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恒源這次的合作對象是北京的成發地産, 兩公司打算共同投資建設一個“一體式大型購物廣場”。中國的零售市場這幾年一直是“百貨通天下”, 很有可挖掘之處, 但恒源在此之前, 并未涉足過任何零售産業,因此此番也可以算是一個提前試水。
喬稚一貫的經商理念是風險可以冒, 但不能賭上全部家産。
為了籌備這次的項目,她從總公司抽調了不少人手過來, 就連白驕也被她叫過來助陣了, 就剩下茶壺一個人在老家“守大門”。一群人忙活了大半個月, 恒源投資在北京的分部總算是正式成立了。
連軸轉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得了點空, 喬稚就想躺床上睡個昏天黑地不死不休, 結果沒成想屁股還沒挨上床,就接到舅舅郭遠江打來的長途電話,說是郭青山離家出走了。
秋水:“離家出走?”
“兔崽子皮又癢了等我給他撓呢!”喬稚冷冷道, 整個人被睡眠不足的低氣壓籠罩着,表情非常萎靡, 眼神非常狂躁。
“不想考大學?想學唱戲?呵, ”喬稚冷笑一聲, “居然還敢大放厥詞說自己是一朵被禁锢,被摧殘的祖國花朵?呵!”
秋水還從沒見她生過這麽大的氣,內心不禁為郭青山同學捏了把冷汗。
喬稚說:“我先回去一趟,親自把這兔崽子逮回來,我倒要聽聽看他這朵祖國的嬌花到底有什麽抱負理想, 他要再敢說想學什麽唱戲,我就讓他好好體會體會什麽叫‘辣手摧花’!”
***
期末考試一結束,暑假就算是正式開始了。
月亮打算和許瑞斌回一趟他們廣西老家,過去玩一圈,但是這事得瞞着她家裏人,故而她便撒了個謊,對家裏謊稱是去秋水老家玩,一個禮拜後就回來。
李家父母對秋水很熟悉,也很放心,不過就是堅持要送她倆一起上火車。沒辦法,秋水只好假模假式的收拾了一包行李,陪着月亮上了火車,然後在下一站下車,又重新趕火車回來。
喬稚一走就是半個月,半個月裏,秋水給她打過一次電話,說是人找着了,正在接受全家人的思想再教育,過幾天就回來。
這幾年秋水和青山雖說聯系不多,可一直都在保持聯系。在聽說他離家出走的前一個月,秋水還收了他一封挂號信,信上所說倒是跟喬稚所說差不多,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迫害”,思想不被尊重,一點人身自由也沒有。
秋水還沒想好怎麽給他回信,就先接到了他離家出走的消息,起先還着實擔心了一把,現在知道人沒事,她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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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秋水正式開始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窩家裏的生活,一頭紮進了文學創作的海洋裏。
這事的起因是,她之前一直投稿的雜志社這個月突然找到她,問她有沒有寫長篇小說的意願。秋水喜歡靜下心來寫東西的感覺,也沒多想,便答應了。
寫作讓她感知到自己與這世界的聯系,這聯系擴散出去,繼而讓她感知到自己同這世界上大多數陌生人的聯系。
她不是一個善于同別人交流、暢談的人,時常也不知道該如何通過口述來抒發情緒。在這方面,她比這世上大多數人要顯得“笨拙”許多,但是幸好還有文字,可以充當她的無聲告白。
三天後,喬稚回京了,順便還帶上了嬌花一朵——郭青山。
不過這嬌花看上去卻有點名不副實——郭青山如今再不是以前小屁孩兒的樣了,他發育的很快,個頭已經超過了喬稚許多,看着得有一米八幾了,因為從小就熱愛各類調皮搗蛋,上蹿下跳的事,體格看上去也頗為結實。
