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出手掌,他的掌心裏有一枚薄荷糖。
糖?
白心一擡頭,就看見了這個人的眉目輪廓,居然是蘇牧?
蘇牧半曲起食指,推了推細邊眼鏡,低聲道:“你以為我是兇手?”
白心沒說話,心想:你了解這麽多東西,要麽是一個很邏輯思維很強大的人;要麽就是這起事件的幕後指使,絕對不能相信你。
“這道題,是送分題。如果想要确認我的兇手身份,那就拿出證據,沒有證據,不管是嫌疑人還是真兇,都能夠擁有逍遙法外的資格。”
“我會找到真相的。”白心不服輸,大聲喊了出來。
她一下子驚醒,手背貼額頭,擦幹虛汗。
原來是做夢了,可是怎麽會夢到他?
難道白心潛意識裏面在懷疑蘇牧?
怎麽可能這麽巧,兇手就住她隔壁?
而且怎麽能單憑直覺就給對方定罪,沒準只是單純的……蘇牧比她聰明呢?
那個男人……這樣一想,她更不爽了。
白心打起精神,洗漱好了,飛奔去單位。
不管怎麽說,她都很好奇那個謎一樣的死法。
王師兄戴上手套,紮緊了腕口的縫隙,一面嫌棄,一面說:“都看了這麽多次了,還沒看完。再不火化就爛了,要麽就放冷凍櫃裏,像儲存豬肉那樣,留着過冬。”
小林要被惡心死了,連連擺手:“王師兄,你別說了好不好?我都不敢吃豬肉餡的速凍餃子了。”
“啊?你最近還吃豬肉餡的速凍餃子?不會做飯來師兄家吃啊,師兄的廚藝是祖傳了,我曾爺爺據說之前在宮裏的禦膳房當過差事。”
“什麽差事啊?”
“燒水的。”
“……”小林沒想到他那麽能說,無語了。
白心打斷他們的話,再一次握上那具屍體的手腕,上面肌膚平滑,果然一點痕跡也沒有。
她很清楚淤血是如何形成的,人在死前,身體裏面的血液一直循環運轉,如果受到外力影響就會讓毛細血管破損,形成積血。
人死後,血液停止運作,爆裂血管的部分就會變成血塊,凝結成淤血殘留在皮層底下,變成深褐色。不過反之,如果是在人死後,無論怎麽使勁,都不會形成較深的挫傷痕跡,甚至是淤血。
這個是很好判斷生前有沒有打鬥或者掙紮的憑證,而現在,她所學的知識似乎都無法在這具屍體上運作了。
一具屍體,身上只有脖頸的勒痕,半個圈,手腳無掙紮反抗痕跡,那麽也就是說,她是在被麻醉或者其他藥物導致手腳無力的情況下被殺死的。
白心問:“血檢報告出來了嗎?有沒有藥物物質殘留?死者生前有沒有服用過安眠藥之類的?”
王師兄說:“沒有,死者的體內很幹淨,什麽都沒有。”
“怎麽可能?”白心說,“如果被他殺,肯定會掙紮,但是她的身體這麽幹淨。”
“你說的這點,我們也考慮到了。調查員還在調查,具體怎麽回事,我們也不太清楚,不過死亡時間一而再再而三的确定,是5月28日早上7點左右,時間無誤。”
“也就是說,死後的留言是個謎?”
“是的。”
白心說:“能不能把我調到勘察組,我想要跟進這一次的事件。”
“那我幫你去和領導說一聲,這個問題不大。”王師兄拍了拍胸脯,打包票能辦到。
“對了,對了!”白心靈機一動,說:“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了?”王師兄訝然問。
白心臉上帶着勢在必得的笑容,說:“你想想,死人怎麽可能說話?這完全是不可能的,所以那個留言肯定是兇手所為!”
小林皺眉,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聲音确實是死者本人的,和她的親朋好友确認過了。”
“不過,聲音也是可以制造的。”白心說,“只要從死者之前的錄音之中截取一些單字,再組合成一個句子,不就能解釋留言之謎了嗎?”
