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1)
“小佛爺,我哥的那份,我們不要了。”郭人富一手攬着因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的郭人貴,一邊低眉順眼地說着,一邊悄悄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背包,他有一把自制的帶毒弩箭藏在那包下面,“我哥的左手斷了, 但他右手還能動,也還能負重,跟着我們走也沒有問題,我來照顧我哥,我可以做兩個人的事,只要我們兄弟還能走出去,以後小佛爺您有吩咐,我們絕對沒二話!”
郭人富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入行時間不長,可是也聽說過不少行裏的“潛規則”,在特別危險的地方,不太重要的夥計受重傷影響了行動,八成是會被鐵筷子丢下的,有些會意思意思給點補給讓他自生自滅,反正總有回不來的人,按規矩補償了,沒人會說二話。
這次這個鬥的規模是他們兄弟倆從來沒見過的,其兇險程度也與以前去過的那些有着雲泥之別,郭人貴倒黴,才走了一半,已經受了傷,還丢了一只左手,疼痛和失血讓他暫時失去了行動力,如今只是勉強跟着不掉隊。他們兄弟入行不久卻名聲在外,就是因為配合默契下手毒辣,但對別人毒辣歸毒辣,兄弟之間卻是實打實的親情,郭人富不能眼睜睜看着哥哥被丢下,他選擇做好破釜沉舟的準備。
這次的鐵筷子是個年輕人,被人叫作“小佛爺”,聽說是繼承了自己三叔的産業,帶的人多是吳家自己的夥計。吳小佛爺看起來并不怎麽強悍,應該是很好控制的人,既然都是他們家的夥計,就不能不顧自己東家的安危,那就好辦了。
吳邪向郭人貴郭人富兄弟走去,有幾個夥計擡起頭,注視着吳邪那邊的情況。
“傷怎麽樣了?”吳邪淡淡地問道,随手丢了一瓶能量飲料過去,“你流了很多血,喝點水。”
郭人富接住那瓶水,眼裏閃過一絲喜色。郭人貴擡起頭,勉力回答:“謝謝小佛爺,我能走,不會拖累大家。”
吳邪點點頭,道:“我要去的地方不遠,要拿東西的另有人帶隊,既然你們不要了,安全起見就不要去了,我沒有随便把傷患丢下的習慣,只要你不是自己想死,我不會送你去死。”
“謝謝吳爺!您真是佛爺!”郭人富心中大定,不過想到這一次大哥廢了一只手,兩人還要空手而歸,以後的生活又是個未知數,眼中便蒙上一層陰霾。
這個吳邪果然還是二世祖,很好說話的樣子,郭人富想,也許等會兒大哥傷勢好一些,他可以再求求情,跟着摸東西的那一隊再走一趟。
郭人富心思流轉,突然感到郭人貴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擡頭就看見吳邪并沒有離開,還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小佛爺,有什麽吩咐?”郭人富連忙擠出一絲笑容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魚死網破,只想盡量讨好鐵筷子。
吳邪的視線在他們兄弟附近掃了一圈,平靜地說道:“你們第一次跟我的隊伍,不清楚規矩是正常的,我提醒你們一次,我的時間很寶貴,最好不要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郭人富張了張嘴,還沒想好該說什麽,吳邪卻突然發難,一腳踹開了他放在地上的背包,踩在背包下的弩箭上。
郭人富條件反射地伸出手要去搶弩箭,手上卻驀地一痛,低頭去看時,一顆彈丸正滴溜溜地滾落在地上,不遠處一個叫坎肩的夥計正看着他笑。
“我只提醒一次。”吳邪看了他一眼,語氣依舊很平和,但這次郭人富從中聽出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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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佛爺,我們懂得,那只是沒有用的東西,人富不會做傻事。”郭人貴用僅剩的左手把郭人富的頭按下去,低聲說道。
“那就好,”吳邪點點頭,“既然是沒用的東西,就不要帶着了,太重。”
吳邪說完,腳下一動,那把弩箭就打着轉兒地向前滑行,直直地跌下了石坪,許久才隐約聽到它落地的聲音。
吳邪走回自己休息的位置,坐下來喝了點水,坎肩有點興奮地湊過來說道:“東家, 剛才真有範兒!”