就這麽一大小夥子,被喬稚找到的時候正蹲在人飯館後面洗盤子,邊洗邊跟人後廚的師傅哭訴,說自己爹不親娘不愛,還剩個姐姐也特壞。
喬稚一肚子的氣就這麽被他給笑沒了。當時郭青山聽見她聲音,表情跟見鬼了似的,手往圍裙上一抹就想跑,結果被喬稚帶來的人在後門堵了個正着。
喬稚聽舅舅說,郭青山離家出走是有預謀有計劃的,家裏仨存錢罐全讓他給帶走了,還讓他那幫狐朋狗友們到處散播消息,一會兒說他往北走了,一會兒說他往南走了,打的就是擾亂視聽的主意。
喬稚找到他的時候是第四天,按理說腰包滿滿的郭少俠是不該蹲在後廚洗盤子的,喬稚起先問他,他還不肯說,等兩人進了酒店,一桌子好酒好菜端上來,喬稚只許他看,不許他吃的時候,自稱擁有鋼鐵意志的郭少俠自己就先把自己給熔了。
郭青山說他是被人騙了。
“……那小女孩,跪在地上那麽可憐,我真不忍心看。本來說的好好的,我先借錢給她應急,讓她帶她媽去醫院看病,等她爸回來就把錢還我,我還跟她回家幫忙打掃衛生了呢!誰知道她就是騙我的啊……”郭青山同學表示對這個無恥的社會真是沒眼看了,一點正義感都沒有!到處都是坑蒙拐騙!
喬稚聽完只覺得一言難盡,完全不知道他這幾年都是怎麽活過來的?以前小的時候覺得這孩子傻也就罷了,以為等他長大了就會好,結果哪承想,越長大越傻!都傻成一籠圈了!
喬稚問他:“那你這次吸取教訓了沒?以後要再碰上這樣的,還巴巴的走上去讓人騙嗎?”
郭青山想也不想就點了頭。
“我也不是真傻,只是,姐,那萬一人要真的是遇上急事了呢?就好比說這次我離家出走吧,我被人騙了,一開始我也對人性特失望,可是後來飯館的老板請我吃飯,還給我工作,我就覺得,也沒那麽糟糕,或許也算是我運氣好吧……”他說完這話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鼻子,也不太敢直視喬稚,估計是覺得太丢臉了。
鬧了這麽大陣勢,結果連十裏地也沒跑出去,可不就是丢臉麽?
喬稚皺眉認真打量着他,突然發現,她這弟弟真是傻的清新又自然,宛如一朵向陽而生的小白蓮,純淨的都快升華了。
“你是運氣太好了。”喬稚最後總結道,“生下來沒心沒肺還能安然無恙的活了這麽多年,可不就是運氣太好了嗎?”
郭青山:“……”
喬稚又想起逮着他的時候,他正跟別人哭訴自己還有個姐姐,但是“人特壞”這事,問:“你對我有什麽意見?說來我聽聽。”
說到這兒,郭少俠的脾氣那可就有點大了,一通把她數落,最後總結性陳詞道:“我都不知道我跟秋水,到底誰是你親弟弟了?你老去看她,陪她,咋不見你回來陪陪我啊?”
喬稚出離的驚訝了。
“我陪你幹嘛?陪你手牽手上廁所?”
郭青山:“……你這是混淆概念!”
“喲!不錯啊,還知道混淆概念呢!”喬稚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心裏突然循循流淌着一種古怪情愫,像是對眼前這位“親弟弟”突然多了點血脈和別的什麽認知。
“你很希望我陪在你身邊?”喬稚突然問。
郭青山被她問的鬧了個大紅臉,嗫嗫嚅嚅不肯吭聲。
喬稚心下了然,笑了笑,又問他:“那你想不想去北京看看?”
郭青山咬了滿嘴的蝦肉,唰地擡頭看着她:“北京?”
喬稚點點頭:“我公司事多,真沒時間陪你在這兒聊小孩兒心事,不過你莊二姐在北京,這馬上也要放暑假了,她有時間,可以陪你聊聊。”
于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二姐!!!”郭青山一聲大叫,興奮的扔下包朝她猛撲了過去。秋水腦子還懵着,但是肢體反應靈敏,直接往旁邊一閃,躲開了。郭青山收勢不及,跟沙發來了個親密擁抱。
“秋水……”郭青山滿臉哀怨的站起身來,以指責的眼神看向她,“這麽久沒見了,你都不想我嗎?”