王師兄說:“那該怎麽證明這種事情?這兇手也太精了吧?”
“留言的錄制磁帶有嗎?我拿去聲音鑒定部門詢問一下,說不準有所發現。”白心從王師兄那拿過磁帶,就心急火燎地往鑒聲部門跑去。
她肯定能掰回一局,這次肯定會讓蘇牧刮目相看。
咦,她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和那個男人較量起來了……
白心把磁帶給了相關人員,然後在門外等結果。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有工作人員喚她進去。
聲鑒部也是由陳晨負責的,他拿出磁帶,問白心:“這是薄荷糖死者的案子?”
“是的,磁帶是不是有問題?”
“磁帶的聲音所屬确實是死者的,我拿來和她之前的錄音做過對比,各處頻率都能對的上。”
“不是這個問題,”白心解釋,“我知道這當然是她的聲音,兇手不可能那麽笨。但是我想說,這個錄音一定是兇手在她之前的錄音裏面截取出一些單字的聲音,合成了一句話。好比,我吃飯,和我想睡覺。截犬我’字,和‘想’字就會變成‘我想’。但是這确實是屬于死者的聲音。”
陳晨不耐煩,嘀咕一聲:“白心姐,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說的是,這是由死者說的連貫的一句話。”
“你說什麽?”
他把電腦扭過去,給白心看上面的聲波顯現圖,指着那些紅橙相接的地方,說:“你看,這一句話的顏色都對的上,連成一條連貫的句子。如果是拼接的單字,就會變成這樣,你看,狗啃似的,一個上一個下。也就是說,這句話是死者本人說的。”
白心微張着嘴,難以置信。
也就是說,七點死了的人,真的在九點說了這句話?
暫且不提時間上的問題,就算是死者事先錄音給兇手的,但又怎麽可能會刻意留下這樣一個讓兇手有時間逃脫的借口,幫助殺死自己的人逃跑?
這不符合常理啊?
明明是一起謀殺案件!
白心糊塗了,她整個人懵懵的,下班以後,就回了公寓。
此時,她突然很想見見蘇牧,見見那個無所不知的男人,讓他解答這個謎底。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啊?
難道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秘的死後來電?
白心渾渾噩噩,來到了蘇牧的家門前。
她還沒來得及按門鈴,對方就得知了她的存在,提前開了門,迎接她。
白心透過門的縫隙朝上看,一下子将蘇牧的目光所吸引住了。
蘇牧并不解釋那麽許多,只說:“進來吧。”
白心乖乖巧巧點頭,走了進去,她問:“有薄荷糖嗎?這回我一定不會吐了。”
蘇牧不置可否,但還是給了她。
她坐在椅子上,嘴裏叮叮咚咚咬着糖。
白心整個人就像是一只垂下貓耳,沮喪蹲坐在家門口的流浪貓。
“那個留言是真的,七點死了的人,在九點留言了,我去确認過聲音,不是由兇手拼接的單字,而是死者自己說的一整句話。”白心愣了愣,繼續說:“怎麽可能呢?難道真的有死後留言的事件?”
“1969年,丹麥曾有流傳死後留言的傳聞。據說是一個開車出事的司機在死後的十分鐘內給家人電話,家人接起,聽到的是一陣盲音,不過來電卻是死者的。而2003年,意大利也有傳聞,說是一名被謀殺的女士在死後的一小時內,給警方去電,說明了兇手的特征以及去向,後來讓他們成功逮捕了那一名嫌疑犯,”蘇牧垂眸,繼續說,“然而,傳聞之所以是傳聞,就代表這是無憑無據,任何人都能僞造的風言風語,不足以為信。”
“那我們能相信什麽?”白心較真問。
“相信證據。”
“如果證據顯示,死後留言是存在的呢?”