吳邪擺了擺手,示意他去休息,自己也開始閉目養神。剛才的情景讓他想起某一次追查中得知的,悶油瓶把心存歹意的藏人向導的刀扔下雪山的事,他知道自己可能無意中說出了悶油瓶當時說過的話——在這漫長的前路上,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是一個人,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像三叔或是潘子,有時候覺得自己在模仿悶油瓶,這讓他有力量去面對曾經的自己無法解決的難題,唯有心中的執念像火一樣燒着的時候,他才會萬分确定自己究竟是誰。
這次進鬥他們不是從地面上打洞下來的,而是從一座山裏的天坑降到中部,炸碎-塊石璧找到的墓道, 沒有人知道吳邪是怎麽确定這裏有鬥的,也沒有人會那麽不上道地問。他們進了鬥之後才發現,這不完全是人造的墓穴,而是依托着天然生成的石穴修飾而成,石穴中的孔徑四通八達,或通或堵,幾乎沒有規律可循。如果不是石壁上有大量浮雕,墓道中同樣有機關,他們可能都會懷疑這裏并沒有什麽墓穴,只是一個普通的廣闊山洞而已。
眼下他們走過的“墓道”,都只有一半位置是可供人行走的,另一半則是空蕩蕩暗不見底的深淵,他們相當于就走在懸崖邊上,精神一直高度緊張, 除了防備墓穴中的機關,還得防着不慎跌落懸崖的危機。最終還是吳邪找了一處位置稍大些的石坪,讓隊伍停下來歇一下腳。
吳邪休息了一會兒,睜開眼,向坎肩伸出一只手:“酒。”
坎肩拿出一只酒壺遞給吳邪,這種酒是特制的,泡了許多種藥材,味道非常難以言喻,但是喝下之後可以快速讓身體發熱,吳邪身上的麒麟血時靈時不靈,這種酒是他嘗試多次後搞出來的,可以催發麒麟血的效用,只是能夠維持的時間也不是很長,大概三四十分鐘後藥效減退,麒麟血也就不靈了。不過三四十分鐘已經是極限了,烈酒加藥材令人發熱的同時,反應也會變得遲鈍,在鬥裏這可能是致命的,吳邪和黑瞎子研究過這個配方,一致認為藥效能夠盡快退去也是必要的。
吳邪打開酒壺喝了兩口,酒液像火-樣熱辣辣地滾入喉中。坎肩看了看四周,又向吳邪靠攏一些,開始警惕起來。
吳邪估量着時間差不多,便站起身,其餘夥計也紛紛開始準備出發。
“再往前是我要找東西的地方,”吳邪道, “去拿東西的另有人帶隊,受傷的自己看情況要不要繼續下去,生死自負。坎肩跟着我。八個小時後在這裏碰頭,不要貪進,有意外就先撤出來。”
這些人中吳家夥計居多,其他人也是合作慣了的,多少了解吳邪的作風。帶隊的夥計應了一聲,把自己那隊的人和裝備都點了點。
吳邪活動了一下手腳,拿出一把匕首,在自己手背上割了一個口子,用一團紗布按着擠了兩下傷口,接着把紗布丢給坎肩。坎肩娴熟地把紗布裁成許多帶血的布條,挨個分了過去。吳邪看了他一眼,坎肩會意,分到郭人富的時候,布條就沒有了。
“人富哥,你跟着東家照顧你兄弟,安全得很。這玩意兒要不要都成。”坎肩一邊笑嘻嘻地說着,一邊把一段布條綁在自己手腕上。
郭人富知道這是吳邪對他有了防備,但是他們兄弟現在的狀況實在不适合讨價還價,只得低眉順眼地應了。不過他心中也有些不屑,一點沾血的布條能有什麽用,辟邪?吳家還搞個人崇拜嗎?