秋水愣是被他惡心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哭笑不得的走過去拉起他一只手握了握,即算是親切問候了。
“歡迎歡迎。”
“敷衍!”郭青山一臉不滿。
秋水又笑道:“你怎麽突然來了?那什麽,離家出走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喬稚熱鬧看夠了,打斷兩人道:“我先去公司一趟,晚上叫司機過來接你倆去吃飯。”
兩人應了聲好,目送着家裏的頂梁柱走了,郭青山撒丫子滿屋跑了一圈,嘴裏不住的發出一聲又一聲感嘆:“好漂亮!跟電影裏一樣!”
秋水讓他先坐着休息,噔噔噔跑上樓去收拾了一間客房出來,換上新的枕頭被套床單,再把窗戶打開,給屋子透了透氣。
“我住這屋嗎?”郭青山驚喜的走進房間轉了兩圈,對自己的新卧室滿意極了。
秋水應了一聲,又看了看他帶過來的行李,折返出去取了一些衣架過來。
“沒事,我等下自己挂就行,你先過來陪我坐會兒。”郭青山把她拉到床邊并肩坐下。
這幾年秋水忙着學習,他忙着搗蛋,除了過年過節放假兩人偶爾能見上一面以外,剩下的都是靠書信聯系。
對于郭青山給她寫信這事,最初秋水還有點驚訝,因為沒看出來他也是能靜下心來認真寫兩筆東西的人。
“其實有你在挺好的,咱姐這幾年太忙了,都快忙成陀螺了,外邊的人都誇她了不起,年少有為本事大,雖然事實的确是這樣,但是我還是心疼她。”郭青山說到這兒有些腼腆的笑了,“我說的那些都是氣話,開玩笑的,咱可是嘴上拜過把子的,你是二姐你得有肚量,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秋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你說什麽了?”
郭青山比她還茫然:“姐沒告訴你嗎?就我說她老陪你不陪我這事……”他話音随着秋水戲谑的眼神越說越小,最後自己也覺得臊皮得很,幹脆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搓搓褲腿站起來,手忙腳亂的抱着衣服往衣櫃裏塞。
“小屁孩兒……”
***
晚上在外面吃完飯,喬稚還要趕回公司開會,秋水便負責帶郭青山到處逛了逛。
這座城市是老一輩嘴裏的四九城,是存在于浩瀚繁史中的一顆啓明星,這片土地見證過光榮,也見證過衰敗,它曾被撒上熱血,如今插上旗幟,變成了中國面對全世界的一個象征。
郭青山從小就聽奶奶講北京***,真到了***前,見到了毛主席頭像,心裏第一時間竟然有點想笑。
“時間過得真快。”他喃喃,“秋水,你喜歡上學嗎?”
秋水想了想,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我沒有喜歡不喜歡,只是這件事是必須要完成的,早完成總比晚完成好,時間很寶貴,多出來的時間我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
“真羨慕你。”他頹喪的嘆口氣。
“你呢?”秋水問。
郭青山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就是不喜歡讀書,我也不想考什麽大學,感覺也不是為我自己考的,是為我爸媽考的。”
“你不是說想去學唱戲?”秋水調侃他。
郭青山“诶”了一聲,擺擺手:“那只是個借口,你不會不知道我是開玩笑的吧?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我爸媽成天就在我耳邊念叨我成績不好,學習不行,說的好像要是我大學考不上,以後就會出來讨口似的!”
秋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準哦……”
“嘁!”郭青山笑笑,搖搖手裏的啤酒罐,仰頭喝完了最後一口。“姐說讓我在北京這段時間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幹嘛?老實說我其實還是想到了一條出路,但就是覺得有點不靠譜,不太好意思說……”
“什麽?”
郭青山說:“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老追着看的那種連環畫嗎?”
秋水點頭:“記得,然後?”
