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隔天一大早,打發掉蹲守在店門前的那幾個小屁孩之後,喬稚便帶着秋水和郭青山從後門進了小院。她取出前一天晚上秋水做好的“整改告示”,吩咐郭青山刷刷幾下拿漿糊塗好了,貼在了店門口。

三個人又滿院搜羅了一圈,找出了十來張高低不齊的桌椅板凳堆放在院裏,喬稚對着兩人囑咐道:“我等下先去冰棍廠取貨,這些桌椅板凳就交給你們了,能收拾幹淨嗎?”

郭青山一聽,雙腳後腳跟一磕,小胸脯挺的鼓鼓的,朝她敬了個标标準準的軍禮:“保證完成任務!”

對于郭青山這種總喜歡時不時來一下的作風,喬稚已經習慣了,只敷衍的朝他點點頭表示贊賞後,便将目光轉向了秋水,以一種無聲勝有聲的方式,向她傳達了一下自己的期望。

秋水說:“姐姐放心,你回來的時候我們肯定就弄好了。”

喬稚:“真棒!”

郭青山:“……??”

喬稚走後,莊秋水拿盆在廚房裏接了水,又找了塊抹布一撕為二,分給郭青山一半,然後兩人就熱火朝天的蹲在院裏擦起了桌椅板凳。

郭青山是個閑不住的主兒,手裏幹着活,嘴也不能消停,從班主任張老師講課就像頭傻驢在罵人一直說到後桌蘇小小滿臉麻子可真像個大|麻餅愣是沒喘一口氣。

“麻紡附小單口相聲第一人”這稱號那真不是白來的——是他自己給自己冠的。

郭青山一段單口說完了,卻沒得到在場唯一觀衆的一聲喝彩,心裏有點洩氣。莊秋水察覺到了,适時的補了一句:“那蘇小小平時總找你聊天也沒見你不理她啊?”

郭青山一聽,咦?連這種細節你都注意到了?平時看着挺冷淡的一個人,其實對于同桌還是蠻關心的嘛!

“嗐,我理她不代表我就喜歡她。”郭青山把抹布往空中一甩,伸手接住後順勢擺了個貴妃醉酒的姿勢,“不都我姐教的麽,她說,對待女孩要紳士,女孩們說話得認真聽着,不能不耐煩。我是不知道怎麽樣算‘紳士’,不過我姐說咱們學校教洋文的那個假洋鬼子就很紳士,還讓我向他學習。”

莊秋水正在擦桌子的手微微一頓,貌似不經意的問了句:“你這麽聽你姐姐的話啊?”

“那當然!”郭青山把抹布又輪空一甩,“在我們家,除了我爸武力鎮壓,我就最聽我姐的話。”他掰着手指頭一個個數起來,“首先是因為我姐長得很漂亮,漂亮的人罵起人來也好看,我就愛聽我姐罵我。其次是因為我姐不愛管我,我跟她待着自由自在,再來嘛……再來……哎反正跟着我姐混,好處可多了!”

莊秋水聽了他這一番言論,總算是知道為什麽喬稚總嫌棄他了,郭青山這人,按她阿娘常說的一句不太好聽的話——有點賤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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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青山剛擦完一張椅子就開始開小差了,又在院裏耍起了把式。

他這個毛病是随家裏老太太。老太太愛聽戲,家裏唯一一個小收錄機,整天擺在那兒放的都是咿咿呀呀的戲曲,郭青山自小浸淫其中,鎖麟囊裏的詞那是張口就來。

“秋水啊,那你喜歡我姐嗎?”郭青山突然問。

莊秋水想也不想就點了頭:“喜歡。”

“是吧!我也覺得我姐喜歡你,比喜歡我還喜歡你!”郭青山說到這兒,有點鬧小孩兒脾氣了。“放假這麽久了,她都不帶我玩,就帶你玩,今天要不是我死乞白賴非跟着來,她還不想帶我呢!”

郭青山垮着張臉在院裏走過來走過去,失落極了。

他突然這樣,倒搞得秋水心裏莫名有些受寵若驚的歡喜,尤其這話還是從郭青山的嘴巴裏說出來的。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既然旁觀者都這麽覺得了,那喬稚心裏……莊秋水沒忍住,輕輕問:“你真這麽覺得?”

郭青山老大不情願的耷着眼皮喊了一聲:“可不是嘛!”

