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一)
我和小張哥終于達成暫時的聯合禦敵協議,對我來說,在這種境況下雙排顯然比單排勝算高了不少,小張哥則一臉郁卒,滿是陰溝翻船的不甘。
剛才那套動作對我來說還是稍微拼了一點,特別是手掌因為直接抓握樹杈,又吊在上面做體操,磨得厲害,現在火辣辣的疼。
我在水潭邊洗過手,攤着一雙通紅的手掌走到潭邊,這裏有幾塊巨石堆在一起,恰好形成了一個可以避風的空間。小張哥已經在那裏坐定,手上盤着他的綠蛇,還在翻來覆去地檢查。
“應該沒事吧?”看他一副心疼親兒子的架勢,我多少有點心虛,“倉鼠這一點還是挺乖的,不讓吃東西它不會咬的。”
“沾了一身狗口水,沒受傷也被你那狗吓傻了,”小張哥瞪我一眼,“你們家的狗怎麽那麽奇葩,還吃蛇!”
“這你就不懂了,”我決意維護老吳家馴狗術,“黑飛子你知道吧?多少年都沒人能抓住黑飛子,多虧我爺爺想到了用蛇養狗,讓狗對蛇有了捕食的欲望,這才能發現黑飛子的蹤跡的,真要說起來,你們都得感謝吳家的狗吃蛇。”
說着,倉鼠獚不甘寂寞地從我的衣袋裏鑽出來,它太袖珍了,随身帶了一天都沒人發覺。不過我只給它帶了一點零嘴,早就已經吃光了。在吳家,訓練好的狗幾天不吃東西也可以維持一定的戰鬥力,但倉鼠獚是比不上那些“正規軍”的,雖說就是餓一兩天也沒什麽大事,但它可沒有什麽紀律性,一定會瞎哼唧。比如現在,到了嘴的食物我讓它給吐了出來,這家夥委屈得不行,趴在我的大腿上咬我的衣角,還娴熟地表演了狗頭拱人、露肚皮和大眼殺的撒嬌絕技。
“小滿哥要是在你就慫了!”我板着臉去戳它的肚皮。倉鼠獚完全不怕我,并且認定了我就吃它賣萌這一套,但是這必須是躲着小滿哥偷偷進行的,小滿哥對于後輩這種不專業的行徑可是零容忍。
“你再賣萌也沒有用,沒有東西給你吃了。”我捏住它的後頸皮把它提起來晃了晃,“接受現實吧同志,我也沒有晚飯吃。”
倉鼠獚委屈地看了一眼小張哥手上的蛇,可憐巴巴地“汪嗚”了一聲。
那蛇一下子來了精神,“嗖”地鑽進了小張哥的袖子裏。
小張哥陰沉沉道:“你最好管好的你的狗,被我逮到就剝了喂蛇。”
“我勸你不要沖動,”我道,“這個狗是選出來給我防身的,按照我們老吳家的規矩,它的地位基本上就相當于我,我們家狗的輩分是和人一起算的,你動它就等同冒犯我。”
我這邊義正言辭給倉鼠獚立威,那邊倉鼠獚自己又爬到了我的衣領旁邊,撅着毛屁股往我衣服裏鑽,小尾巴還搖得飛快。我面無表情地又把它提出來,它哼唧兩聲,讨好地舔我的手指。
小張哥滿臉嘲諷地看着倉鼠獚,又看看我:“哦,狗中吳邪啊。”
媽的我瞬間就想把這不争氣的狗崽子摔小張哥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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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還沒等我把這個想法付諸實踐,小張哥突然臉色一變,低聲對我喝道:“你上樹!”
