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紀文心聽着程千的話,眨眨眼不知該怎麽表态。

她總覺得自己明明已經是重生一世重來一遍的人了,在這之前的人生經驗卻好像全無用處,自己像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在思考的時候手指不自覺地抓上了床單被角,平整的床單被她抓的皺褶一片。

“我知道了。”半晌,紀文心才從自己嘴裏幹巴巴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程千見她目光沉滞,似在猶豫也似在煩惱,不由地向她伸出手要撫一撫她的頭發。

只是手伸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又收了回去。

“我沒有惡意。而且,”他淡道,“讓你來我公司是我的要求。你就當償還人情也好。”

償還人情這個說法不錯。但是紀文心心中猶有不少焦慮。

她斟酌着開口:“但是我有很多事情——”話說了一半又忽然改了口,“也沒有什麽,都是我自己的問題。”她定了定神,将心中難以表達的焦慮咽了下去。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程千,“謝謝你。”

程千微小地扯動了下嘴角。

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地靜坐兩端,各懷心事。

沒過多久,被程千叫來的家庭醫生趕了過來,程千起身先一步離開。

家庭醫生是個年輕女性,姓吳,面容姣好姿态婀娜,長得嬌花似的作風卻非常強勢。

吳醫生利落地給紀文心上麻藥清理包紮處理好傷口,一切完畢後語氣不善地責怪紀文心:

“本來也不是什麽傷筋動骨需要手術的大傷,你說怎麽偏偏被你折騰成這種樣子的?!”她收拾着用剩的紗布,一頭栗色的卷發綁成馬尾束在腦後,“再這麽讓你玩下去這條腿遲早得廢掉!你到底還想不想要你這條腿了啊?”

紀文心讪讪賠笑:“出門時發生了些意外。”

“意外?哪個意外都能把包得好好的繃帶都扯開來了?!”美人醫生眉頭一挑擡高聲音,“這家裏的阿姨沒跟你說過養傷時要多注意點?你當我們做醫生的都是神仙随随便便就能把病治好?!”

醫生的洶洶氣勢讓紀文心一下子縮了腦袋:“是我太不小心。”

吳醫生“嗤”了聲:“一個禮拜都不準随便出去走動。”說完背過身整理醫藥箱沒再理會紀文心,也不給她反駁的機會。

紀文心看向自己剛被清理好的傷腿。

剛剛在醫生清理的時候因着麻藥的關系她倒沒怎麽感到痛,只不過那血肉模糊的還是讓她心裏顫了顫。

“嗯,會好好休息的。”紀文心看着傷腿順服地回答。

室內一片安靜,只剩醫生整理器具的聲音。

紀文心本以為醫生不會再理睬她,沒想到過了一會,背着身子的吳醫生卻突然問:“你喜歡程千?”

吳醫生問這話的時候紀文心正試圖拿起床頭櫃上的茶杯喝兩口水,聽到這話神思一恍惚,手中不穩,杯中的水灑了幾滴出來。

喜歡……??!

“喜歡”這個詞着實離紀文心的生活有些遙遠。她都不記得自己有多長時間沒考慮過與這個詞相關的人和事了。

在每天擔驚受怕的日子中她能想到的最緊要的事也只是讓自己在這個世上完好地活下去,然後,找出自己不知所蹤的父母親,回歸重生前安穩自在的生活。

所以“喜歡”這種感情她已經很久沒有擁有過了。

只是此時吳醫生沒頭沒腦問她一句“喜歡程千”,她也不能馬上做出反駁。因為在很久以前,她确實是喜歡過他的。

那還是在她前一世還在上中學的時候,情窦初開的少女時代,小心翼翼地暗戀過鄰校的程千。那時的程千也比現在生動鮮亮得多,會說會笑是衆人瞭望的明星。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腦中的記憶都泛了黃褪了色,隔了萬千個時空缥缈。

呆愣了好幾秒,紀文心才接過吳醫生的話:“只是和他認識罷了。”

吳醫生聽到她的回答,轉過身朝她風情萬種的一笑,眼角閃着意味不明的光:“頭一次看到這麽大着膽子睡在他家的人。”

…………哦。

“程千和我學生時代就認識了,那時候他性格就挺差勁的。不過也沒想到後來會越來越糟,可吓跑了不少好姑娘。”美人醫生打開了話匣子。她無謂地聳聳肩膀,接着指指自己太陽穴的位置,“後來才知道他神經有點衰弱,一直找心理科的學長治療呢。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吧?不過看他現在這麽活蹦亂跳的應該沒大問題了。”

“但是我還是勸你啊,別和程千太走心。”醫生走到紀文心面前,似感似嘆地說道,“他早就有喜歡的人了。”說完輕佻地用食指勾了下紀文心下巴,吹了口氣,然後又撇了撇嘴角。

紀文心一頭霧水地聽完吳醫生唠完這一串話,之後才出聲對她說:“可是我現在對程千,真的沒別的意思啊?”或者不如說前陣子她還對他有些心理陰影。

吳醫生斜眼瞟了紀文心幾眼沒好氣:“記得按時吃藥,過幾天來給你重新上藥。”說罷拿起收拾好的醫用物件,邁着窈窕的步伐昂首走出了房間。

……

接下來幾天紀文心聽話地聽從醫師的指示,老老實實待在屋裏養傷,很少出門走動。

程千每天都會定時準點來看望她,每次也都是相顧無言。

自從上次吳醫生對她說過的那一番過後,她對他的看法就變得微妙起來。不僅僅是因為“喜歡”這個話題,還因為程千這整個人——他這一世到底經歷過哪些事情讓他變成這樣?為何對她的态度時好時壞?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當她看他時,越來越感到眼前像隔着重重迷霧,看不清摸不透。

