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喬大聲跟着焦大當了三天橫着走的螃蟹,嘗到了甜頭,便再也不願意當回人了。

他原本是個膽小的人,可有了焦大肆無忌憚的暴力撐腰,他好像搖身一變,也成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惡人。看着別人對自己點頭哈腰,小心翼翼賠笑的樣子,他除了覺得過瘾,心裏頭還隐隐冒出來點“人上人”的感覺。

就是這股扭曲的優越感,将他心裏的惡意,骨子裏的劣根性徹底催發。

膽小怕什麽?只要你表情夠兇惡,說話夠刻薄,行事夠陰狠,那麽旁人便不會看見你的弱小。短短三天,喬大聲通過仗勢欺人涅槃重生了一回,這回,他徹底抛棄了人性,覺得哪怕焦大只是把他當成一條四處咬人的惡犬,那也比他再重新回去當那個哈巴狗一樣的人強!

這天下午,喬大聲和焦大收完賬閑的無聊,兩人一路溜達到文化宮附近的人民廣場,打老遠就聽見一陣又一陣鐵輪刮過地面産生的欻欻聲。焦大眯着眼望了一圈,笑起來,拍拍喬大聲的背道:“前邊有漂亮姑娘在滑冰,走,咱們去看看。”

人民廣場很大,邊上有一塊被市政下令圍起來搞了個溜冰場,每年夏天放暑假的前一個月開放,一直要開到秋天過去。那會兒正式的溜冰鞋還很少見,大多都是用帶子綁着,腳底下踩四個鐵輪,倒不比冬天穿冰刀在冰河上溜的快,不過也很受孩子們歡迎。

焦大和喬大聲走到場子邊靠着往裏看了一圈,焦大碰碰他胳膊,小聲道:“怎麽樣?你看上哪個了?”

場子裏除了一些小孩,還有幾個年齡較大些的女學生也在滑,人民廣場附近有一所女子高中,是以時不時就會看見一些女學生相攜着走過廣場。

喬大聲壞笑兩聲,下巴一擡,對準場子裏的一個女學生道:“就那個吧,紮馬尾的那個。”又問,“你呢?”

焦大鄙棄的咂咂嘴,說:“我沒看得上的,這些都太老了。”

喬大聲忍不住吃了一驚笑起來:“這還老?那我不快老死了?”

“诶,話不是這麽說。”焦大攬住他上下一番打量,“聲哥,不是我說,就你這模樣,拾掇拾掇,收拾出來那也是個大學生的樣兒”

焦大這話倒不是說假的。

喬大聲今年雖然已經三十好幾,但他天生模樣顯小,而且眉眼間有股虛弱的文人氣,長相也屬清俊型的,雖然骨子裏是坨爛泥,但外表卻有點“白面書生”的味道,要不怎麽說他招春安巷裏的小姐惦記呢?

喬大聲聽了他這話,再看那“馬尾辮”,心裏越發癢癢了。

焦大道:“好久沒采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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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喬大聲哪還需要他提點,呵呵笑着便往那售票點走了過去,買了兩張進場票。

喬大聲簡直不愧他“情場小蜜蜂”的稱號,五分鐘不到就跟馬尾辮搭上話了,天色眼看着一寸寸暗下去,幾個女學生要回家了。喬大聲目送着馬尾辮離開,焦大招呼他過去,兩人脫了鞋并排坐在椅子上,焦大點了根煙,遞給他一根,問:“怎麽放人走了?”

喬大聲樂滋滋的擺手道:“你不懂,這種事就是要慢慢來,她又不是巷子裏那些賣肉的,太直接了容易把人吓跑。”

焦大朝他比了個大拇哥道:“厲害!”

喬大聲于是越發得意了,悄聲告訴他道:“那馬尾辮叫張婷婷,名字還怪好聽的,我騙她說是淮大的學生,跟她約好了明天下午在這裏見,我請她看錄像去。”

焦大聽完,當胸撞了他一下,笑道:“你他娘的還真有一套啊!”

