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二天一早兩人收拾行李離開的時候, 喬稚還很有些舍不得。秋水從後面将她摟進懷裏, 親吻她的側臉寬慰道:“你要是喜歡過這種生活, 以後咱們就來跟老顧她們當鄰居。”
喬稚倚在她身上, 手搭在她圈着自己腰的手上,也說不清自己心裏究竟怎麽想的。這裏的生活的确很閑适, 很舒服,能跟秋水在一起, 發呆也很快樂。不過她又覺得, 要真讓她往後幾十年都這麽過, 那估計還是夠嗆。
“秋兒,我問你, 你想過以後過什麽樣的生活嗎?”喬稚問。
秋水臉頰挨着她的, 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沒想過。在你給我打那通電話之前,我甚至不認為今生我們還能再見面。”
喬稚心口一顫, 是啊,曾幾何時, 她也有過這樣的想法, 以為今生, 兩人都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對不起秋兒,這五年……當初我……”她心裏有無奈,有愧疚,還有心疼和後悔,可她不知道該怎麽表述, 除了對不起,她感覺說什麽都像是在推卸責任。
“噓——”秋水将她轉過來,吻她的額頭,她的嘴唇,以最溫柔的目光凝視她,輕輕搖頭道,“不要道歉,只要你不是因為愧疚而愛我,那麽我只會對過去的一切感激。”
……
兩人從縣城輾轉抵達市裏的機場時已經快要到中午了,正在安檢口排隊,秋水接到顧佳打來的電話,因為身後跟了一隊旅游團有些吵鬧,她便同喬稚打了個招呼,走到旁邊去接了電話。講了沒幾句,挂斷電話回來卻發現喬稚正看着手機走神。
“怎麽了?”她目光下意識往那手機屏幕上瞟了一眼。
喬稚擡頭看她:“我哥發短信說讓我趕緊回一趟家,有急事。”
這個哥自然不是別人,說的正是羅海。
秋水問:“什麽事說了嗎?”
喬稚搖頭:“他先前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沒接到。”一頓,“我先給他回個電話。”
兩人從安檢隊伍裏退了出來,喬稚打電話沒有避開秋水,當着她面撥通了羅海的號碼。電話很快接通了,秋水一直看着她,聽不到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些什麽,只看到喬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趕回來。”喬稚挂斷了電話,看着她道,“不回北京了,我們得先趕回老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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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麽事了?”秋水皺眉問。
喬稚神色猶豫,似乎也沒理出個頭緒來:“具體的還不清楚,他電話裏只說焦大被抓了,我爸……好像有下落了。”
喬大聲當年被茶壺他們救出來過後,喬稚因為憤怒和怨恨,有好長一段時間幾乎都忘了這個“父親”的存在。後來逢年過節她再想起來的時候,人已經沒有音訊了。她也曾出錢出力的派人四處打聽過,但是完全沒有回音,“喬大聲”這個人似乎突然人間蒸發了。
至于焦大,只聽說多年前他剛坐上城南老大的位置沒多久,就被手下人出賣說是他下毒害了豁老大,而且出賣他的人還拿出了衆多實據。鐵證面前,焦大辯無可辯,本想施行鐵血手腕肅清一波人,卻不巧,豁老大的親兒子突然從香港回來了,原先跟着豁老大闖江湖的衆多“老人”們便趁此機會紛紛站隊太子爺。焦大為了保命,匆匆逃離,後也不知又去投奔了誰,幹了些什麽見不得的人的勾當,反正後來再聽說有關他的消息,已經是報紙上公安部懸賞抓捕的重大案件殺人犯了。
喬稚下飛機後給羅海打了個電話,後者讓她直接去市局,說在那兒等她。
半小時後,市局門口,三人驟然相逢,羅海還有些怔愣,随即瞥到兩人緊緊交握的手,眉心下意識一皺。
秋水自然注意到了,不過眼下情況特殊,為了喬稚,兩人誰也不好當場發作,便只好識趣的互相當做沒看見。
喬稚不安了一路,下車後三兩步沖到他面前,問:“我爸呢?”