然而即使紀文心心中百轉千回,程千也沒在面上表露出太多信息,只是告訴她,之前發生的一切只是偶然和意外罷了。

“那晚上的事有報警嗎?!偵查結果出來了嗎!我是怎麽把綁匪打傷的?”紀文心在養傷期間問過程千這些問題。

程千模棱兩可地回答:“警察?你都在夜場上過那麽長時間的班了,怎麽還這麽天真?”

偶爾他的話語也會像這樣在平淡中帶着嘲諷,但是除此之外就再不說其他了,一點多的信息都不透露。

時間越長,紀文心回憶起被綁走那晚的記憶便越模糊。到後來她開始相信她那晚只是處于防衛把綁匪打傷了而已。

在不知不覺中,她頭腦中的記憶細節已經全然變成了與事實相悖的樣子。

紀文心本人毫無所覺。她只搖搖腦袋,決定抛開這起綁架意外,着眼解決生活中另外的糟心事。

她已經答應程千,當她的身體康複後就去他的公司報到。

在她養傷的這階段,她的一部分個人物品與財物都被送到了她身邊,房間中還重新添置了不少生活用品。那架勢就好像她要長居于程千這裏似的,雖然她并沒有這個打算。

她被程千以“償還人情”四個字為由被動地接受着他的幫助,雖然在她看來這只會越欠越多而已。

紀文心給小紅也打過電話。小紅在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不對勁,只是挺擔心她的狀況。紀文心向小紅道了平安又問起毛毛。

毛毛果然由于被車撞倒住院了,一雙腿據說是被撞斷了。

紀文心對毛毛心懷愧疚,于是在身體腿腳剛剛靈活能正常走動的時候便首先去了毛毛所在的醫院探望他。

她到的時候毛毛正躺在病床上,和隔壁床的病友頭碰頭聚在一起盯着手機看視頻。

毛毛的面色發黃憔悴,一雙腿被吊在支架上,腿上綁着笨重的固定板,此時正看着手機裏的視頻笑得歡快,變得更加消瘦的身板随着笑聲一顫一顫。

紀文心打過招呼将慰問品放在一邊的櫃子上,就要斟酌着向毛毛開口詢問病情表達歉意。

只不過毛毛像是一點都沒有怨氣一般。被視頻逗樂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散去,毛毛帶着笑朝紀文心說道:

“內疚啥,這都是命!天意老子就該被車撞那麽一下!而且段哥那裏後來還給了我一大筆錢,夠我回老家蓋兩三棟房子了!一雙腿換三棟房子,不虧不虧!”話語輕快,卻依稀帶着認命的無奈。

紀文心動了動唇:“如果當初不是我沒注意——”如果當初不是她沒注意,毛毛一雙腿就不會斷,他的未來就還能再往前更進一步。

毛毛自少年時進城打工到現在混了也快十年,混成娛樂|城的高級打工仔,眼看着再攢點錢就能自己開店做小老板了,這麽多年來并不容易。

可是現在他卻不計前嫌好脾氣地招呼紀文心一起過去和他看搞笑視頻。

紀文心內心五味雜陳。她能感受到毛毛眼底深處藏着瑟縮——對某種勢力的畏懼。

她最後還是湊到了毛毛的手機屏幕前,同其他病友一起觀看屏幕裏的視頻。

視頻裏出現一個中年婦女,好像正在進行網絡真人直播,視頻底部不斷有網友的評論閃過。視頻裏的背景是一處雜亂的農家院子,中年婦女正低着頭啃咬吞咽着一樣東西,看不清相貌。

“哎呀!她真的吃下去了!那他媽可是個仙人掌啊!”病友對着視頻直播興奮地驚呼。

紀文心眉頭皺起來,現在居然有人用直播吃仙人掌來博眼球?而且這個中年婦女的身形她太熟悉了,她覺得這個婦女像她認識的一個人,但又不敢肯定。

“快繼續吃下去啊!”病友嚷嚷,“毛毛快發評論去催催她!”

病友話音剛落,直播中的中年婦女從嘴邊啃咬的仙人掌上擡起臉來,吓得紀文心倒抽了口氣。

毛毛的手機是個好手機,網絡順暢,畫質清晰,清晰地映出婦女一張毫無修飾的臉龐——目光無神,兩腮機械地嚼動着,綠油油帶茸刺的仙人掌塞了大半片在她嘴裏,嘴角被毛刺磨出了血。

眼淚一下子從紀文心的眼眶中湧出來,止也止不住。這木然地表演活吞仙人掌的中年婦女,正是她牽挂已久的母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