“不要碰到浮雕,特別是那些珊瑚。”吳邪囑咐道。
墓道邊的石壁上刻着各種各樣的浮雕,看起來都很正常,有墓主人生前行獵享樂、萬人簇擁的場景,也有墓主人升天被仙子奏樂迎接的圖畫,但是在這些浮雕之上,往往還纏繞着一些珊瑚狀的凸紋,這些珊瑚就像是後來長在浮雕上的一般,遮掩住了很多關鍵信息。吳邪觀察過後沒有說什麽,只是一再囑咐衆人不要碰觸那些珊瑚。
領隊的夥計帶着人繼續向裏面摸去,剩下的坎肩和兩個吳家夥計跟着吳邪往另一邊走, 郭人富連忙攙着郭人貴跟上去。
沒走多久,幾人就轉出墓道,眼前豁然開朗:他們來到了一個極大的山洞空腔內,腳下是一處小小的平臺,前方就是斷崖,黑黢黢的望不到底。
吳家夥計立刻就開始着手做準備,郭人富讓郭人責在角落休息,他湊過去幫忙。幾人很快固定好了一個定滑輪,吳邪把繩套在腰上扣好,兩邊搞定,一句廢話沒說,就從斷崖邊降了下去。郭人富插不進這種默契之中,只能默默地蹲在一邊等着。
過了一會兒,繩子動了動,吳邪應該是打了暗號給他們,留在上邊的夥計就開始往回收繩子,吳邪沒有跟着上來,反而是坎肩接過收回的空繩子,也降了下去。
郭人富往下看去,就見吳邪帶着燈在懸崖中段亮着,他停在中間的落腳處了,等坎肩的光點也到了同一個位置後,吳邪再次向下降,似乎準備直接降到底。這時候,繩子又動了動。
“他讓再下去個人。”一個吳家夥計說,兩人對視了一眼,有點猶豫地又看了看郭人富。
郭人富知道自從自己藏的弩箭被吳邪踢飛之後,這些人都對自己有戒心,幹脆直接請纓道:“我下去吧,你們控繩子更熟悉。”
這話正中他們下懷,如果他們兩人再下去一個,郭氏兄弟和留在上面的人是二對一,萬一發難割了繩子就不好辦了,但是郭人富下去後,郭人貴一個人留在上面是一-對二,又是個傷患,郭人富在下面就不敢有什麽動作。
于是郭人富也用之前那根繩子降下去,落在坎肩所在的平臺上。坎肩見是他下來,也沒有什麽意外,他正在那個平臺,上收集一種小罐子, 串成一串,綁在自己身上,見郭人富下來,就示意他看着這個平臺上裝好的定滑輪,說:“一會兒你得拉我和老板上來,我要下去。”
“成。”郭人富答應得痛快。他看着坎肩滑了下去,兩個光點再次落在一個位置,那似乎還沒降到底,過了一會兒,吳邪又開始下降,坎肩留在最靠近坑底的平臺上。
暫時沒有什麽事做的樣子,郭人富就用手電照着看四周的情況,他詫異地發現,在這裏的峭壁上,竟然也有浮雕壁畫。但這次的浮雕比,上面的抽象了許多,雕的是什麽都看不出來,郭人富仔細看了半天,才勉強猜測是許多蛇攀附在一根巨大的柱子上, 許多人類在對它們頂禮膜拜。這些浮雕本身讓人看了就不太舒服,而浮雕上的珊瑚,更是空前的多,看起來非常的猙獰,郭人富很快就不再去看,轉而搜視四周,他剛才注意到坎肩是在這個平臺上撿出來那些小罐子的,那麽這裏有可能還有其他的東西,眼看着這裏的壁畫,郭人富甚至懷疑真正寶貴的東西就藏在這下面,所以吳邪才會親自來拿,至于主墓室很可能就只是一個幌子,用來坑那些他夾喇嘛夾來的夥計幫他趟機關。這麽一想,他甚至覺得他和大哥是最有資格拿這裏東西的人,因為前面的路走下來,就只有他大哥受傷最重。
可惜地面上除了碎石什麽也沒有了,那種小罐子已經被坎肩全部拿走,郭人富正心有不甘,突然他眼角閃過一絲金光。
郭人富心頭一動,連忙慢慢用手電光掃過去,一點一點巡視着,終于他發現那金光是從一處峭壁上發散出的。郭人富按捺住心頭狂跳,走過去仔細看,原來是浮雕上的一處珊瑚,外層的石皮破了,露出一些金色的東西,在手電光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暈。