郭青山問:“你知道《JOJO》嗎?”
秋水搖頭。
“那《北鬥神拳》呢?”
繼續搖頭。
“唉,算了,想你也不會看這些。”郭青山看着車燈流竄的大馬路,想想還是不甘心。“我說的是漫畫。”
秋水眼睛一亮:“漫畫這個詞我聽過!”
“對!這兩部都是出自日本的漫畫!”他滿意的點點頭。
秋水大概明白他想說什麽了:“你想畫漫畫?”
郭青山沒點頭也沒搖頭,只嘆口氣說:“反正我爸媽肯定會覺得我是在瞎扯淡,覺得我腦子有病,打一頓就老實了,不行就兩頓。”
秋水“撲哧”一聲笑出來,郭青山跟她一對眼,沒憋住也跟着笑了。
“你笑什麽?”他沒好氣,“你也覺得我是在瞎扯淡是吧?”
“沒有啊!”秋水想了想,“其實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郭青山:“你說真的?!”
“嗯。之前你不是每次給我寫信都會在信的末尾畫一些小畫嗎?那時候我也沒注意,以為你是随手無聊畫的,但是前段時間我收拾屋子的時候又把信都重新看了一遍,這才發現你畫的居然還是個小故事?”秋水回憶了一下,總結道,“是一個巅峰劍客跌落神壇,變成酒鬼後又重新崛起的故事?”
“媽呀二姐!!”郭青山一下有點激動的抓住了她,“你是我的知音啊!!!”
秋水笑笑,再給他添了把火:“而且我覺得你畫的很好,要是沒學過畫畫都能畫成那樣,那得算有天賦了。”
“我靠!!!”郭青山徹底被她這句話給點燃了,興奮的整張臉都變紅了。“我就特別喜歡畫這種小故事!我腦子裏有好多小故事!但是從來都沒人欣賞,我也不好意思拿去給別人看,除了你,我就自己畫給我自己看。”
秋水突然有點搞不明白:“不是,你想畫畫,那你幹嘛不跟你爸媽說呢?說你想畫畫也總比說想學唱戲好吧?”
郭青山一臉“這你就不懂了吧”。
“我這叫策略。”他眨眨眼,“我先說個他們絕對不能接受的,等掙紮一段時間後,再‘不情不願’的提出我想學畫畫,那他們答應的機率不就大多了嘛!”
秋水:“……”
好像是這麽個理。
“那你現在想好了?”秋水問。
郭青山重重一點頭:“想好了!姐在來的路上跟我說,曾經有個長輩告訴她,人最終還是要走在實現自我心願的道路上才是最開心自在的,我覺得她說得對!而且我有你,有咱們姐姐支持,我覺得有信心多了!”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秋水忽然說。
有夢想的人身上真的會有一種不一樣的氣質,像是背負着一種自給使命,一種堅定,即便因此而落淚,悲傷,都好像帶着滿滿的幹勁和元氣。
“咋你又羨慕起我了?”郭青山哭笑不得,“我覺得你跟咱姐都是天之驕子,除了自己努力之外,這裏真的很強!”他指了指腦袋。
秋水失笑:“我沒有什麽夢想。沒有像你一樣覺得有什麽事是一旦想到馬上要去做就非常激動的。”她猶疑道,“我好像不太明白夢想的定義……”
“這個很簡單啊!”郭青山說,“夢想就是熱血、痛苦,以及內心欲望的加成。你仔細找找,肯定有特別想要的東西。”
秋水按他說的三要素想了一下,還真找着一個,不過不是什麽東西,而是個人。
“想到什麽了嗎?”郭青山問。
秋水違心的搖搖頭。
郭青山:“……其實這個吧,得慢慢來,一時間想不到是正常的,就算沒有夢想你現在不也活得挺好的嗎?有些人說不定就是沒有什麽夢想呢?像我,十三歲以前就想當個廢物,吃穿不愁那種……诶不對,這個好像也算是一種夢想哦……”
“傻子……”
***
郭青山一連等了喬稚一禮拜,但是每天晚上都沒撐住睡過去了,他也是這時候才知道自家姐姐工作起來到底有多拼多辛苦。終于,在星期天這晚,喬稚回來的比較早,郭青山先給她熱了杯牛奶喝了,又給她捏肩捶腿了半天,然後才頂着喬稚戲谑打量的眼神開了口。
……
“想學畫畫?”
