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九)
我們在地道的盡頭等了好一會兒,在我把那個齒輪裝上又拆開又裝上之後,張家大部隊終于姍姍來遲。
我不知道我和悶油瓶提前跑路之後,他們那幫人之間又有過怎樣的試探與交鋒,不過看張海客心情大好的模樣,估計他是沒有吃虧的。張家這些事我不關心,悶油瓶也無可無不可,反正張家散了我養他,張家不散也別再算計到他頭上就行。
我眼看着張海客頂着那綠幽幽的夜光帽子向我們走近,走到燈光下,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長盒子。
“考核算是告一段落了,”張海客笑眯眯道,“咱們還剩下一項愉快的集體活動。”
張海客說着,打開了盒子,裏面裝着好些烏黑的金屬片吊墜,“規矩你們知道,要參加的來拿一條,其他人都在上面等着了。”
張海客說完,那群之前做彙報的小張們魚貫而出,依次走過去拿吊墜戴在自己脖子上,像是早有準備。
張海客繼續唠唠叨叨地說:“趁手的武器,可以帶一樣,但是點到為止啊點到為止,吊墜被奪走就要認輸,不要賭氣鬥狠,鬧出人命可是不行的……”
我剛想問這是要幹嘛,就見原本靠着牆閉目養神的悶油瓶突然直起身,向張海客走去。張海客正在分發吊墜,當悶油瓶伸手從他的盒子裏拿走一條時,他第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反倒是一旁的小張哥率先驚訝地說:“不是吧老大,你也來?”
悶油瓶沒理他,把吊墜繩纏在自己的手腕上。
“這……”老張們顯然也沒想到悶油瓶來這一出,一時也面面相觑,有人出聲道:“雖說沒有規定,但我記得本家幾乎從來沒有參加過鬥野的先例,更何況是張起靈。”
“不錯,”另一人補充道,“鬥野的優勝獎勵是麒麟竭,這樣東西本家人根本不需要,族長何不把機會留給外家?”
我聽到“麒麟竭”三個字,頓時明白了什麽,立刻霍然起身,想要叫住悶油瓶。但他幾乎是同時回頭看了我一眼,似有安撫之意。
“也無規定我不可參加。”悶油瓶淡淡道。
不知是誰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我看你們還是直接拿一份麒麟竭出來交給張起靈算了,何必多此一舉。”
“不多餘,”小張哥此時已經收起驚訝,笑眯眯地嗆了那人一句,“麒麟竭一共六份,三份給堅持最久的三人,三份給奪牌最多的三人,老大出馬的話,很可能是直接拿兩份的。”
小張哥左右看看,也上前從盒子裏拿了一個吊墜出來,道:“也沒有規定說我這個年紀的不能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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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沉默後,老張們中又走出來一個高個男人,冷笑道:“不錯,确實也沒有規定過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不能參加,之前都是想着把機會留給小輩,現在有族長帶頭,我們倒是不該服老了。”
悶油瓶淡淡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是無所謂,高個子被悶油瓶眼神一激,更是走快兩步,就要去拿吊墜。
“且慢!”張海客趕忙把盒子一蓋,阻攔道,“先別忙,這個事咱們再商量一下,依我說……”
“要我說,你們是太大驚小怪了,”我打斷張海客的話,“小哥是實話實說,本來你們也沒有規定本家人就不能參加這個什麽鬥野。但是小哥幾時說他要參加了?”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慢慢說道:“小哥是幫我拿個牌子而已。”
我走到悶油瓶身邊,伸手抓住他手腕上的繩子,悶油瓶眉頭微微一皺,手指牢牢按住了繩子不放。我們兩個對視了一眼,誰也不說話,誰也不松手。
“吳先生,你不姓張。”有人道。
我沒去看是誰在說話,只管冷笑一聲,道:“廢話,我如果姓張還要麒麟竭幹嘛?”
