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城北中學的期末考試正好趕上入伏的頭兩天,教室裏沒有風扇,天氣燠熱異常,喬稚寫的腦袋發暈,汗一顆顆順着下巴尖滴落在試卷上,有一顆剛好滴在寫了字的地方,那墨跡立時便泅開了。
“這鬼天氣!”喬稚低聲咒罵道。
謝小慶就坐在她旁邊,她轉過頭去看,那厮居然還在奮筆疾書的寫作文,因為空間不夠,還舉手讓監考老師給他加了一頁試紙。
“哼,做作!”
暑假終于在萬衆矚目之下閃亮登場了。
喬稚每日早早起來準備一家人的早飯和自己的午飯,她把在書店打工的事情和舅舅說了,郭遠江對此自然沒有什麽意見,還誇她勤奮刻苦,獎勵了她一塊錢。
那一塊錢轉手就被喬稚拿去買了半斤大白兔奶糖,然後給謝小慶送過去了。
謝小慶一放假就倒下了,說是中暑,上吐下瀉的,平時吃飯恨不得連盤子吞的人現在什麽也吃不下,喬稚去探望了他一次,回來後滿臉驚恐的對夏歡歡說:“謝媽媽給他買肉包子吃他居然說不想吃?這還是謝小慶嗎?”
玩笑歸玩笑,喬稚還是留了心,走前專門問了謝小慶想吃什麽,謝小慶嘴巴一癟,躺在床上雙眼無神的望着天花板說他想吃奶糖。
謝小慶心思重,哪怕生着病也絕不會主動開口讓他媽給他買奶糖吃,所以就坑上她了。
喬稚嫌棄歸嫌棄,但還是說到做到,提了一大袋子奶糖給謝小慶送家去,謝小慶看見那一大袋糖,震驚的都不會說話了。
摳門精啥時候變成散財童子了?
謝小慶撚了一顆剝去糖紙喂進嘴裏,舌尖抿到那股奶味,滿足的發出了一聲嘆息。
“阿稚,你最近發財啦?”謝小慶邊說邊将那皺巴巴的糖紙細心鋪平,然後從枕頭下取了本小人書出來,将糖紙壓了進去。
“發什麽啊發?我最近在給人打工呢!這算是我預支的工資吧。”喬稚不想謝小慶知道這是舅舅給她的錢後又亂七八糟的問一堆問題,便搪塞了過去。
謝小慶笑道:“你辛苦賺的錢都給我買糖了,那你用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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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稚“唔”了一聲,倒是一時沒想到該怎麽回答他這個問題:“什麽用什麽?錢沒了我再使勁掙呗,反正我有手有腳的,又餓不死……诶行了,你就安心養病吧,等你病好了來找我玩。”
謝小慶臉上挂着笑看了她許久,直到喬稚都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沾了什麽東西的時候,他才重重的“嗯”了一聲。
“神經!”喬稚笑罵,揮揮手離開了謝家。
喬稚在書店上班的第二個禮拜,羅海提着行李去南方出差了,臨行前把茶壺家的電話和地址留給了她,囑咐她如果遇到什麽急事難事就上這個地方去找人。
羅海走後,書店冷清了不少,這倒不是說他走了就沒有客人上門了,暑假裏生意好,喬稚每天都忙到天黑才能關店回家。為此,她還專門把羅海那輛永久牌自行車從雜物房裏給扒拉了出來,她一個人不敢走夜路,騎車要安全點。
而之所以會覺得冷清,則是因為羅海走了店裏就沒人陪她說話了。
半個月的時間倏忽便過,喬稚每天守在店裏,漸漸的,她發現了一個問題——暑假雖然生意比平時好了許多,但白看的人也跟着多了起來。有好多小孩兒都是一大早就進來了,一直看到中午吃飯才回去,吃完飯下午又來接着看,要一直看到天擦黑才會離開。
書店也沒有別的營項,就只賣賣書,但這要是來的客人都只看不買了,那還有什麽賺頭?
喬稚不知道羅海開店這麽久有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不過現在既然她已經注意到了,那就不可能置之不管。
這天,喬稚騎着車回家,一路上都在想這個問題該怎麽解決,想着想着就入了神,直到走到了眼跟前,她才陡然回神,注意到面前的樓梯口上站着個人。
樓道裏沒有燈,喬稚被那黑黢黢的人影吓了個半死,眯眼認了半天,才認出來那是莊秋水。
她幾步跨上去,奇怪道:“秋水?這麽晚了你站在這兒幹嘛?”