郭人富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來,這個鬥從位置到裏面的路徑,全都是由吳邪說了算的,吳邪似乎很了解這裏,他說這些珊瑚有危險不能碰,所有人就聽話地敬而遠之,沒有人考慮過另外的可能性一也許, 這些珊瑚的價值吳邪是知道的,并且打算獨吞。
郭人富的腦子裏一時轉過了許多想法,他悄悄地摸出了匕首,想着要不要趁現在先挖一點走。
就在這時,懸崖底傳來了一聲吃痛的叫聲,是吳邪的聲音。
郭人富一下子緊張起來,他是離崖底最近的人之一,并不想看到下面有什麽吳邪應付不了的危機。
“東家,怎麽了?”郭人富在平臺邊蹲下,向下喊道。
過了一會兒,坎肩的聲音傳上來:“沒事兒,我們休息一下就上去。”
郭人富蹲在原地,支着耳朵繼續聽,吳邪似乎克制了一些,但還是接連發出了好幾聲嚎叫。這個狀态持續了大概有半個小時,期間郭人富一直很緊張,他有數次都想幹脆趁現在去挖金子好了,但是四周黑暗中潛伏着未知危險的可能性令他數次退縮,選擇了攥緊了武器防備着四周。
半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在看到繩子動了幾下時,郭人富如釋重負地站起來去絞那個定滑輪,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個被拉上來的是吳邪,他臉色蒼白,還流着鼻血。郭人富想問點什麽,但是一看到吳邪的眼神,他瞬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吳邪的眼神很冷,比剛才發現他的預謀、警告他時還要冷許多,那裏面似乎沒有人類的感情,郭人富首先聯想到的,竟然是盯着獵物的蛇的眼睛。
吳邪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随手擦了把正在不停往下流的鼻血,往裏走了兩步,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碎石上,閉上了眼睛。
郭人富戰戰兢兢地把坎肩拉上來,幸好坎肩看起來正常多了,只是挂在身上的小罐子又多了好幾個。
坎肩和郭人富收拾了東西,又看了看依舊躺在原地休息的吳邪,低聲對郭人富問道:“你先上去?”
“你先吧,”郭人富扯出個讨好的笑容,他心裏還在惦記剛才看到的金子,上面都是吳邪的人,他一點機會也沒有,“你上去了,再把東家也拉上去,我斷後。”
坎肩想了想還在上面的郭人貴,以為郭人富只是想刷點好感度,便點了點頭,先把繩索扣在了自己身上。
第二個升上去的是吳邪,郭人富在下面看着吳邪綁在繩索上慢慢向上,迅速摸出了匕首,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他找準剛才看到的金子的位置,毫不猶豫地剜了下去。
“啊——”整個山洞 裏回蕩起郭人富的慘叫。
“人富!”郭人貴一下子爬起來,趴到懸崖邊去看。
坎肩和其他夥計也目瞪口呆,只見石壁中突然竄出幾條金色的東西,緊緊地攀在了郭人富的胳膊上。吳邪離得最近,他拽了拽繩子讓上面的夥計把繩子固定住,拿着手電往下照,看到浮雕上的珊瑚裂開,裏面鑽出了數只金色大蜈蚣一樣的東西, 咬在郭人富的右手和胳膊上,無論郭人富是拼命甩還是拿匕首砍刺,它們都毫不松口,仿佛真的是金子鑄就的一般。
“閉嘴!不要動!”吳邪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把一個空水壺丢下去砸在郭人富頭上讓他冷靜一下,“你想死得痛快點還是賴活着?”
郭人富眼看着金色蜈蚣咬在他的皮肉上,慢慢地把腦袋鑽進去的樣子,整個人都恐懼到快要窒息,聽到吳邪問他想不想活,當場就快崩潰了:“小佛爺救我!救我!”