我伸手一指小張哥,道:“他以前也不姓張。”
小張哥聳肩:“那不一樣,我是被收養的,你是……你算嫁進來的。”
“我看可以,”張海客立刻借坡下驢,“印玺都在吳邪手裏,他也算是有參加張家活動的身份,既然人都能到這裏,那再參加鬥野也無所謂了。吳邪今年連四十都不到啊諸位,比這些小輩們年紀還小,也就張海鹽這厮臉皮夠厚,還跟年輕人搶東西。”
小張哥似笑非笑地看着張海客,并沒有出言反駁,由着張海客把他一通诋毀。但這樣一來,其他人也就不好意思再插一腳,原本他們看到悶油瓶和小張哥都要參與,其實心裏也擔心自家後輩更加沒有機會拿到麒麟竭,因此着急,現在如果悶油瓶不去,換了我上,顯然看起來就沒有什麽競争力,至于小張哥,雖然他也讓人不爽,卻不能再說什麽了,他畢竟也是外家。
“我只是想去玩玩,閑散太久了,無聊。”小張哥收到張海客的眼神示意,補了一句,這樣一來,那些老張們徹底沒話說了。我沒有競争力,小張哥不是認真搶東西,這是最好的局面,盡管他們都知道最初并不是這麽回事,但相較讓悶油瓶參與,他們還是會選擇同意我來參合。
只剩下悶油瓶還不同意。
我笑了笑,對小張哥說:“你是來玩,我可不是,你太吊兒郎當的話,當心我第一個就把你搞出局。”
小張哥一臉好笑:“那我拭目以待,不過你得先活過三分鐘再說。”
“不信我?”我問小張哥,眼睛看向悶油瓶。
悶油瓶又注視我片刻,按着吊墜繩的手指終于松了一松,我立刻抽出吊墜來,戴到自己脖子上。
悶油瓶也不再說什麽,只是拿出他早上帶出來的黑金匕首交給我。
我瞪了他一眼,接過匕首,心說這小子,一早就打算好了,大大的不老實,印玺的賬還沒跟他算呢,現在好,又添一筆。
張海客舒了口氣,向旁邊的石牆摸去,打開一扇暗門,道:“拿好吊牌,馬上開始了。”、
從暗門裏的通道上到地面,才發現在地道中走了這麽遠,出口已經是在山裏了。這會兒早已經過了午飯的點,有人拿了一筐面包等在出口的位置,每人都能拿一個。
“只管這一頓,後面的自己想辦法,鬥野不到只剩三個人是不會結束的,受傷了、找不到吃的就出來,生命第一,比賽第二。”張海客說着,指了指樹林邊緣紅線圍出的邊緣。
我大概了解了所謂“鬥野”的規則,很像是什麽大逃殺游戲,但論年代可以說是大逃殺的祖宗。其實就是把一群張家人放在一起,大家互相搶那個吊牌,被搶走就算失敗出局,等到最後人數少于或等于三時才算結束,結束後再清算一波各自搶到的吊牌數目,搶到最多吊牌的前三人也算是贏家,如果既能堅持到最後搶到的吊牌數目也是前三,那獎品就可以拿兩份。規則很簡單,對于其他方面幾乎都沒要求,手機都可以帶,除了不能帶熱兵器、冷兵器只能帶一件以外,随你怎麽折騰,陰謀陽謀明争暗搶都可以,完全的叢林法則。
我摸了摸兜,心說幸好戒煙也沒扔了打火機,本來是收藏款拿來玩的,現在好歹有點用處。
一切安排妥當,張海客吹響了挂在他脖子上的口哨,遠遠地,我聽到別處傳來了同樣悠揚的哨響,似是在回應。
“那邊也準備好了,一共是一百一十六個人,記清楚了。GO!GO!GO!”張海客通過哨音和那邊溝通過,拍拍巴掌。
我沒有回頭,裝作很潇灑的樣子沖身後的悶油瓶揮了揮手,和這些小張們一起走進了幽深的樹林中。
然後我就溜了。
溜是必須溜的,不溜是不能維持生存的。我他媽一個普通人和一群姓張的玩大逃殺,不溜我能活過三分鐘嗎?
