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喬稚挂斷電話從浴室裏出來, 斂着腳步聲走到床邊仔細地給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然後取走了房卡, 關上門, 坐電梯直接下到了酒店負一層。
小李開了車過來,正在負一層停車場等她。
“車鑰匙給我吧。”喬稚遠遠地看到她, 加快了腳步。
隔着兩米多遠的距離,小李把鑰匙抛給她, 喬稚一擡手接過, 解了鎖, 快步走到駕駛座,開車門坐了進去。
小李正要擡手去拉副駕駛的車門, 喬稚降下副駕的窗玻璃, 邊系安全帶:“周老板那邊我不去了,你代表我過去就行了。”
小李應了一聲,手指再度搭上車門, 下一秒,“啪嗒”一聲, 車門從裏面鎖了。
小李:“???”
喬稚朝她不好意思的笑:“我趕着去個地方, 你自己打車過去吧。”
話畢, 車子一跟頭蹿了出去。
小李:“……”
半個小時後,喬稚把車停在路邊,下車進了一家叫“唐燒餅”的店。這店是家老字號,在晚|清時期幹的是挑擔的行當,這一挑就挑到了民|國末, 名頭相當響亮。直至現在,因為生意太火爆,這家店每天生意只做到下午三點就關門了,招牌是燙嘴的“糖餡餅”。
喬稚進店排了二十多分鐘隊,買完餅,又徑直開車去了商場。打仗似的折騰完,再回到酒店,一開門,房間裏靜悄悄的,因為緊緊地拉着窗簾,半絲光也沒有。她碰上門往裏走,果然,床上的人還沒醒呢。
大概是因為太累,秋水徹底睡熟過去之後發出了微微的呼嚕聲,不大,有點像小奶貓睡着後發出的那種,聽着還怪可愛的。喬稚蹲床邊拿手機悄悄錄了一段,過程中憋笑憋的十分困難。
錄完音,她起身看了眼手表,發現都快到晌午飯點了。
喬稚擔心她這麽長時間的睡下去會對身體不好,便彎下腰湊到她耳朵邊輕輕叫了她兩聲……嗯,完全沒反應。
看她睡得這麽香,喬稚有些不忍心,可是考慮到下午她們還有正事要做,實在不能就這麽任由她飯都不吃的睡下去。
Advertisement
喬稚狠了狠心,去浴室潤了條涼水毛巾出來,然後把秋水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秋水哼哼唧唧了兩聲,但是沒睜開眼睛。喬稚捏着毛巾在她臉頰上輕碰了碰,秋水在睡夢中感覺到一股刺激的涼意,瞬間被驚醒睜開了眼睛。
喬稚忙道:“醒了沒?天都要黑了,不睡了啊。”
秋水皺眉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往旁邊看了眼,結果只看到了拉的緊緊的窗簾。緊跟着,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正靠着“誰”,身體條件反射的一驚,倏地坐直了。
喬稚還沒反應過來懷裏的空蕩,秋水緩緩地轉頭看了她一眼,皺着眉好像是在确認什麽,十幾秒後,眉目驟然放松,又倒進了她懷裏。
喬稚:“……”
秋水迷蒙着雙眼往上看,盯着喬稚弧度優美的下颌角懶道:“剛吓死我了,你拿了個什麽玩意往我臉上擦?”
喬稚被她這一倒,倒得心裏七上八下的,眼神閃躲着不敢低頭看她,道:“就……沾了涼水的毛巾,我叫你叫不醒……”
秋水好像是嫌這姿勢不太舒服似的,又自顧自左右動了動,最後終于在她懷裏找到了一個比較合适的角度,滿足的扯了扯嘴角,眼看着就又要阖上眼了。
喬稚嚴重懷疑她是還沒睡醒,這突如其來的親昵搞得她有點方寸大亂,一時竟不知要怎麽叫住她別睡。
突然,秋水眼睛唰地睜大,緊靠在喬稚胸膛上的一側耳朵更貼近的壓在了她心髒的位置。
喬稚:“……”
“你心髒跳的好快哦。”秋水靠在她懷裏說。
………………………天殺的人類的心髒。
喬稚一把将她推起來,強裝着鎮定起身道:“醒了就別賴床,桌上有我給你買的吃的,你洗漱好先吃點東西,我去前臺退房。”
秋水塌着肩看她:“我睡太久了,全身都疼,沒有力氣。”
喬稚一聽,連忙如臨大敵的蹲下來看着她問:“哪裏疼?”又擡手去摸她額頭,沒有發燒。
還好。她心裏緩下一口氣。
秋水朝着自己的腿努了努嘴:“腿有點睡麻了。”又道,“手臂也麻。”
喬稚不疑有他,扶着她靠回到床頭上,手探進被子裏給她揉了揉腿,神情沉重的問:“重不重?”
秋水看着她搖頭,目光有些發怔。
從她說不舒服的那一刻起,喬稚滿心的別扭旖旎就全都不見了,心裏只剩下心疼。她揉的仔細又小心,低垂着眼睫輕聲開口道:“秋兒,等下跟我去醫院再做個檢查好不好?醫生我都聯系好了,我真的……不放心。你怨我恨我都沒關系,但是不能拿自己的身體健康開玩笑,就當我求你,給我一個心安行麽?”