“嗯!”郭青山堅定的蹲在她面前點了點頭。
“讓我去跟你爸媽談?”
“嗯!”
“學不好怎麽辦?”喬稚問。
郭青山茫然的擡頭看着她:“怎麽辦……”
“學不好就提頭來見。”喬稚笑着拍了拍他頭頂,起身往樓上卧室走。
郭青山知道她這是答應了,又蹦又跳了半天才冷靜下來。
隔天喬稚就托人找了幾個教畫畫的老師到家裏來,讓郭青山一個一個的試課,最後選中了一個年紀偏大一點的男老師。
郭青山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下午,當他試完最後一節課,确定了授課老師以後回過頭時,看到喬稚給他比“加油”手勢的樣子。
他的姐姐,是這世上最溫暖美好的一道風景,也是他此生發誓要堅定守護的最重要的人之一。
夏去秋來,而後便是冬至。
這一年的冬天沒有什麽新奇的,唯一值得銘記的,是大家終于又難得的聚到了一起。
大年二十九晚上,喬稚和紅姐在廚房裏忙活,夏歡歡就負責給她倆打下手。她好久沒做飯了,手都有些生了,好在紅姐是把好手,一頓小年夜飯做的倒也像樣。
郭青山和秋水在院子裏挂燈籠,前者仗着自己個頭高,說什麽也不要椅子,就非要靠蹦跶把燈籠挂上去。秋水懶得理他,轉而去門上貼財神,郭青山連忙拉住她,示意她別着急,然後自己一跳高,愣把燈籠給挂上了!
他笑嘻嘻的挑高一邊眉毛,那表情別提有多得意了,又把自己從北京帶回來的行李給拉了出來,顏料罐子筆的擺了一堆,指揮秋水一會兒給他遞這個,一會兒給他遞那個。
中間,邱凱和謝小慶也前後腳趕過來了。邱凱從他爸那兒偷了兩瓶好酒出來,謝小慶則提了一大兜自家晾的臘肉和香腸。
“你拿這些幹嘛?又不是外人。”喬稚嗔怪的看着他。
謝小慶這兩年個頭也長了,不過還是瘦,麻紡廠前兩年裁員把謝媽媽裁下來了,謝家的重擔一時間便都落到了他身上。生活把他的面目迅速催熟,要說所有人裏變化最大的,其實不是喬稚,而是他。
年紀小的時候說什麽做什麽,那都是出于內心最本真的想法,不會有太多的計較和思量。但人長大了,就不得不計較了。
謝小慶再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眼巴巴的瞅着喬稚說,他想吃一口這個,他想要那個……他的自尊心不允許。
而喬稚,也不可能再有那麽多時間去關心和照顧身邊的每一個人,即使她有那個能力,也往往沒有合适的時機。要不是年前她聽夏歡歡說了一嘴,那謝媽媽下崗的事她可能至今都還不知道。
學海超市如今已經變成了學海百貨,喬稚讓紅姐給謝媽媽找了個合适又不累的崗位——後勤管理,主要負責指揮人。好說歹說才勸服了謝小慶同意,而她再提出想給他換個輕松點的工作,謝小慶卻怎麽也不肯幹了。
謝小慶知道她在介意什麽,笑道:“不是我跟你生分,我媽說你現在忙,家裏也沒個管事的人,怕你今年吃不上現晾的肉,就讓我給你拎點過來。”
紅姐站在旁邊炒菜,聽了一耳朵兩人的對話,瞬間就不樂意了:“誰說沒有管事的?小慶你去那房檐底下看看,咱家肉少嗎?”