“那就閉嘴別動!”吳邪挂在半空呵斥道,“你越是掙紮,它們爬得越快!這玩意兒本來都快過保質期了,如果你沒有把石皮弄破,根本就不會再出來攻擊人。”
郭人富牙齒格格打戰,勉強克制住自己掙紮的動作,聽着吳邪繼續說:“你的胳膊保不住了,但是你如果能保持住不亂動,按照它們現在的速度,我可以在它們鑽透你這條胳膊前救到你,如果你覺得沒了右手生不如死,那就當我沒說。”
吳邪說完,掏出酒壺開始灌酒,他剛剛攝入了一些蛇毒,現在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冷血動物體溫冰冷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這個酒起效的時間大概在十到十五分鐘,以他現在的狀況來看是一定會拖到十五分鐘開外才能起效了。好在,這些金蜈蚣确實已經老化嚴重,動作非常緩慢,這個時間也足夠下去救人。
底下的郭人富已經跪坐在地,幾條金蜈蚣的腦袋都已經鑽進他的皮肉下面,身子也一節一節地緩慢往裏拱着,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分泌了毒液,現在他半邊身子都是酸麻的,連金蜈蚣鑽入皮肉的痛感都好像是隔着一層厚重的棉被的敲打。而最讓人絕望的是,那金蜈蚣的身體仿佛沒有盡頭一般,一邊緩緩鑽入郭人富的皮肉,一邊不斷地從峭壁上的“珊瑚”中抽出來金色的蟲軀,石皮一段段剝落,只有息志翠宰的聲響連綿不絕,卻看不到這金色恐懼的終點。
郭人富目光呆滞地看着金色蜈蚣往自己身體裏鑽,嘴唇翕動、涕泗橫流,他絕望地擡頭看吳邪,那個說會救他的人懸吊在半空中,低頭看向自己,神情卻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小佛爺……小佛爺……”郭人富流着淚,用沙啞的嗓音懇求着。
“再等等。”吳邪深吸一口氣,他的腦仁還在隐隐作痛,四肢也像是剛從冰水裏撈出來一樣,這真的不是一個好時機,他想了想,把沒剩多少酒的酒壺丢了下去,“你喝口酒,忍耐一下。”
郭人富顫顫巍巍地撿起酒壺,往自己嘴裏倒了一口酒,那酒十分辛辣,讓他的身體仿佛瞬間燃燒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就連金娛蚣的鑽入的動作都慢了一拍。
吳邪拽了拽繩子,給上面的夥計打暗號,讓他們開始放下繩子,向下方的平臺降去。
這個時候,郭人富已經麻痹了的右臂突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他一下子就意識到,那金色的蜈蚣在啃噬自己的骨頭!已經處于恐慎極限的他終于徹底被擊潰,再也無法忍受。他再度站起身,瘋狂甩着胳膊,失去理智地大叫起來。
“媽的你是不是想死!”吳邪怒罵,他低頭一看,只見郭人富在用盡各種手段都無法阻止金色蜈蚣越來越快地鑽入自己身體時,舉起了手中的酒壺,澆向了金色蜈蚣。
吳邪不知道這種蟲子碰到酒會怎樣,但他瞬間直覺不好,連忙伸手扒住峭壁上的一塊石頭停止下降。
酒壺裏的酒大概也只剩一口的分量,然而這一點酒灑在金色蜈蚣身上,那蜈蚣就像瞬間被激活了一樣,原本僵硬的身軀一下子變得靈活無比,以一種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刷”的一下就沒入了郭人富的身體裏。一段金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一閃而過,那長長的身軀整個鑽入了郭人富的皮肉,郭人富全身的皮膚都開始呈現出珊瑚狀的凸起紋路。他仍然張大嘴在撕心裂肺地慘叫,金色的蟲頭從他的嘴巴裏鑽了出來。
吳邪咬緊了牙,手伸向腰間。
留在上方的夥計聽到下面一片慘叫、又是一聲悶響時,放繩子的動作已經停住了,而後繩子再次有節奏地動了動。
在一片死寂中,吳家夥計把吳邪拉了上來。
吳邪爬上石坪,郭人貴渾身發着抖,眼裏帶着一絲絕望的希冀看向他。
“救不了他,讓他解脫了。”吳邪平靜地說着,把手裏的槍重新別了回去,他的手指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顫動。
“啊——”郭人貴如困獸般咆哮着沖向了吳邪,旁邊的一個夥計見狀一個縱身飛撲,兩人抱成一團撞向了旁邊的石壁。
一道珊瑚的石皮裂開了,然後郭人貴眼睜睜地看着一條金色的蜈蚣從那個夥計胳膊旁邊鑽了出來,卻在接近了他手上綁着的沾血的紗布時避開了那個夥計,直直地沖着自己爬了過來。
在它接觸到郭人貴前的一瞬間,一只流着血的手伸過來,抓住了它。
吳邪情急之下割開了手掌心,徒手抓住了金蜈蚣,但是多足蟲子在手心裏掙動的感覺實在非常糟糕,所以吳邪把它抓起來後又立刻把它扔向一旁。那金蜈蚣身上沾了吳邪的血,顯得十分惶恐不安,又迅速掉頭爬回了自己破損的珊瑚狀石殼裏去。
郭人貴愣愣地看着這一切,突然,他的仇恨到達了巅峰。
“你能救他!你能救他的!”郭人貴被兩個夥計按在地上,嗓音完全嘶啞了,吼出的每個字都像是帶着血腥味。