秋水看着她皺成“川”字的眉心和緊抿的嘴角——這個人好像有一些變化,她想。五年的時間,挪到眼下來看,幾乎沒有什麽實感,可當她注視喬稚,注視到對方愈發成熟的眉眼,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暗藏的壓抑和沉默,她就明白,自己确實是缺失了她五年,而喬稚,也的确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了。
從前的她是鋒芒畢露的,手上拿着鋒利武器,年輕肆意,好像能馳騁天下。而如今,或許是因為年歲日遠,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她整個人氣質突然變得穩重了許多,眼神也越發隐忍了。
可能是因為隐忍的過了頭,秋水幾乎感受到了她的某種小心和矛盾,這兩樣東西進而又讓她感受到了對方的“懦弱”。按說喬稚是不該和“懦弱”這樣的詞扯上關系的,除非她對什麽東西動搖了,或者,她心裏産生了某種她怯于面對的東西。
“我餓了。”秋水說。
喬稚停了手,轉頭看她。
“先讓我吃點東西,我們再去醫院。”
“好。”
喬稚取來為她買的吃食。糖餡餅有些涼了,但還是不妨礙秋水感受它的美味。
她問:“這是‘老唐家’的?”
喬稚點點頭,示意她喝點粥。
“我沒手了。”秋水一手拿着餡餅一手用紙袋接着掉下來的渣,意有所指的瞟了她一眼。
喬稚心髒鼓噪兩聲,認命的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邊。
吃完飯,喬稚又把從商場裏買來的衣服遞給她,說,她睡了這麽久,洗個澡能舒服一點。
秋水接過衣服,完全感受到了喬稚急于想補償她的心情。
從酒店出來,開車到醫院,見醫生,做影像檢查……直到親耳從醫生嘴裏聽到“狀況良好”這四個字,喬稚一直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從醫院出來,兩人往停車場走,路上,喬稚問她現在住在哪兒,秋水報了個地址,這個對話就算是完成了。因為沒有什麽新鮮話題,兩人只好再次保持了沉默。
……
秋水住的房子是一個偏西式的老建築,建築對面就是街心公園後門,中間隔着條安靜小道,大約有兩車寬,道路兩旁種滿了高大的梧桐樹。
“我到了。”秋水說。
喬稚“嗯”了聲,直覺自己該說點什麽來留住她,可是她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來,于是只好愣愣的看着副駕上的人松開安全帶,打開車門。
“拜拜。”秋水朝她揮手。
喬稚看着她身上那條淺綠的裹胸紗裙,一面在心裏感嘆自己的好眼光,一面嘆了口氣,擡手朝她道別。
秋水上樓了。
車廂裏彌漫着一股草木清香,那是秋水身上的味道。喬稚嗅着這味道,心裏十分的煎熬。一方面,她不甘心就此離去;可另一方面,她心裏又隐隐有個聲音在控訴,控訴她不該産生這樣的留戀。
這道時時刻刻監督着她思想情緒的聲音大概是在秋水走後一年出現的,那時候她早已徹底失去了秋水的下落,有次她出差回來,太累了,下意識的向司機報了“豫水花園”的住址,等到了的時候,才感到後悔。
那晚她莫名其妙的宿在了秋水房中,床上的用品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換過了,她就那麽睡下去,一晚上鼻尖都萦繞着一股草木清香。那晚過後,長達兩個月的時間,她陷入了某種極度刻薄的自我懷疑當中。漸漸地,她開始無法克制的思念起那個離她而去的小姑娘,她想起她的眼淚,她熱烈的愛,以及兩人最後分開時,那個火熱而冰冷的吻……心裏那道聲音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從此以後,每當她沉溺一次,那聲音就會無情的指責她一次,這種矛盾一度成為了她自給的罪過。
時間分秒流逝。
喬稚手掌着方向盤幾乎掌出了神。
她不知道自己遲遲不走的意義何在?可這樣的自我诘問并沒有什麽效果,沒答案就是沒答案。她灰心喪氣,心裏覺得悶,又無處發洩。煙盒早被她扔了,這半個月她戒煙的意志力相當堅定,不過代價就是她也失眠了半個月,并且情緒總是控制不住的焦躁。
天色漸漸變幻,路邊的路燈悄然亮了起來,喬稚一看表,心裏覺得驚慌,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竟然在車裏傻坐了兩個多小時。
感性已經放肆的嚣張了一下午了,被打壓的擡不起頭來的理性重振旗鼓,勒令她打燃了火。
手機突然響了——
喬稚接起來一看,立馬又熄了火。
“喂?”
“你在哪兒?”秋水問。
喬稚心裏一跳,立馬前後左右全方位望了一圈,嘴上嗫嗫嚅嚅的給不出個回答來。這一刻,對方顯得異常的有耐心,喬稚別無他法,最後只好扯了個謊道:“我還在你家樓下。”話音落又趕緊往回找補,“我睡着了!不知道怎麽回事有點困就——”
“我餓了。”秋水打斷她。“如果你還沒走,能上來給我做頓飯嗎?好久沒吃了。”
喬稚愣愣的,随即抿了抿嘴巴,那是她在收斂心中喜悅時會做出的下意識動作。
“家裏有菜嗎?”喬稚問。
電話裏傳來窸窸窣窣的拖鞋走路聲——
“還有幾顆上海青,一根胡蘿蔔,兩個土豆,半顆白菜,一些雞蛋,一塊肉,然後……就沒了。”秋水一樣樣的報。
聽筒裏隐約傳來了碰上車門的聲音。
“住幾樓?”
秋水關上冰箱門,微微垂下眼睫:“二樓。”
牆上挂鐘滴答滴答,屋裏屋外,有人的心跳亂了。
“我到了,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