謝小慶哭笑不得,喬稚連忙往回哄人,直把紅姐誇得眯眼笑才算作罷。
郭青山的財神也畫好了,張着兩只花紅柳綠的手笑咧咧的跑到廚房裏去把喬稚給拉了出來,一臉求表揚的看着她。
兩串紅燈籠把院裏照的透亮橙紅,看天沒下雪,邱凱便提議在院裏的葡萄架下吃年夜飯,結果沒一個人搭理他。
“這麽冷的天,院裏吃飯,菜還沒上齊人就該凍成冰棍了,虧你也想得出來。”謝小慶說。
這兩人是一見面就掐,多少年了也沒改過來。
邱凱一撸袖子擱了瓶酒在他面前:“是大老爺們兒就別逼逼,有種今天晚上你喝翻我!”
謝小慶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我不喝。”
邱凱:“你必須喝!”
謝小慶:“我就不喝!”
……
“過年咯!”
“幹杯!”
“幹杯!”
……
喬稚端着杯子在秋水的杯子上輕輕一磕,隔絕了衆人的吵鬧和視線,看着她小聲道:“新年好,秋兒。”
“新年好。”秋水也看着她甜甜的笑。
旁邊,仨男生搬出提前買好的煙花在空地上擺成了一排,引線點燃,一朵朵禮花飛快的竄上天,轟然炸開。漫天的流光溢彩缤紛落下,兩人一齊擡頭望向天空,秋水忍不住在桌下握了她一只手,喬稚雖然奇怪,卻也沒拒絕,反而更緊的抓住了她。
***
春節過後,喬稚正準備返京,邱凱突然找到她,神神秘秘的說要和她談個生意。
“……現在遍地都是炒期貨的,但是招子亮的沒幾個,我也是跟我宿舍一哥兒們出去跑兼職的時候才偶然發現的,期貨市場的鋼材現在已經炒到了3500/噸,但是現實價格才2800!絕頂的‘期現套利’的好機會啊!只要有資金,一轉手那發的就是大財啊!”
喬稚對期貨市場不感興趣,太過投機的生意她也覺得不靠譜,不過邱凱所言的确很打動她。她想了想,說:“公司目前能動的錢不多,我可以先給你投資三百萬,不過前提是,你得拿出點實際的東西向我證明。”
邱凱立刻答應道:“這個好說,你派個信得過的人跟我走一趟,這趟絕對讓你躺平了賺!”
喬稚左想右想,把謝小慶給拉了過來。
謝小慶本來說什麽也不願意,主要他也不懂金融這方面,他讀的是機電中專,一畢業就進廠工作了,哪懂什麽期貨啊?可是喬稚說她借了三百萬給邱凱,北京公司那邊還有項目又脫不開身,只能拜托他去“盯着點”邱凱。
謝小慶哪能不知道她打的是什麽鬼主意,但是鑒于他一向不太瞧得上邱凱這人,這事他就不得不答應。那可是三百萬啊!萬一這孫子拿錢就跑了或者亂糟蹋了怎麽辦?謝小慶怎麽想都覺得自己有這個義務幫喬稚盯住他!
謝小慶原本想着自己此行該是類似于“監督人”的角色,什麽期貨不期貨的,跟他沒多大關系。但是他低估了期貨市場的“魅力”,跟邱凱在裏面轉了一圈,要不是他信念還夠堅定,人就該迷失了。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人們成群結隊的排隊購買期貨,遞出去的錢仿佛只是一堆紙,大把大把的錢被從一雙手傳遞給另外一雙手,人們對期貨市場的瘋狂已經讓他們忘記了曾經的辛苦和勞動,人人都在做一夜暴富的夢,卻總是傾家蕩産的更多。
謝小慶在裏面轉了一圈,再看邱凱神色就嚴肅多了:“你到底有沒有十足的把握?三百萬不是個小數目,你不要拿阿稚的錢去打水漂!”
邱凱一個勁的拍他肩讓他放心:“哥兒們我就是學這個的,專業的跟玩票的能一樣嗎?你把心放在肚子裏,咱們這會兒先把這批鋼材買了,轉手沽空期貨,要不翻他個幾倍我邱字倒着寫!”