“我救不了。”吳邪平靜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掌心,閉了閉眼。
吳邪睜開眼,淡淡的月光下,映入眼簾的卧室有那麽一瞬間讓他覺得很陌生,但是空氣中平和冷淡的氣味卻一如既往地另人心安。
吳邪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旁邊的人卻已經醒了。
“做夢了?”張起靈的聲音中一點睡意都沒有,平靜又清醒。
吳邪有點想嘆氣,其實按他的意思當然是不想太麻煩張起靈的,何況他和黑眼鏡說好後開始嘗試催眠治療,他很想要一個人睡覺,但是可能黑眼鏡水平太臭,幾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而在他自己睡的幾個夜裏,他再次夢游了。于是張起靈便再也不管他扯什麽理由,只是每天晚上都沉默而強硬地在他身邊躺下,他也沒辦法,就是把被子都卷走人家也巋然不動,搞到最後他又只能默默地再給人蓋回去。
加上煮藥之類的事,悶油瓶最鐘愛的釣魚時間已經大大減少,以前三五不時就要來一趟的巡山更是好久沒有去過了,這讓吳邪油然而生一種體弱多病老父親拖累風華正茂兒子追尋理想的挫敗感。但是現在被窩裏有兩個人的體溫,還有一個神秘好聞的味道,吳邪是真的沒有再做過噩夢,更別提夢游。
“沒什麽,夢到了一點往事。”吳邪說,“不是噩夢,可能就是因為白天黎簇提起了那個夥計。”
張起靈側過身,在黑暗中靜靜地看着吳邪。
吳邪雖然夜視能力不如張起靈,也覺得這樣壓力好大,于是他心一橫,道:“小哥你要是不困,聽我說說這件事吧。”
張起靈淡淡地應了一聲,把手放在吳邪後腦,理了理他的頭發,而後輕輕地按壓着某個穴位。
吳邪思考了一番,把他和郭氏兄弟的往事删繁就簡地說了一遍,他沒有提起他去那個鬥是為了那些蛇,雖然他覺得張起靈可能猜得到,他也沒有避諱最後自己開了槍,說出口的時候他甚至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吳邪說着這些的時候,張起靈輕輕操按他後腦的手一直沒有停。
“所以郭人貴可能恨上了我,總得找點什麽恨吧,他弟弟連屍骨都收不回來。”吳邪平靜地說,“不過他能做到的最有威脅的一次,也就是試圖開着摩托撞過來,後來就沒見過他了。”
當然不會再見,這樣的事,吳邪不需要開口,自然會有人去教郭人貴懂規矩。更何況,郭人貴少了一只手,不能再做地下的活,只能在地上讨生活,更加不能像以前一樣為所欲為。這些吳邪都知道,但是并不能再讓吳邪分心,他後續的行動一環扣一環,他需要夙興夜寐、風雨兼程地全力以赴,這樣的小事,他不會花費時間與精力再想起。
“你做的沒有錯。” 張起靈淡淡道,“不需要內疚。”
“我沒內疚,”吳邪笑了笑,“要說會讓我感到內疚的人,他可能真的排不上號,至少有的人是因為我判斷失誤死的,他并不是,只是我的能力有限,救不了他而已。”
其實偶爾想起這樣的事,只是因為想起自己的能力有限,吳邪也曾忍不住推演過,處在此事中的人如果是悶油瓶呢?首先悶油瓶不會把對他們的防備放在明面上,因為他的強大讓他對所謂暗算根本無需畏懼。悶油瓶也不需要夥計來幫他放繩子收繩子,他-一個人随時離隊就能搞定別人抱團也搞不定的事情。悶油瓶更加不會需要等待藥酒激發麒麟血的功效才能救人,僅這一點就注定了結局。
好像不管怎麽做,他也無法達到悶油瓶那樣強大的程度。他漸漸掌握了越來越大的權利,可以排布下越來越多的棋子,但是有的時候,他會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與之相襯的能力。也許,這種心态還是後期他對于獲取“唯一真實”的信息以增加己方勝利籌碼——也就是吸取蛇毒這一行為産生心理依賴的原因之一。
“吳邪,”過了一會兒,張起靈再次開口說,“我也不是每次都可以救到想救的人。”
吳邪聽出了其中的安慰,笑了笑,道:“可是每次我需要的時候小哥你都救到了我,看來我運氣很好。”
“是我運氣好。”張起靈的手指輕輕刮過吳邪的耳朵。
吳邪想說拉倒吧,這世上可能沒有比張起靈運氣更差的人了,差到每次他想起來都恨不得替張起靈把老天爺爆錘一頓那種。可是張起靈把他的後腦按得真的非常舒服,不知何時,綿綿的睡意已經再度席卷而來。
仔細想想,這種感覺真的非常微妙,在曾經聽過的傳說中,同樣一個人,同樣的手指,同樣的按着頭上的穴位,能把一個江湖漢按到痛不欲生涕泗橫流,如今同一只手流連在他腦後,卻把他按得昏昏欲睡飄飄欲仙。
也許這樣的對比讓吳邪心理獲得了更大的滿足感,在完全被夢鄉浸透前,他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個清淡香味的來處埋了埋腦袋。
這一晚,吳邪做了很多很多的夢,夢中他一直迫切而緊張,但那清冷香味始終萦繞不散。
醒來時是中午了,吳邪坐起來,饒是睡了這麽久,腦子依舊疲憊不堪。他操了操臉,感覺到有哪裏不對。
片刻後,在客廳哼着歌撸着狗看電視的胖子覺得自己身後好像刮過一陣風。他回過頭,只見吳邪又邁着大步從院子裏走了進來,一邊四下打量一邊問:“小哥呢?”
