會以某種方式自此決裂,然後井水不犯河水。
我依然在哭,然而這個時候的眼淚已不再是為我而流,而是為這一種訣別的悲傷。
“張騰,我認識你這麽多年竟不知道你有種能耐。”
他看了一眼被我摔着桌面上的卷宗,而後擡頭知會其他人離開會議室。
我一直在哭,眼淚怎麽止都止不住。他走近我,我卻努力着向後退。
“我給邵陽看這些之前,他已經在自己想辦法弄清楚了,他已經在故意疏遠你了,只有你自己傻到什麽都沒有發現。我給他這些,不過是想讓他早點想清楚他到底愛不愛你。如果他真的愛你,你覺得他會在意這些嗎?他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愛你,小陸。”
面對張騰所說的一切全部都是事實,只是我自己還固執地自欺欺人罷了。
“當我知道你答應了他的求婚的時候,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嗎?我心裏難受,但是我更害怕,害怕你受傷害。與其讓你跟他結婚以後再去經歷,不如現在就讓你知道他真的沒有那麽愛你。”
“我不需要他有愛孫穎可那樣愛我,我沒有必要和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比,我怎麽比得過呢?”我虛榮無力地蹲下來,感覺自己的自尊被一寸一寸地割掉。
張騰也随我蹲下來用他的手臂環住我,“小陸,你離開江城回到汀楠之後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放你離開,我無時無刻不在自責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我愛你。如果在邵陽消失的這幾年我們能在一起,會不會即使你再見到他也不會想和他在一起。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你告訴我該怎樣做,你讓我做什麽都好。我想看到你開開心心的還是以前的那個小陸。”
我哭得很累,仿佛力氣都已盡失,只得努力擠出幾個字:“把我的手機還給我。”
“我不能給你。”
“還給我!”我奮力推開他,卻讓自己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起身走出會議室,待到回來的時候便将手機遞給我。我抓起手機逃離了會議室,逃離了張騰的公司,逃離了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