我日我又不是猴子說上樹就上樹!心裏腹诽着,但我還是比較相信小張哥的判斷,立刻竄到離我們最近的一棵樹旁邊,手腳并用向上爬。
小張哥悄無聲息地抽出一把短刀,眯着眼看向幽深的樹叢。
來人也不遮不掩,徑直從樹叢中走了出來,是個精瘦黝黑的年輕男人,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與世俗整個都格格不入的淩厲肅殺,他穿着自制的粗布衣服,小腿上紮着捆得緊緊的綁腿,鞋子上沾滿了泥巴,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這個人臉繃得緊緊的,他似乎是與小張哥相識,但是兩人并沒有打招呼寒暄,只是略略點了點頭,便沉默着對視。從他露面開始,我便感覺到一種濃重到如有實質的危機感與壓迫感,就連小張哥這樣的嘴炮選手,也神情嚴肅,半天都沒說話。
“二對一?”對視一會兒後,倆人似乎在沉默中達成了某種共識,黝黑男人瞥了我一眼問道。
“那個不能算數,我要是輸了那個就是饒頭,但是你對他下手得悠着點,他是外姓人,脆。”小張哥道。
“外姓人?”黝黑男人這才對我多了一絲興趣。
“族長的那個。”小張哥做了個下流意味的手勢,“懂了吧?讓你悠着點也是為你好。”
黝黑男人頗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抽出一把獵刀,說:“我們有交情,刀不出鞘。”
“我也不用暗器。”小張哥同樣把短刀收進了刀鞘中。
兩人都不再說話,下一秒,我就看到他們突然同時暴起,以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撞到了一起。或者嚴格來說,是兩人的刀鞘撞到了一起。呼吸之間,他們已經以極快的速度拆了好幾招,刀鞘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讓人擔心那玩意兒下一秒就會裂開。
這兩個張家人的纏鬥,再一次以最直觀的形式向我展現了張家人與普通人之間實力的差別,我騎在樹上,他們在樹下搏鬥,我仿佛都能感覺到刀勢帶起的風拍在我的臉上。這兩人的力度都非常可觀,有好幾下刀鞘拍在另一個人身上,擊打皮肉發出的聲響讓人聽了都牙酸,如果這樣的攻擊落在旁人身上,可能真的要被打得爬都爬不起來,但是他們就好像只是被人戳了一指頭一樣,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深切地懷疑,如果這倆人不是帶着刀鞘打,這時候已經有人血濺當場了,鬥野的殘酷性,我到此時才真真切切有了一些體會。
就在這兩人戰得正酣時,林中再度傳來一聲極輕微的異響——我差點都沒捕捉到這樣一聲異響,若不是這兩人突然同時跳開的話。就在下一秒,一枚小箭已經穿過兩人之前所在的位置,“铿”地一聲射在了石頭上。
小張哥和黝黑男人毫不遲疑,齊齊奔向小箭射出的方向,黝黑男人甚至一邊奔跑一邊取下刀鞘,狠狠地向着林中擲了出去,我不知道他與悶油瓶百米以內飛刀走石取人狗命的準頭相比如何,但這一下顯然并沒有落空,林中有人悶哼了一聲,跟着一道人影快速地閃過。小張哥也把刀鞘一甩,短刀在晦暗的暮色中劃過一道銀亮的弧線,接着小張哥揉身一撲,截住了那人影的去路。
埋伏在林中的人狼狽地從林中被趕了出來,他手中拿着一樣空心的金屬棒狀武器,被黝黑男人和小張哥圍攻,左支右绌十分艱難。那空心金屬棒似乎是一件可以發射暗器的多功能武器,我看到那人拼命試圖拉開和小張哥他們的距離,接着立刻用那金屬棒吹出一枚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小箭來,可惜這一招偷襲時都未能成功,面對這兩人的正面聯手對抗,更是發揮不出什麽作用來。
眼看着小張哥這邊形勢大好,我卻突然産生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感,那三人一邊纏鬥一邊退到了湖畔空地的邊緣,不知是不是巧合,小張哥與那個黝黑男人始終是背對我這個方向的。而那個被兩人圍攻了半天的偷襲者,看起來依舊是随時都有可能堅持不下去地垂死掙紮着,但是他也實實在在地掙紮了這麽久,我自問如果是我自己遇上這樣兩個敵手,可能根本掙紮不到他堅持時間的一半那麽久。
我立刻轉向觀察四周,果然不出所料,就在離我不遠之處,另一個偷襲者慢慢地從遮蔽處露出了頭。他身上也背着一根與前面那人類似的金屬棒,在地上匍匐着,慢慢地向戰局接近。
小張哥他們因為前一個偷襲者的刻意引導,背對着後一個偷襲者的方向,因此對這個新來的偷襲者毫無察覺。而此時的我身居高處,隐藏在茂密樹冠中,偷襲者匍匐在地,也并沒有發現我的存在。這就仿佛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寫實版,場面一時滑稽起來。
我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預備等偷襲者再接近一點時再對他來一記“天降之罰”。為了保險起見,行動之前,我又再度将周遭環境審視了一番。
就在目光掃過某個角落時,我愣住了——那裏竟然又出現了一個我萬分熟悉的身影!