秋水于是心滿意足了,繼而在這份滿足之下非常稀罕的生出了那麽點對郭青山的可憐,她突然問:“你暑假作業都完成了嗎?”

對于這個話題郭青山更是千百個不想提起。

“這才放假多久啊?我怎麽可能都完成了,那麽多題……”他說着突然回過味來,“不會吧!你全都做完了??”

莊秋水矜持的點了點頭。

“我的媽呀!!”郭青山一跟頭沖到她面前,激動的就差沒有當場給她跪下了。

莊秋水直接道:“我可以借給你抄。”

“!!!!!!!!”郭青山:“打今兒起你就是我二姐!以後上刀山下油鍋,有事你只管吩咐小弟!小弟我一定為你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莊秋水萬萬沒有想到就借他抄個作業還能撈着個“二姐”當,看着他表情有點愣:“不用,你抄就行了,用不着……報答我什麽的。”

“那怎麽能行?!”郭青山腆着臉笑道,“讀書之路任重而道遠,以後我還要多多仰仗二姐提攜呢!以後咱們姐弟仨,齊心協力,縱橫江湖,天下之大,哪裏有不可去處!”

郭青山最近在看一本叫《江湖少年》的武俠小說,說話都被書裏的人物影響了,成天把“江湖”二字挂在嘴邊,管學校叫監牢,班主任張老師就是那“無惡不作權勢滔天的魔教教主”,而班裏的正副班長則是“張教主”的“左右護法”,總之在他眼裏,這些騎在他頭上的人沒一個好東西,都是狡詐奸險之輩。

他爹看不得他跟個小混混似的,便揍了他幾回,好好叫他體會了一番“何為江湖險惡,何為以大欺小”。

他這病本來已經被他爹給治好了,這會子卻又犯了病,說話間就在院裏又耍起了把式,管叫抹布作利劍,嘴裏一口京腔大喝道:“吃我一招‘平沙落雁’!”

莊秋水懶得理會他犯神經,不過郭青山說的“姐弟仨”倒是莫名取悅了她,所有能跟喬稚搭上鈎的關系她都不會拒絕,因此也沒再反駁郭青山叫她二姐,而是想着另一層意思,心裏歡歡喜喜的受了。

***

喬稚是跟夏歡歡一起回來的,兩人手裏都推着一輛車,車尾座上都拿繩子綁着一箱冰棍,那箱子上面還各蓋着一張四四方方的小被子。

兩人剛把車停穩,郭青山搶先一掀簾子從店裏跑了出來:“姐——咦?歡姐也來啦!”

“快過來給你歡姐搭把手。”喬稚喊。

莊秋水跟着也出來了,自動走到了喬稚那邊,幫着她把車尾座上的箱子卸了下來。

喬稚一把抱起那箱子,看了夏歡歡一眼:“走,先放冰箱裏去。”

莊秋水本想給她搭把手,但是喬稚一個人抱着箱子就沖到最前面去了,她想使勁都沒機會。

饒是她們一路騎得再快,這冰棍也有些化了,不過好在有冰箱,重新凍上就好了。

三個人忙活完出來一看,院子正中央,郭青山一腳踩着車瞪,一腳在地上一劃拉,剛騎上走了還沒兩米,車身一偏,重心不穩,一只腳就落了地,險險摔倒在地。

喬稚倚着門框抱着手看好戲,故意嘲道:“你小心點,別把車摔了。”

“才不會呢!”郭青山氣呼呼哼道,“我爸說等我上初中了就給我也買一輛,其實我早就會騎了!”

喬稚懶得搭理他,走到院裏看了眼已經收拾幹淨擺好了的桌椅板凳,贊賞的捏了捏秋水的臉,誇贊道:“小姑娘真棒!”

莊秋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郭青山一邊歪歪扭扭騎着車一邊還不忘邀功,一個勁兒的喊:“我也擦了好多呢!姐你咋不表揚表揚我啊!”

“表揚表揚,你們都棒!”喬稚跟夏歡歡互相對視了一眼,無奈的笑了,喬稚又向秋水介紹道,“秋水,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好朋友夏歡歡,怎麽樣,長得漂亮吧?”

夏歡歡有些不好意思的羞瞪了她一眼,小聲道:“別瞎說!”

