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去法國公派的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除了走在學校裏多了一些視線的打量, 秋水的日子較之以往, 并沒有什麽區別。
月亮看不下去她這麽清心寡欲的, 最開始成天追着她問為什麽,苦口婆心的勸她不要沖動, 後來見實在勸不動她,這才稍稍歇了唠叨。
閑下來的時候, 秋水開始認真思考起另外一件事——關于如何讓喬稚明白她心意這件事。
這件事被她整日挂在心上, 其難度在她的認知裏, 幾乎超過了有生以來的每一場考試。
她少時懵懂,眼裏心裏都只有那一個人, 卻不明白是為何?等稍稍長大, 開始知曉□□,卻又因為身份性別的原因,而迫使自己三緘其口, 只能将一切情愫悉數掩埋于心。
可人都有欲望,或為金錢權利, 或為遠大抱負, 而之于她, 則是為了一個人,一個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的人。
她雖學文,骨子裏卻是個極理性的人。
秋水心裏知道,喬稚對她有感情, 雖然這感情跟她想要的差了千裏,但至少對方心裏是有她的,而且分量還很重。
這是她唯一的籌碼。
她日思夜想,放任自己在欲望的河流裏沉淪,時而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饒恕;又時而覺得歡欣快慰,就像飲鸩止渴,病入膏肓,猶不自知。
大四的課業少,她除了要應付學校的事和按時給雜志社交稿之外,餘下的時間,便全耗在了喬稚身上。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很美好,她想,即便不能讓喬稚在一夕之間就愛上自己,那最起碼,也要先加重自己在她心裏的砝碼,最好是讓她離不開自己。
基于這個打算,秋水開始有意無意,頻繁的出現在喬稚身邊。
生活上,一日三餐自不必說了,但凡喬稚只要不是去外地出差,即便她忙得沒時間回家吃飯,秋水也會按時把飯送到公司她的辦公桌上,一個禮拜都不帶重樣的。而無論喬稚深夜多久回家,永遠一推開門,就看見她捧着本書坐在沙發上,見她回來了,也不多話,就去廚房給她熱杯牛奶,囑咐她睡前記得喝下,說完就夾着書回卧室睡覺了,搞得喬稚連對她說“不用等”三個字的機會都沒有。
諸如此類的“小”事,秋水做了不少。
她就像個很耐得住氣的将軍,并不急着揮軍直下,只是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将對方的生活蠶食鯨吞。
這其實是個很笨的辦法,但她別無選擇,哪怕她心裏有海一樣的深情,卻仍舊只敢讓喬稚看到一條溪流,一股山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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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吓着她。
想要讓一個人接受惡意,很難。但幾乎每一個人,都不會拒絕送上門,乃至于送到嘴邊的好意。如此一來,時間一長,喬稚就由最先開始的不習慣,不自在,轉而變成了享受,甚至于不自知的理所當然。
甚至于有一天深夜,當她回到家,發現客廳裏一直以來都亮着的那盞等候她的燈突然沒有了的時候,她心裏竟産生了一種空蕩蕩的失落感。
不過這失落維持的時間很短暫,當喬稚意識到自己在失落時,她就感覺到不對勁了。沒有誰對誰的好是理所應當的,即便是父母子女之間,也還要占一份血緣親情的因素。
秋水對她,似乎關心照顧的有些過頭了……
可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一個從天而降的好消息便先将喬稚砸了個頭暈眼花——羅海減刑了。
***
“……說是有犯人策劃出逃監獄,羅海還在那計劃裏混了個二把手的位置,結果轉頭他就把這夥嫌命長的給賣了。”茶壺笑道,“他這得算是重大立功,司法那邊鑒定了一個多月,我一朋友給我漏了點消息,我找人活動了下,最後定下來給減了兩年刑。”
喬稚又驚又喜,忍不住埋怨他:“你怎麽不早跟我說啊?”
白驕插嘴道:“當初找人的時候也沒說一定能給幫上忙,就先沒跟你說,怕你失望。這不,事情一塵埃落定,我倆就趕來給你報喜了。”
茶壺:“他本來還有三年才能出來,現在好了,就差一年,咱們只要再等上一年!就一年!”
話音落,廚房裏突然傳來了一聲脆響,像是什麽東西落地上了。
喬稚被響聲驚動,起身快步走了過去。
廚房裏,秋水背對着門,正蹲在地上拿抹布擦地板。醬油瓶子掉地上了,流了一地黑乎乎的醬油。
喬稚一把将她拉起來:“碎玻璃不要用手撿。”又看了眼她濺滿醬油的褲腳和鞋,“這兒我來收拾,你去換身衣服。”
外面茶壺吼了一嗓子:“今兒出去吃吧!喜事得慶祝慶祝啊!”