喬大聲擺擺手,連吸了兩口煙後,面上似有些難言之隐。

焦大早注意到了,爽快道:“成!那小弟我也不耽誤哥哥你辦大事,明天下午你告假吧!”

“嘿喲老弟!你可真是太夠義氣了!”喬大聲欣喜不已的一把攬過他,催着他起身道,“走走走,哥請你喝酒去!”

***

昨天夜裏下了一場大暴雨,喬稚和莊秋水收拾完關店走的時候正好趕上,就那麽巧,那天電車剛好也停了,兩人只好折返回店裏找傘,結果找來找去就只找到一把傘,那傘的其中一根傘骨還是壞的。

暴雨加上狂風,那傘撐了也跟沒撐一樣,兩人差不多是一路淋回去的。

這一場雨淋完,莊秋水倒沒事,喬稚卻發起了燒。當天夜裏吃了藥,第二天一早醒了燒退了,人卻還是昏昏沉沉的,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來。

喬稚無精打采的窩在櫃臺裏,兩個鼻孔全塞了紙,只能用嘴巴呼吸,說話都帶着一股鼻音。莊秋水早上一進店就跑去廚房給她煮了一碗熱姜湯,喬稚本來就鼻塞,倒是不用再捏着鼻子,幹脆利索的便喝了個幹淨,嘴裏一股子姜味。

“秋水。”喬稚懶懶叫喚。

莊秋水聽見聲音,從書架後面探出半顆頭看她:“怎麽了姐姐?”

“我嘴裏發苦。”喬稚苦着張臉。

莊秋水于是放下手裏的那一摞書,在身上左摸右摸,摸了顆奶糖出來,走到櫃臺跟前,剝好了,伸手喂給了她。

喬稚嘴裏含着奶糖,又說:“我好無聊啊!”

莊秋水沉思片刻,噔噔噔跑回書架,踮着腳在最上面一層找了半天,然後眼睛一亮,拽了本書下來,又折返回櫃臺遞給她:“姐姐上次說過想看的,今早剛還回來。”

喬稚接過書翻了兩頁,興致寥寥,嘴巴一張:“我……”

莊秋水一臉“您盡管吩咐”的表情看着她。

“哎,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就覺得哪哪兒都不舒服……”喬稚皺着眉嘟囔。

這就有點不好辦了。

秋水為難的看着她,雙手扒着櫃臺邊墊着下巴,盡力安慰她道:“人生病了心情都會不好的,等病好了姐姐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喬稚手撐着頭長長的嘆了口氣:“但願吧。”

又問:“秋水,你覺得每天就這麽在店裏待着開心嗎?”

莊秋水點頭笑道:“跟姐姐待在一起就開心,姐姐是我的開心果。”

喬稚忍不住笑了,手指有氣無力的戳了她腦門一下,說:“你才是我的開心果,成天就會講甜言蜜語哄我。”

莊秋水嘻嘻笑道:“姐姐不就是喜歡聽我哄你嘛!”

“可是馬上要開學了,咱們就不能這樣每天都待在一起了。”喬稚說着又嘆了口氣,“到時候咱倆都去上學了,這店估計只能交給茶壺,讓他找人幫忙照看着,然後放周末的時候咱們再過來。”

喬稚打心底不願意把店交給別人照顧,她不放心,也舍不得,可是書又不能不去讀……一想到馬上要開學,她心裏就發悶。

莊秋水聽她這麽一說,心情也突然低落了。她想天天都陪在姐姐身邊,可是她還太小了,要是她現在也在讀初中就好了,那她就能跟姐姐一起上學放學,從早到晚都待在一起……

“算了,不想了。反正還有一年,等畢業了我就不往下讀了,專心跟着我哥學做生意。”喬稚說。

莊秋水有點驚訝:“姐姐不去讀高中了?”

