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月後, A市某地下賭坊內。

“海哥, 那娘倆我真不知道在哪兒!真的!騙您我天打五雷轟!”穿着黑馬褂的男人作勢要起誓, 羅海擡手按住他, 笑了,“老六, 你是什麽人我很清楚,這屋裏就咱倆也沒外人, 打雷下雨這點小事咱就別拿出來說了好吧?讓人聽見笑話。”

老六讪讪的賠了個笑, 還想換個說法, 羅海又道:“你欠張鵬一條命這事我知道,我也欠他一條命。”

老六神色一緊, 原本備好的說辭全被他給堵了回去。

羅海:“我這麽跟你說吧, 張鵬這次闖啃到我頭上來,我不可能饒了他,但是他家裏那對孤兒寡母我不會動。當然前提是, 他得自己主動走到我面前來。”

老六神色為難:“海哥,我知道的都跟您說了, 真的, 張鵬人真的在香港, 不信您可以派人——”

“我當然知道你說的是真的。”羅海打斷他,“我還知道,你就擎等着我上門問他的下落呢,是吧?”

老六磕碜的笑了一聲:“您這說的是哪兒的話啊?您這是誤會我了!誤會!我,我這不是您逼着我幫您找人的嗎……這……”

羅海舔了半圈牙, 點頭道:“我得陪你唱完這出戲啊!”

“海哥……”老六苦着張臉,接不上話了。

羅海斂了笑看着他:“這樣吧老六,咱倆做個交易,你把那娘倆送到我面前,關中這條線,我白送你,怎麽樣?”

老六呼吸微微一滞,瞳孔瞪大了一圈。

“張鵬想走暗路把那娘倆送出國,自己在香港當餌引我上鈎,這真的是……”他手搭在臉上,仰頭輕笑了聲,“真當我傻呢?”

屋外,賭徒們喧聲震天;屋內,兩個人各懷鬼胎,小心博弈。

羅海湊近他:“你好好想想,就算沒了你,那娘倆我一樣找得到,不過就是費點時間罷了,眼饞關中這條線的人可不少,這份人情,我送誰都是送。”

男人一聲輕飄飄的“送”落在老六耳裏卻像是炸了枚驚雷,他唰地擡頭,眼神糾結而冷冽的看着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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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海拍拍他肩,起身慢道:“我給你幾天時間想,想清楚了就把人給我送過來。”一頓,“哦對了,順便遞個話給張鵬,跟他說,看在他當年替我挨了一刀的份上,我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不過我趕時間,可等不了他太久。”

***

羅海言明會給他幾天時間考慮,但是第二天一早,老六就親自上門來請他了。

老六:“海哥,人我不方便帶過來,可能得麻煩您跟我走一趟。”

羅海倒不擔心老六會陰他,只是莫名的心裏有種預感,覺得這事恐怕跟他預計的會有些出入。他十幾歲就出來闖蕩,憑直覺死裏逃生過不少次,只有這次,他本能的不太想遵循這股直覺。

“海哥?”老六看他有些走神,叫了他一聲,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耐心解釋道,“海哥,這事真不是我耍心眼,您跟我去一趟就知道了。”

羅海:“走吧。”

半個小時後,老六把他帶到了醫院。

老六:“海哥,就是這兒。”

羅海看他一眼,往病房跟前走了兩步,透過門上小小一方玻璃窗探頭往裏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他想要找的人,只是……

“這是怎麽回事?”羅海皺着眉問。

老六請他到旁邊借一步說話。

“血癌。”

兩人走到過道拐角處後老六開口道:“得病三年多了,全國的大醫院都跑遍了,一年前給娃做了骨髓移植,都以為這下該慢慢好起來了,結果又複發了,老張把人交到我手上的時候孩子眼睛都不太看得清了,說是排異角膜掉了還是什麽的,我也不懂這些。”

羅海搓了搓手指,沉默了一會兒,問:“這病很費錢?”

“嗐!那可不!”老六壓着聲兒說,“老張原先也有些家底的,就娃得這病,全賠進去了,還欠了好些債,我也給他掏了不少。”

羅海睨了他一眼,沒說話。

老六沉默着,突然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寂靜的過道裏回蕩着一聲清脆悶重的響,他下手重,一耳光把自己嘴角都給扇破了。

老六紅着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地面道:“今天這事我死了要下油鍋的,但是海哥,我也要吃飯,我也還有家要養,我——”

“行了。”羅海厭惡的打斷他,“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要真過不去想指天發誓的以死謝罪那也不是沖着我,省省吧。”

老六臉皮臊的發慌,神經質的舔了舔嘴角的血。

“那海哥,您之前說的……”

羅海從衣兜裏掏出張紙條給他:“給姓李的這個人打電話,讓他過來一趟,對了,張鵬那邊……”

老六:“在路上了,我派了兄弟去接他,G市公安盯得緊,路有點不好走,您再耐心等等。”

羅海點點頭:“等他到了,答應你的事我自然會給你兌現,現在——”他偏頭看了一眼病房,“去把嫂子請出來,我想跟她聊聊。”

***

老話說十一月的天,小姑娘的臉,說變就變。

已經十幾年不曾下過雪的地方,今年“大雪”過後第三日整座城市卻罕見的一夜之間白了頭。

不過早上日頭一出,地上的薄雪便經不住曬全化了,街面上到處都淌的是泥水水,走路稍不注意就會濺的滿褲腳都是。

起初看那日頭,市民們都覺得這雪下不起來,然而到了下午,雪勢愈漸加大,日頭逐漸西落,不過片刻光景,整座城市便已然被大雪裹住了,入目之處,皆是風雪。

學海書店後院,郭青山一邊咬着柿餅,一邊搖頭晃腦的對着眼前此景吟詩道:“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哎……哎!”