來不及吐槽這個地方是不是隐蔽性好過了頭,下方的偷襲者已經調整好了距離和角度,摸出了金屬棒,正在向小張哥他們瞄準。
這是真正的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不再猶豫,立刻打了個唿哨,下方的偷襲者猛地擡頭,沖着我的方向吹出一枚小箭。然而已經來不及了,一道黑色的矯健身影從暗處應聲躍出撲向他,速度幾乎與他的箭一樣快。
我已有防備,打唿哨的同時就翻身下樹,那偷襲者卻本來就匍匐在地,一下子被撲了個結結實實。健碩黑背犬的喉頭發出威懾意味十足的低吼,雪白的犬齒扣在他的脖頸處,那人還試圖掙紮,黑背犬的牙齒立刻就向皮肉刺入了一分。
“小滿哥的話,你得聽啊。”我沖向那一人一狗,迅速抓住他的金屬棒扔到一邊,反剪他的雙手把他從地上提起,擋在我的身前。
一枚小箭堪堪擦着我倆的身側釘在地上。
果不其然,把小張哥他們引開的偷襲者是最先發現這邊異動的人,他拼着受傷不顧,強行沖開小張哥和黝黑男人的聯手包圍,要襲擊我為同伴解圍。然而因為我及時地給自己樹起了擋箭牌,他在最後一刻險險改變了方向,那枚小箭就這樣和我們擦肩而過。
可惜他只能争到這一息的機會,下一秒,他就被黝黑男人飛起一腳踹翻在地,那人迅速伸手從他脖子上拽下了吊牌。
就在偷襲者的吊牌被拽下的一瞬間,場上氣氛突然就變了,黝黑男人不再看偷襲者,他和小張哥短暫的聯盟也瞬間瓦解,倆人謹慎地各自退開,保持着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互相評估着眼下的局面。
偷襲者慢慢地爬起來,不甘地看了一眼黝黑男人,卻再也沒有之前的殺氣了。
“我要你把你拿到的牌子交給我,拒絕的話還可以再打一次,按規矩來。”黝黑男人沉聲道。
我意識到,對于戰敗者的戰利品,也是可以争奪的。
那偷襲者卻笑了,爽快地把自己身上僅有的兩個口袋翻過來給他們看,裏面空空如也,他又拍了拍自己身上,說:“你們來搜吧。”
“我就免了,累。”小張哥笑了一下。
小張哥沒動,黝黑男人倒不講究,真過去摸了摸,什麽也沒找到。
“我輸了,”偷襲者看向我,道,“你別為難我弟弟。”
“‘你’輸了?你們都輸了。”小張哥示意我去拿另一個偷襲者的牌子。
我摸了摸這人的脖頸,沒有,手腕,也沒有。
“你他媽耍賴?”我怒道,我以為他是已經輸掉了牌子卻沒有離場。
“吊牌上有編號,我們進來前都登記過,牌子的去向一查就能知道,耍賴可沒有好處。”被我控住的那人大大咧咧地說道,“日海,你走吧,我沒事!”
“媽的你馬上就有事了!”我氣結,對着他的後頸一個肘擊,他被我打暈,軟軟地癱了下去。
我把這人先丢一邊,帶着小滿哥向前走了幾步。
黝黑男人看看小張哥,又看看我,目光在小滿哥身上多停了一瞬,很快便作出了決定:“這次不分勝負,暫時別過。”
小張哥點頭,又看了看那個已經失去了吊牌的偷襲者,他看着被我打暈的人,十分不甘地喊了一聲:“你們要對日天怎麽樣!”
張日天,我實在沒忍住笑了。
小張哥也笑了,挑眉道:“你放心,我們是最講規矩的人。”
那兩個人先後離開,我終于松了口氣,蹲下來想撸一把小滿哥。
小滿哥擡起一只前爪,矜持地把我的手推開,挺胸向我示意,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只小小的布袋。
小滿哥會來,一定是悶油瓶搞的鬼,不知道他在這個袋子裏裝了什麽,我滿懷期待地取下布袋打開——靠!狗糧!
小滿哥目光炯炯地注視着我,我只好嘆口氣,掏出倉鼠獚,把布袋裏蛇肉段的真空包裝撕開,看着它歡快地叫了一聲,埋下頭大快朵頤。
“我的呢?”我向小滿哥伸出手。
小滿哥看了我一眼,再次擡起前爪,推開了我的手。在一邊圍觀的小張哥又笑了起來。
他笑了兩聲,突然又摸出了刀,怒道:“靠,吳邪,這地兒是不是被你帶晦氣了,怎麽又來!”
又來?我也有些愕然,這是什麽幸運日嗎?
事實證明今天确實是個幸運日,這次來的人,我們竟然都認識。
張千軍萬馬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道袍,頭發亂蓬蓬的,撥開低矮的樹叢鑽了過來,一擡頭,開心地叫了一聲:“張海鹽!”
小張哥把已經頂出刀鞘的刀又按了回去,深深地嘆了口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