羅海拍拍她肩,沒什麽緩沖的說:“你爸人已經沒了,警察找到他的時候,屍體都爛的只剩下骨頭了。”
喬稚只覺得眼前一黑,腳下連連跌退兩步,羅海吃了一驚,伸手将她一拉,還沒開口,随即又被緊趕上來的秋水把人給一把拽了回去。
羅海:“……”
喬稚癱軟着靠在她懷裏,腳上的高跟鞋仿佛踩在了水面上,整個人完全沒有着力點。她眼前似乎冒出了許多細小光圈,耳朵嗡嗡的,身上也一陣陣的發寒,她拼命搖頭,連聲質問:“是不是焦大!是不是他!!”
喬稚雙眼通紅的攥住心尖一口惡氣,雙手死死的抓住羅海,問:“焦大在哪兒?他在哪兒?我爸呢?他怎麽會死了——”她聲嘶力竭的吼了一聲,整個人驟然失力的跪了下來,陷入了暈厥。
……
醫院病房。
秋水坐在病床邊靜靜地守着床上還在昏睡的人,羅海站在窗戶邊,看着她倆,數次張口,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門外響起細碎急促的腳步聲,紅姐推門而入,還沒看清房中的人,眼淚就先下來了。
羅海嘆了口氣,走過去對着她連噓了好幾聲:“小聲點,讓她再睡會兒,別把她驚醒了。”
紅姐捂着嘴連連點頭,看樣子是被吓壞了,稍稍冷靜過後才看到床邊坐着的人,眼睛瞪得似銅鈴,捂着嘴發出了極細微的一聲:“秋水……”
“紅姐。”秋水起身看着她,猶豫着要不要過去。紅姐卻沒她那麽多猶豫,一把推開羅海,幾步上前将她拽出了病房。
羅海:“……”
病房外面,紅姐抱着她又是拍又是捶的,哭的滿臉都是淚:“你這孩子沒良心啊!說走就走,這麽多年連個口信也不捎回來,你知道我跟阿稚多擔心你啊!你剛走那兩年你姐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覺,人一天天看着往下瘦,後來郭家老太太又走了,我那時候是真怕你姐一個想不開就……”她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秋水心裏吃了一驚:“青山奶奶去世了?”
紅姐抹了把淚道:“前年走的,沒病沒災,夢裏人就沒了,也算是喜喪。”
兩人絮絮叨叨又說了一陣,再進病房的時候喬稚已經醒了,正靠在枕頭上聽羅海說話。
“……屍體是在鄰省梧州那邊一個廢棄的化工廠裏頭挖出來的,除了你爸,他身上還背了三條人命,或許是覺得反正怎麽都是個死,警察也沒怎麽審,他就主動交代了。”
喬稚雙眼失神,聲音木然的問:“他為什麽要殺我爸?”
羅海看了她一眼,垂下頭道:“據他自己交代,說是因為你爸先要殺他……”
焦大因為毒害豁老大一事被人追殺,一路逃到鄰省,為了生存,隐姓埋名在郊外找了個工廠上班。有一天晚上他喝多了,醉醺醺回到出租屋,躺床上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拿磚頭砸了腦袋……
焦大原本醉的不省人事,沒想到卻反被這一磚給砸醒了,他頭痛欲裂,半邊臉都糊了血,殺心一下就起來了。那拿磚頭砸他的人卻也是個慫包,眼見他非但沒有倒下去,反而還站了起來,一下就慌了陣腳,最後被焦大抽出床底砍刀,幾刀就給砍死了。
……
沒有人知道喬大聲死前最後一刻在想什麽,或許連他自己都沒弄清楚他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警察說他們還從喬大聲身上腐爛的衣服兜裏找到了一封信,推測是死者在生前提前寫好的遺書。不過因為埋屍環境原因,信紙有一大半基本都爛了。
喬稚後來拿到了那封信,除去那腐爛的一半,剩下那半打頭那一行寫着“給女兒”三個字,剩下的很多都是碎片化的語句,或許是因為喬大聲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情緒不太穩定,總之信的原意已經無法拼湊出來了。
……
“這是我爺爺和奶奶。”喬稚指着旁邊的墓碑道,“兩位老人家走的早,我沒見過,不過我爸總跟我提起我爺爺,說他脾氣不好,總是很嚴厲的管教他。”
秋水伸手攬住她,接過她手裏的花俯身放在碑臺上,然後對着墓碑上那張黑白照片鞠了三個躬。
“爸……”喬稚失神的看着那張黑白照上的年輕男子,原來她的父親年輕時竟然是這樣俊秀儒雅的一個人,可為什麽她從前記着的,都是他惡劣不堪的模樣呢?