郭青山摸了摸耳朵,不滿道:“姐,你揪我耳朵幹嘛?”

喬稚抱着手臂倚在門框上看他,笑道:“吃個柿子還給你吃出詩興來了?怎麽,這次語文能及格了?”

“嘁!”郭青山恨恨的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少看不起人了!我這次還打算考個滿分呢!”

“吹,你再接着吹!”喬稚偏頭朝屋裏望了眼,“秋水,他上次語文考了多少分來着?”

莊秋水正埋在櫃臺後認真複習,聞言擡頭愣了一下,直接略過了郭青山的飛速眨眼,老實道:“39分。”

郭青山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

喬稚“啧啧”兩聲,朝屋裏擡了擡下巴:“看見沒,回回考滿分的人在那兒!至于你……我看你不像是中國人。”

郭青山悲憤的瞪了她兩眼,頓時決定要再吃兩塊柿餅解氣!

這場雪一下就下了半個月,半月後,市裏的各個學校開始放寒假。郭青山三催四請,總算是說動了喬稚回家吃頓飯,結果好好的飯吃到一半,不曉得為啥轉頭郭家兩口子進廚房就吵了起來。

喬稚權當自己是睜眼瞎,陪外婆吃完了飯,就甩手走了。

臨近年關,全市的商店都擠滿了人,百貨商場一早就開始各種降價清倉,喬稚本想提前關店也去置辦些年貨,卻被一堆從天而降的賬本砸暈了頭。

那些賬本上記得都是羅海明面上能攤開來說的生意,喬稚在茶壺的囑咐下跟着白驕學了一陣,勉強算是能看懂各種賬了。而至于羅海那些暗道的生意,茶壺則全交由了白驕打理。

大家好像一夕之間都忘了還有“羅海”這麽個人,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閉了口,過回了正常日子,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寒假一放,秋水回姑姑家待了不過五六日便待不住了,正好莊耀也厭煩了成天被兩個姐姐輪流教育,父女倆破天荒的意見達成了一致,合計了一下,借“培養父女感情”這一理由,齊齊的腳底抹油溜了。

冬至這天一早,太陽懶洋洋的跑出來露了個臉,前後還沒半小時,喬稚剛打算窩躺椅裏曬會兒,屁股還沒挨着呢,天上那位就自動退了場,給雪娘娘讓了道。

她懶得挪窩,抱着熱水袋窩躺椅裏看雪,幹枯枯的葡萄藤擋不了多少雪,沒多久她頭臉,身上就濕了,但她還是不想動。

喬稚迷糊的在心裏感嘆着,她覺得自己是有點老了,什麽都不想幹,就想這麽安安靜靜的躺到地老天荒。她思緒漫無邊際的飄蕩着,想着,就算最後躺這兒被大雪埋了也未嘗不失為一件雅事。

然而這“雅”還沒持續五分鐘,一道人影卷着風沖到她面前,喬稚生受了這一驚,心髒驀地提高至喉嚨口,原本她該龇牙咧嘴跳起來的,卻因為臉和身體都凍得有些僵了,表情看起來甚是淡漠平靜,她甚至“泰然”的斜乜了面前人一眼,整個人看上去頗有些秉節持重的氣質。

“居然沒吓到你?”秋水笑着蹲到她身邊。

喬稚在心裏嘆了口氣,将她凍得通紅的一雙手拉過來捂到熱水袋下,問:“你怎麽來了?”

“我來陪姐姐過冬至啊!”秋水拽着她起身,邊往屋裏走,邊問,“姐姐餃子想吃什麽餡兒的?白菜肉的?還是韭菜肉的?還有什麽餡兒來着?我想想……”

喬稚凍得手腳都僵了,表情卻慢慢活了過來。她先是凝神聽着眼裏露出了點笑,而後心中歡喜與暖意齊齊流淌,最後不得不抿着嘴角竭力克制方才不至于失了從容。

嘴裏卻還在自欺欺人的嘟囔:“吃什麽餃子,多難得弄,又要擀皮又要和餡兒,麻煩死了……”

秋水一路把她拉到屋裏坐下,先取了幹毛巾細細的替她把頭發擦了一遍,然後又手腳麻利的給她燒了個火盆,拽着她往跟前坐了點,這才接話道:“沒事,我會包餃子,我來包,你先把衣服烤烤。”又眉頭一皺,抱怨道,“大冬天的跑外面去淋雪幹嘛?多冷啊!姐姐要想賞雪的話,坐屋裏也能賞嘛,萬一弄感冒了怎麽辦……”

喬稚靜靜的聽着小姑娘的碎碎念,沒出聲,仔細的将一雙手輕攏着烤暖和了,然後毫無預兆的擡手罩住了她的雙耳。

秋水:“……”

柔軟的暖意猝不及防的攏了上來,秋水心髒狠狠一跳,嘴裏的話斷了片,接不上了,愣愣的看着她。

“耳朵都凍紅了你自己都感覺不到嗎?”喬稚眼神無奈的看着她。

秋水張了張嘴,還是沒接上話。

屋裏一時間有些安靜。

風雪輕叩着小窗,木柴燃燒發出“噼啪”的聲響,她沒感覺到冷,只感覺有些喘不上氣。

為什麽會這樣?

不要對我笑。

她心裏一閃而過這樣古怪的想法。

事實卻事與願違。

喬稚雙眼驀地一彎:“餃子我想吃白菜餡兒的,你呢?”

“……”

秋水大腦一片空白,愣愣回道:“……我都行,我不挑食。”

作者有話要說:  在按摩店挨了頓胖揍,掉了幾滴貓尿,一出門我又變成了人群中腰最好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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