喬稚背着雙手走過去,故意彎下身子臉朝上看着她,調笑般的哼唧道:“啧啧,還害羞了。本來就是嘛,我又沒撒謊。”

夏歡歡這下真是人如其名,笑的越發歡了。

莊秋水看着兩人親昵,心裏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這時,郭青山終于放棄了折騰他姐的車,轉而走到了夏歡歡的車跟前,摸了摸車把手,豔羨道:“歡歡姐,你這是新買的車吧?喲,還是鳳凰牌的!”

夏歡歡笑道:“可不是嘛,我爸昨天剛給我拎回來的,今天就被你姐拿過來征用了,還讓我給她當免費勞動力。”

喬稚一聽,拿胳膊肘往她身上輕輕一撞,嗡着鼻音撒嬌道:“咱倆誰跟誰嘛!”

莊秋水:“……”

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先前的沾沾自喜此時全部化作了紮人心的難堪。秋水站在旁邊,看着她倆嬉笑言談,突然覺得有一面看不見的牆豎在自己跟前。這堵牆讓她突然意識到,喬稚其實離她還很遠。

她不止一次的從喬稚嘴裏聽到過“夏歡歡”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的主人漂亮,聰明,溫柔又大方,喬稚在跟她描述這個人時總是會用上許多美好的形容詞,而這些美好又總會被冠以一個“最”字。

——最好的朋友。

——最喜歡的朋友。

——最漂亮的女生。

——最溫柔的人

……

她其實完全沒有必要拿自己去跟夏歡歡比較,但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偷看那個溫柔又美麗的女生,結果自然只能是自取其辱。

她又将目光轉投向喬稚。

正如郭青山所說,喬稚很漂亮,在她心裏,她甚至覺得喬稚比夏歡歡還要漂亮。

喬稚的眼睛是雙眼皮,鼻挺而秀,臉瘦。她的那雙眼總是明亮且堅定的。秋水想到課本裏的花木蘭——英姿飒爽,勇敢無畏。在她看來,喬稚就跟花木蘭差不多,她的美跟一般女孩的美都不同。

這個如同太陽一般熾熱,又如同月亮一般清冷的人讓她總是忍不住想要一再靠近,就像飛蛾渴慕燈火一般,可當她走近後才發現,原來太陽和月亮的身邊還有那麽多耀眼明亮的星星,而她,不過是那萬千星子中,最黯淡晦澀的一顆罷了。

從前生活諸多折磨加身,她心中也只是覺得委屈,憤怒和痛苦。後來她離開了,重新換了個地方生活,雖然不适應,但她閉塞耳目,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裏,倒也不覺得有多難過,畢竟她最擅長的,就是盡可能的讓自己好過。

然而就在這個天朗氣清的普通清晨,身處在這一方笑語晏晏的小院之中,她心裏的那扇門突然被一股莫可名狀的情緒洪流給撞開了,至此,她才破天荒的頭一遭明白了什麽叫自卑。

自卑。

這種情緒簡直是她遭受過的最可怕的東西。比阿娘的打罵,赤貧無望的生活更讓她感到恐慌,因為她突然間連自己的手腳該如何放置都不知道了,空氣裏似乎處處湧動着可笑,她甚至開始覺得接近喬稚是一個錯誤的決定,自己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秋水?秋水?”

身體被人輕輕拉拽,莊秋水猛地回過神來,眼睛裏瞬間閃過一絲驚慌:“姐姐?”

喬稚輕輕的笑:“發什麽呆呢你?站着眼珠子就不轉了,睡着啦?”

“沒有,不小心走了個神。”秋水看着她,心裏還有點沒緩過勁來。

夏歡歡用手遮着,擡頭望了一眼天,說:“太陽要出來了,咱們進屋裏等吧。”

喬稚順手牽起莊秋水往屋裏走,邊走邊道:“咱們城西都跑了一趟了,謝小慶還沒把人叫來,裹腳老太太都比他腳程快!”

夏歡歡也緊跟着進了屋,笑說:“怕是邱凱他叫不動呢!”

喬稚又說了句什麽秋水沒有聽清楚,周遭的一切聲音都在遠去,郭青山似乎在院裏騎車摔了一跤,她聽到一陣捧腹的笑聲和屋外傳來的幾句咒罵。可是這些她都沒心思去仔細看仔細聽了,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喬稚牽着她的那只手上。

那手細長白皙,骨瘦而美,掌心似有螢火,柔軟的貼服在她的掌上,燙的她心驚。秋水看着它,就像在看一個全天下最大最美的誘惑。

而她并不想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夜可以痛快喝酒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餅節快樂各位!順祝我們家老太太生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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