“釣魚去了,小哥幾天不去釣,家裏還真沒魚吃了。”胖子也有點好奇地打量吳邪,他直覺吳邪哪裏不對,“你把午飯睡過去了,小哥不讓叫你,藥在火上炖着呢,一天兩頓,自己吃還是我灌你?胖爺我可跟小哥不一樣,不慣你毛病啊。”
吳邪看胖子一眼,轉身就去了廚房,胖子驚奇地跟過去,就見原本一說吃藥就喪了吧唧的吳邪自己取下煮藥的砂鍋,自己把藥汁濾了出來,也不找糖什麽的,捧着藥碗面無表情地吹了吹,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胖子感覺自己受到了驚吓,吳邪卻把嘴一抹,轉身就走。
“天真,你不吃東西啦?”胖子在後面問。
吳邪一邊擺手,一邊摸出手機,打着電話回了二樓。
“瞎子,田有金死了嗎?”電話剛一接通,吳邪就開口問道。
對面的黑眼鏡怔愣一下,道:“你們吳解霍三家聯名追查,不是都沒抓到?”
吳邪罵了一句,又道:“我是怎麽回事,居然讓他活着出去。”
黑眼鏡:“我們當時人和裝備都比他們少,還記得嗎?”
“因為我從一開始就像個智障一樣, ”吳邪深深吸了一大口氣,“操,我煙呢!”
“你在幹嗎?磕蛇?”黑眼鏡的話音透出些嚴肅。
“沒有,哪有蛇,倒是做了一晚上的夢,夢裏都在磕蛇。”吳邪繼續深呼吸。
“吳邪,你先冷靜一下,你的狀态不對。”黑眼鏡說道。
“我知道我狀态不對,我這不是喘着呢嗎?”吳邪的心髒跳得很快,他能感到自己的注意力與行動力較之過去,都飙升了不止一個數量級,他的身體似乎需要更大量的氧氣與更快速的血液流通來支持他的身體與腦細胞運轉,他莫名的亢奮,卻沒有需要他集中精神解決的難題。
“你最好放下所有的事,盡快趕來北京,”黑眼鏡道,“讓解總幫你找專業的神經方面專家和心理醫生看一看,我認為你現在的有神經功能紊亂的趨勢。”
“我不會去?”吳邪斬釘截鐵道。
“你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嗎?”黑眼鏡在那邊嗤笑了一聲,“我是建議你自覺一點,不然我會直接打給啞巴,半個小時之內你就會被塞進車裏直接打包送到北京,就算你從現在就開始逃跑也沒用。”
“我也不跟你開玩笑,”吳邪道,“去北京沒有用,我不是找不到別的心理醫生,我找你是因為相對來說我能夠信任你,我經歷的事是你了解的,我們嘗試過,結果是即使是你我也不能完全不設防,所以我不能被你催眠,別的心理醫生就更沒有必要嘗試了。”
“至于神經方面的問題,也有可能,不過我認為即使小花能找到一流的神經專家,也不能确診并治療我這樣的病症,并且我不信任他們,我拒絕之前的經歷被挖掘,我不會配合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