見他還是不放心,邱凱索性給他交了個底:“咳,那什麽,我跟歡正談着呢!你放心,都是自家人,我肯定不會坑阿稚!我還指望着賺這一票創個業娶媳婦呢!”
謝小慶:“……”
他當年怎麽就沒打死他呢!
就這樣,邱凱利用喬稚借給他的三百萬,在期貨市場一進一出,純賺了五十萬,把謝小慶看了個目瞪口呆。他又跟喬稚一商量,趁熱打鐵将市場上所有鋼材收了個一幹二淨,如法炮制,一躍而成為那一年期貨市場最大的贏家。
謝小慶也就此徹底辭掉了廠裏的鐵飯碗,轉而開始跟着邱凱炒期貨。
時間就這樣一晃而過,一轉眼,秋水讀大四了。
大四的課程并不多,新學期伊始,某些心急的同學已經開始到處聯系實習工作了,還有一些則是準備考研繼續深造的,當然也有那麽一小撮人還茫然不知自己畢業後到底要幹什麽。
這天,秋水剛從圖書館裏出來,就迎面撞上了系裏的一位同學。該同學姓肖,名滿堂,也是她們專業的一位佼佼者。
肖滿堂卻正是奔着她來的,只聽他氣喘籲籲道:“就知道這個點你肯定在圖書館。”
秋水疑惑:“你找我有事?”
“不是我,是院長。”肖滿堂抹了把額上的汗,說,“院長找我們倆一起過去,我就先過來找你了。”
秋水跟着他往學院走,問:“知道院長找我們什麽事嗎?”
“你不知道?”肖滿堂看上去有些驚訝。
秋水停住腳:“你知道?”
“嗐,最近學院都在傳,說是學校這邊指派我們文學專業選派兩個優秀同學去法國交流學習一年,我還以為你都知道呢!”肖滿堂有點興奮的說,“雖然還不能确定,但是早先系主任已經跟我打過招呼了,估計院長現在叫我們過去就是為了說這事,怎麽?系主任沒跟你說嗎?”
秋水搖頭,腦子裏一時有點亂。
兩人到了院長辦公室後,院長簡單的把事情跟他們講了一遍,然後遞給了他們兩人各一份資料,果然就是為了公派留學一事。肖滿堂自是滿心歡喜沒有什麽意見,秋水卻有自己的顧慮。
“謝謝院長和老師們的信任,我……我想再考慮考慮。”秋水最後說。
從學院出來,肖滿堂顯然對她最後的猶豫非常不理解:“這是個多好的機會啊!你在猶豫什麽?”
秋水心裏藏着事,也沒顧上搭理他,徑自拿着資料快步離開了。
……
她還能是顧慮什麽?無非就是顧慮這一年的時間。
前段時間喬稚的某位追求者公然上家門前來求愛這事可給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秋水不敢确定自己能安心離開一年,她一方面想守着喬稚,一方面卻也不願意放棄這個留學機會。
喬稚這些年走得太快了,在外人眼裏,她已經優秀的近乎于一個神話。自從正視了自己內心深處最隐晦的秘密,秋水心裏就一直有一份自卑存在。她想變得優秀,她想成為讓喬稚覺得驕傲的人,她想有朝一日,喬稚能看到她,并且只看到她。
可這些都需要她付出一定的代價,努力,以及時間。
她很難會對什麽事糾結,但只要事情一涉及到喬稚,她就不能理性,不能客觀,也無法确保準确。
秋水想來想去,想到了顧佳。
顧佳是這世界上唯二知道她秘密的人,她想着自己或許能找她商量一下,理一理思路什麽的,但是當夜她到了虹色卻發現那裏大門緊閉,并且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人應。
作者有話要說: 期貨那一節是選材自真實商業案例,四川的娃們應該會知道?國際炒家索羅斯有一句話叫,金融市場不存在道德。很形象。
沒有設置防盜,怕大家閱讀不便,so,感謝支持原創支持正版的各位,啵一口【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