更何況我都看見好幾個小張眉來眼去的像是在密謀什麽壞事,我作為身份最為特殊的外來人,并且還是他們族長帶回來的野男人,不管是因為排外還是因為年輕人不搞事情不舒服的作死心理,都很可能成為第一個被群起而攻之的目标。
三十六計,溜為上。
張家為鬥野圈出來的地方不小,根據張海客的描述,包含了一整個山頭和我們出來時面對的這片山坳,這個地方開發不多,野味興許還有點,不過以我的本事,可能弄不到。如果多點工具,我倒也可以野外求生一下,但是眼下只有一把匕首,飛擲小刀射兔子這一類的事,以往去巡山的時候,都是悶油瓶幹的,我只負責喊老鐵666并起立鼓掌。
我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當然清楚什麽徒手打獵單挑群張不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在聽到“麒麟竭”三個字的時候我就明白了悶油瓶的憂慮和打算,但是我不能真的讓他冒張家之大不韪強行參與麒麟竭的競争,不是因為什麽張家的狗屁規矩,只是因為以當時的情勢來看,感覺到威脅的那些老張們很可能會聯合起來和他對抗,這樣的人三個五個八個九個悶油瓶不放在眼裏,但據張海客說這次參加鬥野的一共有一百一十六個人,除了這邊參加了機關評比的一部分,還有一些人是從老宅那邊出發的,其中既有與本家關系疏離許久的外家,也有潛藏在鄉野的老派張家人,其中不乏亡命之徒,如果那些老張們再加入進來,局面只會更加混亂。在沒有利益沖突的情況下,他們也許會敬仰那個叫做張起靈的神話,但如果本不該參與競争的張起靈要和他們争搶至關重要的資源呢?因為血脈的疏遠,張家的分家外家并不是個個都能像張海客那樣有穩定漫長的壽命,他們也會需要麒麟竭,然而因為張家的衰落,如今天這般的家族聚會已經是暌違已久了,鬥野和麒麟竭,本來就是這次聚會能順利舉行的一大砝碼。
我不想讓悶油瓶陷入1V115甚至更困難的局面,畢竟那些人也姓張,與普通的雜魚不可同日而語,由我來參加是最合适的解決之法。但我不只是要把悶油瓶摘出來,我不是只打算走個過場的。
曾經我覺得我的這輩子已經夠了,也曾覺得既然我只是僥幸走到了今天,那麽就算沒有明天,即使愧對親友,于我卻不是什麽不能接受的事,但我現在不這麽認為了。
也許是因為悶油瓶認認真真處理草藥、熬藥的樣子,也許是因為某個清晨半夢半醒間我感覺到他把手放在我的胸口靜靜地感知我的心跳,也許是因為偶然瞥見他在書房仔仔細細地研究着我那一沓定期複檢的肺部CT片子,也許是因為在有雨的夜晚,他的身體埋在我的身體裏,我們都無法控制自己想要和對方貼得近一點、再近一點、直到融為一體的沖動。
也許我依舊會是悶油瓶的生命中注定要告別的人,但我已經不想認命了,我絕不會輕易抛開他、抛開這一切。因為我不僅僅有這個世界上最神奇、最有故事的夥伴,還有這個世界上最好、最讓人不舍的愛人,更因為只要悶油瓶想要有一個人陪他走到最後,我是一定不會拒絕的。所以,麒麟竭既是悶油瓶的目标,也是我一定要拿到的東西。
這場張氏大逃殺對我而言,雖然艱難,卻也不是全無勝算,幸好除了爸媽給的好腦子,我還有一張好牌可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