喬稚搖頭道:“就我這成績,我考不上的,考上估計也只能讀個吊車尾學校。考中專的話我還不如跟着我哥學做生意呢,早就業還能早賺錢,反正我也不想去廠裏上班。”

“……”

莊秋水說不出話了。

之前上學的時候,她聽班主任張老師說,他們班有一個男同學四年級上冊都沒讀完就直接跳級去了六年級。她還想着,只要自己再努力一點,就可以跳級,她多跳兩級,那說不定就能有機會跟姐姐一起讀書了,可是現在姐姐卻說她不想接着往下讀了……

肩膀突然被人使勁握了握,秋水回過神,目光一下子就被喬稚塞在鼻孔裏的那兩個小紙卷給吸引住了。

喬稚嗡着聲一臉嚴肅的對她說:“不過你跟我不一樣,你腦子聰明,又勤奮好學,一定要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

莊秋水問:“那你為什麽不考大學?”

“因為我笨吶!”喬稚哈哈笑了兩聲,一點沒覺得不好意思。

“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将來要幹嘛?我只是覺得我應該是要幹一番大事業的。我這麽說你可能聽不太明白,就是怎麽說呢,這世上有些人的路天生就是注定的,可能你現在還不覺得,也發現不了,但是日子慢慢過下去,你就會明白了。你的性格,成長經歷,乃至于你的家庭決定了,其實走到最後,你只有那一個選擇。”

喬稚說莊秋水聽不明白,其實她自己也沒明白她在說什麽。

作為一個剛從家人庇護下走出來的稚兒,她其實運氣已經算很好的了,因為借了羅海這棵大樹乘涼。

可能也正是因為這一段時間書店生意的成功,讓喬稚隐隐有了一點“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的感覺,不自覺的說話就有點神叨叨的了,後來的人們把這種行為簡稱為“裝逼”。

莊秋水倒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敏慧一些,聽完她這番話後,兀自沉思了一會兒,語氣略帶低落的說:“姐姐說的沒錯,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我能做的只有好好學習。不過我們老師常說‘知識改變命運’,我覺得我現在學的這些東西,将來總會派上用場的,即使最後證明它們沒什麽用,那至少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做好我能做的,才能奢想那些在自己能力之外的東西。”

喬稚萬沒想到自己随口瞎謅的一段話竟然能引起她如此一番深思,驚的差點沒把鼻孔裏的小紙卷給噴出來,最後只好在秋水堅定的目光中人模狗樣的拍拍了對方的肩,微笑着鼓勵她加油。

喬稚又假想了一下站在對面聽她說這番話的是郭青山——咦……還是算了。

***

春安巷的地下賭坊內仍舊是一如往常的熱鬧,三水一路從人堆裏擠出來,渾身都濕透了,不是熱的,是外面在下雨。

焦大扔了塊毛巾給他,三水擦幹了頭發,把毛巾往桌上狠狠一摔,沒好氣道:“那孫子倒挺美的,摟着姑娘喝咖啡吃西餐,老子連傘都沒得撐,淋慘了!”

焦大問:“他們沒發現你吧?”

三水搖搖頭:“我藏的好着呢!看着喬大聲把她送到樓下走了我才回來的。”

焦大又道:“那就好,要小心些,老大那妹妹沒見過我,但是保不齊對你還有點印象。”

三水問:“大哥,咱們得等到什麽時候才動手啊?”

焦大眉眼一沉,啞聲道:“快了,再等等。”

開學的日子比想象中來得還要快,喬稚覺得這真是她有史以來度過的最快的一個暑假了,都沒什麽感覺就過去了。

開學已經一個禮拜了,她上課老走神,心裏總是惦記着書店的生意,不知道茶壺找的人靠不靠譜。

好不容易挨到星期五,一下課,喬稚連聲招呼都沒來得及跟夏歡歡他們打就背着書包跑出了教室,簡直恨不得一下就飛到書店去。

“阿稚急急忙忙的去幹嘛啊?”謝小慶問。

夏歡歡揶揄道:“肯定是往她那書店去了呗,你沒聽她都念叨一禮拜啦!”