樓道裏實在有點黑,喬稚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便拉着她往陽臺那兒走近了些。天上的月亮被雲霧遮着,不甚明亮,但依稀夠她看清莊秋水左邊臉頰上那幾道紅紅的指印。
她心下大驚,連忙從包裏掏出手電筒來打亮了,不顧秋水的阻攔拽下她的手,細細察看了一番,結果這一細看之下,更是怒火頓起——秋水那半邊臉完全被打腫了,連帶着嘴角都破了。
“誰打的?”喬稚問,勉強壓抑着心中的怒火。
莊秋水猶豫着不肯開口,喬稚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她才低聲道:“爸爸打的。”
“……你說什麽?”喬稚滿臉愕然。
莊秋水低着頭又說了一遍,聲音顫抖,但沒人看得見她眼裏的漠然,仿佛她早已經習慣了這些加諸在她身上的傷害。
挨打的明明是秋水,但喬稚卻好像也被人打了似的,左臉一陣陣傳來異樣感。
“他為什麽這麽對你?憑什麽?”
莊秋水聲音抖的更厲害了,頭幾乎快埋到了胸前:“因為……我……我偷看,被爸爸,發現了……”
喬稚糊塗了:“你偷看什麽了?不是,偷看什麽了他要這麽打你?”
莊秋水不說話了,莫名開始抖起了身子。
三伏天裏總不至于還給凍着了?看她這樣顯然是想起了什麽害怕的事。
喬稚也說不清自己怎麽想的,她把手電關了塞進包裏,然後起身斂着腳步慢慢走向了莊秋水他們家門口。秋水一把拉住她,拼命搖頭示意她不要,但她越是這樣,喬稚越是好奇心深重的想要一探究竟。
她撇開莊秋水的手,慢慢走近門口,閉着眼,輕輕拉開了一條門縫,緊張的心都快跳了出來。
喬稚眼睛貼着那門縫看了看,正屋裏沒有人,但是旁邊的兩間卧室裏有一間是亮着燈的。她又把耳朵貼過去,隐約聽到了幾聲詭異的呻|吟聲。
這是在幹什麽?
喬稚皺着眉回望了莊秋水一眼,心裏隐隐泛上一種極其不舒服的感覺。
莊秋水輕輕的給她做口型,叫她回來。
喬稚心一狠,直接将門拉開了,然後身形靈巧的鑽了進去。
喬稚一步步靠近那間亮燈的卧室,心跳快到不可思議。沒辦法,距離越近她就越緊張,緊張的出了一身汗,到最後她幹脆将兩只手緊緊地互相交握在一起,仿佛這樣就能帶給她安慰似的。
那陣詭異的呻|吟聲越來越響,其所包含的信息也越來越暧昧不清,喬稚心裏隐隐有了一個猜測,卻不敢肯定。
她心裏這時其實已經後悔進來了,但無奈肢體部分卻還在躍躍欲試,最後,終于膽大包天的微微推開了一線縫隙。她克制不住的湊上前去,只一眼就匆匆退開,臉上表情奇怪極了,像是疑惑,又像是生吞了一只青蛙似的惡心,總而言之臉色非常難看。
喬稚像來時一樣斂着腳步聲退了出去,莊秋水見她出來,終于松了一口氣。
喬稚拉着她走到一邊,沉默了許久才問:“你說你偷看被發現,你知道他們在屋裏幹什麽嗎?”
莊秋水觑着她如臨大敵般的表情,心裏點了點頭,面上卻搖了搖頭。
喬稚誇張的做了個吸氣又吐氣的放松動作,心裏總算安穩了一點點。
又問:“這麽晚了,你難道就一直在這兒站着?你悄悄回你自己房間也不可以嗎?”
莊秋水失落的搖搖頭,說:“爸爸讓我在這兒罰站,順便給他望風。”
“望,望風?”喬稚一急,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
莊秋水眼神無辜的看着她。
“去他娘的望風!望他娘的風!個臭不要臉的老畜生!生個兒子沒屁|眼兒!”喬稚一口氣罵完,拉起莊秋水的手就要走。
莊秋水站着沒動,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姐姐?”
“怎麽了?”喬稚彎下腰摸了摸她發腫的臉頰,以為她是害怕,便耐心的将她摟進懷裏抱了抱,哄道:“別怕,今天晚上你就跟我睡吧,這麽晚了,你一個小女孩待在外面不害怕嗎?”
莊秋水立馬往她懷裏縮了縮,小聲道:“怕。”
喬稚見她膽小,起了玩心故意吓她道:“我聽外婆說這片以前是個亂葬崗填起來的,一到晚上,那些個冤死的鬼魂便會跑出來找活人訴苦,你要是留在這兒,那到時候……”
“姐姐!”莊秋水一頭撞進她懷裏,雙手捂着耳朵,連連喊,“姐姐你別說了,別說了,好吓人。”
喬稚忍住笑,道:“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
就這樣,喬稚如願以償的将人“拐”回了家。
家裏靜悄悄的,燈都熄了,借着窗外的那一點月光,依稀能看到外婆坐在飯桌邊搖蒲扇的側影。這些日子,她回來的晚,外婆都會守在飯桌邊一邊打瞌睡一邊等她。
聽見開門聲,老人家悠悠轉醒,瞧了她一眼,慢吞吞起身道:“今天可回來晚了,下次早點回來,別讓外婆擔心。”
喬稚應了一聲,一直等到外婆上床拉了簾子,這才朝身後招招手,将拐來的小姑娘麻溜兒的帶進了屋裏。
兩個人就像是闖關成功了似的,一進屋互相看着都竊竊的笑了,笑到一半,旁邊上鋪傳來一聲驚呼——“秋水?!”