“阿稚,不要在心裏為難自己,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秋水抹去她的眼淚,将她抱入懷裏,“你還有我,我永遠,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人的一生會經歷無數次成長,其中的一次,必定是由死亡帶來的。雖然那是個人人從生下來就知道的固定結局,可要真正領會到死亡所帶來的生命真相和反思,那必是要經歷一番痛徹的。
喬稚在家消沉了大半個月,家裏人人都把她當一級保護動物對待,也因此,即便是親眼看見她和秋水同進同出,同枕而眠,也沒誰敢上前去觸她黴頭,多半句嘴。
紅姐因為跟她倆住在同一屋檐下,少不得看到的東西要比旁人多些,起初也不是沒有驚訝和震撼的,不過慢慢的她發現,若說這世上的萬千人之中還有誰能讓喬稚笑出來,那恐怕也就只有秋水了。想明白這點,紅姐也就默認了兩人的事。
羅海就不一樣了,他是個直腸子,腦子又軸,他怎麽也沒想到時隔五年兩人還能上演這麽一出,抓心撓肺的就想把喬稚揪到面前來問個清楚,看看她腦子裏是不是進水了?
茶壺和白驕也後知後覺的知道了她倆的事,因為嘴欠說了句讓羅海不要多管閑事,而被羅海遷怒暴揍了一頓。
這天,羅海實在忍不住了,想着,就算是拼着讓她傷心難過他也要問個清楚!
他想了一天,打了滿滿的“勸退”腹稿,然後借着喝酒的由頭把喬稚叫到了他屋裏。酒過三巡,羅海自覺氣氛差不多了,正想跟她好好說道說道這事,突然,門響了——
羅海壓下滿腹不快,起身去開門,結果發現來的是位不速之客。
秋水穿着睡衣抱着枕頭倚在門框上,羅海拽着門把跟她對視了一眼,正想把門重新拍上,秋水突然叫了一聲:“喬姐姐——”
羅海:“……”
喬稚聽見她聲音,蹭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幾步竄到了門口。
羅海咬着牙說:“我們還沒喝完呢!”
喬稚見勢不妙,忙擋在秋水身前,朝羅海笑道:“哥,要不今天就先喝到這兒吧?改天我再陪你喝。”
“我就想今天喝!”羅海厲聲道,瞧着秋水的一雙眼都在往外迸火星子了。
秋水才不理他,旁若無人的專注騷擾喬稚,一個勁兒的在她耳邊撒嬌道:“我一個人睡不着,你陪我睡。”
羅海:“……”
羅海喝了酒臉本就容易發紅,一生氣,更是成了個關公臉。他一時也顧不上什麽臉面不臉面了,直接道:“阿稚我今天就問你一句話,你身後這人,你到底把她當什麽?你給哥一個準話!”
喬稚左右為難,有心想等氣氛緩和點再跟他談,但羅海倔脾氣一上來,說什麽好話都不好使了,就非要她給個答案。
秋水下巴墊在她肩上,表情冷淡的瞧着男人。
喬稚稍一猶豫,立馬被身後的人使勁抓了一把屁股。
喬稚:“……”
“她是我女朋友我喜歡的人時間不早了哥你早點休息明天見啊!”喬稚一口氣說完,不敢看羅海,飛似的拽着秋水逃了。
羅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