兩人走出教室趴陽臺上望了一眼,剛好看到喬稚跑出學校大門的背影。

謝小慶“啧”了一聲,由衷贊嘆道:“不愧是短跑冠軍,跑的真快!”

莊秋水和郭青山做完值日走出教室的時候,學校裏基本都沒什麽人了。這幾日天氣漸漸變涼,日頭也短了許多,又因為天陰,才六點不到,天色便已經有些暗沉了。

郭青山踢踢踏踏的背着書包一徑跑在前面,大聲的沖秋水喊着“快點”,莊秋水心裏想着事,慢慢的落在後面走着,根本不想跑。

郭青山無奈只得又跑回來,對着她左瞅瞅右瞅瞅,問:“秋水你怎麽了?感覺你心情不太好啊?”

莊秋水搖搖頭,猶豫道:“也不是心情不好,就是……今天是星期五了。”

“是啊,今天星期五,咱們放假了。”郭青山突然福至心靈,嘿嘿笑了兩聲說,“我知道了,你是想咱們姐姐了是吧?”

莊秋水倒也不裝着,坦白的點了點頭,突然說:“姐姐放學肯定去書店了,要不咱們去書店找她,然後一起回家吧?”

郭青山立馬高興的同意了:“好啊!正好我借兩本小說回去晚上藏被窩裏看。”

兩人意見達成一致,立馬興高采烈的奔着書店去了。

莊秋水急着見喬稚,一路上恨不得用飛的。她跑得快,郭青山追都追不上,喘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我……你……你剛剛,我叫你……跑,你都……不跑,這會兒……又跑這麽,這麽快……”

莊秋水剛跑過一條巷子口,突然,她停下了。

郭青山收勢不及,緊跟着撞到了她身上,正要開口,被莊秋水一把捂住了嘴巴,同時豎起一指抵在唇上,無聲道:“別說話。”

郭青山驚愕的點點頭。

莊秋水松開手,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貼着牆退回了巷子口,然後極其小心的,往巷子裏看了一眼,随即瞳孔猛地一縮——

郭青山被她擋着,什麽都沒看見,眼見她一臉驚懼的轉回來,好奇的也想過去看看裏面有什麽,結果被莊秋水一把拽了回來。

莊秋水心跳的飛快,幾乎快跳出嗓子眼兒了。她拉着郭青山往旁邊走了幾步,一臉嚴肅的問:“我記得旁邊這條巷子可以通到城北中學是嗎?”

郭青山奇怪的點頭道:“是啊!我姐就經常走這條巷子,走這兒要近一些。”

幾乎是一瞬間,背上冷汗便下來了。

莊秋水快速的對郭青山說:“我剛剛看到有幾個男人在巷子裏,他們在,在把一個女孩往麻袋裏套,我跑過去的時候看了一眼,不太确定,但是那個女孩腳上的涼鞋,跟姐姐的一模一樣……”

郭青山反應慢半拍的瞪圓了眼。

莊秋水冷靜了一下,飛快道:“你現在趕緊去書店,看看姐姐在不在,我去追他們。”

郭青山下意識拽住她道:“你去書店,我去追。”說完就要跑,結果又被莊秋水拽了回來。

“我去!”她厲聲道,“放心,我只是去看一眼,确認一下,如果不是姐姐我馬上就掉頭。”

說完遍地飛快看了一眼,撿了塊石頭握手裏:“你快去書店,我沿途給你留記號,要真出事了你按記號來找我們!”

莊秋水說完就沖進了巷子裏,拐彎的時候拿着石頭狠狠在牆上劃了一道。

郭青山眼看着她跑不見了,只好心慌慌的轉身往書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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