是郭青山。
喬稚在黑暗中瞪大眼:“你怎麽還沒睡?平時這個點你不是早睡了嗎?”
“我今天晚上睡不着。”郭青山一邊說一邊麻溜兒的順着床梯滑了下來。
“秋水你怎麽跑我們家來了?”郭青山問。
他這話其實聽着問的有些不客氣,小姑娘面皮薄,嗫嚅着說不上來話,喬稚将她拉到身後護着,不太有底氣的說:“我讓她來的,不行嗎?”
話說完喬稚就後悔了,感覺自己不該這麽問,就該直接威逼利誘讓郭青山當做沒看見。現在這情況,要是郭青山說一句“不行”,那她可就難堪了。雖然她媽說了這房子戶主寫的她名字,但喬稚從來沒有“這是自己家”的感覺,反倒是寄人籬下的感覺要更強烈一些。
郭青山卻完全沒她這麽多心眼,小孩子愛熱鬧,因為家裏突然多了一個人,好像整個家都變得新奇不一樣了。他睡意全消,打定主意認為她們是要一起玩什麽好玩的,就是鬧着不肯睡覺。
最後喬稚被他鬧得沒辦法,只好忍着困意陪倆小孩玩了一會兒,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都不記得了,早上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柱就睡過去了,而那倆小屁孩躺在她床上,睡的正香。
喬稚半坐着睡了一夜,起來的時候差點沒扭着脖子,稍微一動,全身都疼。她打開門眯着眼望了一眼挂鐘,剛五點,時間還早着。
“姐姐……”莊秋水在身後迷迷糊糊的喊她。
喬稚關上門,走到床跟前看了一眼,得,郭大爺半邊身子都壓在人小姑娘的腿上,睡相堪稱一個放蕩不羁!
莊秋水揉揉眼睛想要爬起來,剛一動,小臉一皺:“姐姐,我……我腿麻了。”
“噗——”
喬稚憋着笑把莊秋水從郭青山的魔腿下解救了出來,又抱着她坐在床邊,仔細的給她捏了捏小腿。
莊秋水有點受寵若驚的看着她,小聲問:“青山說姐姐最近在打工是嗎?”
喬稚點點頭:“就上次帶你去的那個書店,還記得嗎?”
“嗯,記得。”
喬稚捏着捏着就有點犯困,沒忍住打了個呵欠。
莊秋水立馬道:“姐姐別給我捏了,你再睡一會兒吧。”說完就從喬稚腿上溜了下去。
喬稚嘴巴上應了一聲,但也沒倒下去睡,就自己坐那兒愣了會兒神,然後突然使勁搓了搓臉,倏地起身道:“洗個臉去,準備上班!”
喬稚是在刷牙的時候突然福至心靈想到了昨天困擾她一天的那個問題的解決辦法,因為想的太認真,差點把牙膏沫都給咽下去了,一轉身,卻見莊秋水穿戴齊整的站在她身後,還背上了自己的布書包。
喬稚對着水池吐了口牙膏沫,驚道:“哎喲乖乖,你可吓死我了,怎麽站這兒一點聲兒也不出啊?”
莊秋水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有些緊張的拽了拽書包帶,說:“姐姐,我想跟你一起去書店上班,行麽?”
“上班?你?”喬稚擰開水龍頭幾下沖洗幹淨,順帶抹了把涼水臉,這才端着臉盆轉身,拉着她往回走,“你這麽小,你上什麽班啊?”
莊秋水想想,又換了個說法:“那我不上班,我陪你上班行麽?”
喬稚樂了,正好走到了秋水家門前,門沒關嚴實,她輕輕推開半個人寬的縫兒,朝裏張望了一眼,順帶聽了一耳朵動靜——嗬,睡的正酣呢!
喬稚問她:“你是不是不想在家裏待着啊?”
莊秋水老實的點了點頭,又忙道:“我會很乖很安靜的,絕對不吵你,我還能給你幫忙,我做事情很麻利的。”
喬稚看她這樣,心裏有點不落忍,怪難受的,又一想自己一個人在店裏有時候也的确是挺無聊的,再說了,她剛想出了一個生意計劃,估計還需要人幫她呢!
“好吧!那你這個暑假就跟着姐姐我混吧!我不會虧待你的!”喬稚哈哈笑道,剛湊近了想親她一口,卻突然剎住了車,認真觀察了兩眼後說,“秋水啊,你好像有眼屎诶?”
莊秋水:“……”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不更新,後天……再說,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