秋水木着臉從廚房出去,沒看外面客廳裏那兩人,徑直上了二樓。
卧房裏,秋水站在鏡前。
鏡子裏的女孩表情木然,眼神陰冷,身上濺滿了黑色的醬油汁,看起來十足的狼狽不堪。她突然低頭,怔怔的看了眼自己黑乎乎發黏的手。
“真惡心。”她突然朝着鏡子冷冰冰的罵了一句。
一種深深的疲憊感和無力感驀地席卷了她。
秋水突然開始沒來由的憎惡起自己,憎惡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為喬稚做過的每一件事。
女孩在年少時對男人說過的話此刻像夢魇一樣在她腦子裏循環播放起來。
秋水近乎可笑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喃喃自語道:“你怎麽就忘了呢?還有個羅海啊!對她來說,重逾性命的羅海!”
羅海服刑的這些年,拒絕假釋,拒絕探監,幾乎從他們的生活裏消失了。可喬稚每個月都往監獄裏寄信,這麽多年,雷打不動,你怎麽就忘了呢?
搖搖欲墜的自尊心像沒有出口的牢籠重重的罩住了她,秋水一邊清洗着自己的手,一邊神情麻木的拿刀子割着自己的心,那順着水流消失的黑乎乎的液體仿佛是從她身體裏流出來的。
可憑什麽?
憑什麽你一出現我就得退讓?
怒火和不甘讓她繃緊了拳頭,掌心幾乎瞬間傳來了錐心的刺痛感,一線細細的紅色順着水流蜿蜒流進了下水道,秋水看着看着,驀地放松下來,松開拳頭,任憑清涼水流沖刷着傷口。
她一定要得到喬稚。
這個念頭如同荒原上突降的閃電,極快速的在秋水心裏一閃而過。之前被她耐心安撫住的欲望如同失去了禁制,成倍的洶湧着反噬了回來。
***
六月,秋水正式從大學裏畢業了。
正處于畢業季的校園格外的熱鬧,人也尤其的多,喬稚開車繞了好幾圈才找着一個停車位,等把車停好,她拿起放在副駕的花嗅了嗅,倒沒聞到什麽很嗆的香味。
公司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她沒時間去花店,便吩咐秘書小李替她去買了束花。也不知道小李怎麽想的,居然給她買了束玫瑰花,還是超大捧的,抱着賊累。
她提前沒跟秋水打招呼,就想着給她一個驚喜,可這也導致了她一進校園就茫然了——這人也太多了,要去哪兒找人?
上次來這學校已經是幾年前的事,喬稚拿着花循着記憶沿路走沿路看,發現有些地方做了改動,有些地方卻還保持着她上次來印象裏的樣子。
滿校園都是穿學士服的畢業生,很多學生的家長也來了,陪同着在學校各處景點拍照留念。喬稚自己的大學讀的“破破爛爛”“參差不齊”,根本沒留下什麽美好回憶,唯一記憶最深的,就是那些內容大同小異的手寫請假條。
大學三年,她就像個風雨兼程的趕路人,總是覺得時間不夠,怕自己浪費時間,總想着要做許多事,卻也因此,忽略了生命裏的一些風景。
手裏的這一大捧紅玫瑰實在是礙眼,喬稚抱着花邊走邊問,等差不多把整個校園都逛了一遍時,也就看到想找的人了。
秋水站在學校的人工湖畔邊上,穿着學士服,戴着學士帽,手捧畢業證書,正在和幾個同學合照。
喬稚沒有上前打擾她,而是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目光欣賞且驕傲的看着她的小姑娘。
小姑娘正式變成了大姑娘,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滿身風華。
此時喬稚再看自己手裏的這捧花就順眼多了——別的花都配不上她,唯有玫瑰,且配佳人。
“姐!”秋水看到她了,和同學打了個招呼,欣喜的跑到她面前。“昨晚上你不是說你沒空嗎?怎麽又來了?”
“畢業快樂!”喬稚把花遞給她。
秋水愣愣的接過那一大捧玫瑰,突然笑了,湊近她:“有點誇張了啊!”
喬稚尴尬的往旁邊看了看,假裝沒聽到她這句話。
秋水一招手把月亮喊過來:“幫忙給我倆拍一張。”
月亮比起相機看了看,說:“去湖邊吧,那兒光線好。”
兩人走到湖邊站定,喬稚站好後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的學士帽跑歪了,便側過身擡手替她正了正。
秋水看着她溫柔眉目,一時萬千柔情湧上心頭,就着這姿勢,驀地微微俯身,閉眼在她額頭留下了一吻。
熾熱盛夏,周遭滿是沸騰人聲,人影擁擠,來去匆匆,唯眼前一幕,美成了永恒。
月亮下意識按了快門,定格了這一幕。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