蘇牧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他嘴角勾起一丁點弧度,意味深長說:“那麽就說明,死後留言是真的存在的。”
☆、第五集
蘇牧的一席話,一下子将白心點醒。
她太主觀辦事了,應該相信證據,而不是憑感覺扭曲證據。
好似前天爬牆那一次,她的腦中先入為主“隔壁屋子沒人”這個印象,再後來,看到屋內關燈,就下意識扭曲證據,幻化出一個主觀的判斷——屋內沒人。
但是,按照邏輯思維來看:屋內關燈,以及最近兩年隔壁沒住人,這兩條線索不足以推論出那時候屋內沒人。
所以,是白心自以為是了。
她比不上蘇牧客觀看待事實,所以永遠無法超越他。
這個人冷靜如斯,竟讓白心感到驚恐,避之不及。
那時候,是蘇牧給她上的第一堂課——不要被眼睛欺騙了。
白心頓悟,她讷讷開口:“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蘇牧不作聲,只喝了一口熱開水,微微啓唇:“我說過了,數據不足以解答該題,有待完善。”
“我……”白心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以前她都只要給具體數據,推論死因與追溯犯罪行為,卻并不需要自己調查,了解完整的兇殺原因,那是警方的職責所在。
這是她第一次親手接觸這個過程。苦惱的同時,卻意外覺得有趣,像打開了一扇未知的大門,通往真理。
“那麽,我再給你一些提示好了。”蘇牧放下水杯,起身,走向屋內。
片刻之後,蘇牧移過一面塑料板,用水筆在上面寫着“條件”二字。
“首先,我們先把所有問題拆開來看,一條一條總結出一定的推論。”蘇牧說完,淡掃白心一眼。
他鏡片下的眼睛,色濃似鴉羽,冷如簌簌夜雪。
僅僅一眼,就讓人如坐針氈,半點都不敢走神,懈怠這名專心教課的數學老師。
“蘇老師,請指教。”白心忍不住挺直了肩背,專注地盯着畫板。
蘇牧在畫板上寫下第一句話——1死者死于七點。
他的字既快又穩,算不上清逸娟秀,但字字分明,看得很淺顯明了。
蘇牧問:“什麽是死亡?”
白心回答:“死亡真正意義上代表腦死亡,也就是身體的細胞死去,血液停止循環,人也無法支配身體,變成一堆爛肉。”
“也就是說,人從‘動’物,變成一個‘靜’物,對嗎?”
“是的。”
“那麽,下一個問題。”蘇牧說。
他又在板上寫下了一個條件——2死者在九點,曾經發出過死後的留言。
“沒錯,這是至關重要的一點,因為那不是兇手僞造的證據,而是死者人為的。”白心堅定道。
“那麽,結合第一個問題,我們來看這一點,人死後就是死物,死物無法發出任何訊息,所以第二個問題不成立,”蘇牧頓了頓,“至少在邏輯上不成立,可是這個留言還是出現了,那麽就說明,這裏有一處矛盾。”
白心隐約能懂,但隐約不能懂。
她問:“你是說……?”
蘇牧拿着水筆,點了點眉心,補充:“死者不可能發出任何訊息,即使那是死者的聲音,也不可能是死後的她發出的。有關留言,我們要另尋方法。”
“不過不可能啊,即使是死者的聲音,她為什麽要幫兇手?”白心說。
“幫兇手?”蘇牧轉過身,似乎意識到了很有趣的一點。
“她留了這樣的言,導致的結果不就是會拖延時間,不那麽快發現自己的身體嗎?”
“有趣的一點,允許你保留這個推論。”蘇牧說。
他抄起水筆,又寫下了最後一條線索——3死者只有半圈的勒死痕跡。
“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蘇牧的語調略帶誘導,搭配上他低沉柔軟的嗓音,竟有種天生的吸引力,将學生引入他構造的演繹世界。
白心問:“這點也很可疑,但我沒想到什麽原因。”
“按照常理說,人在被勒死時,他的手會産生應激反應,去扯那條繩子。所以有共犯就會按住死者的手,不讓他掙脫,導致死亡。這樣會形成脖子上的勒痕,以及兩只手腕上的淤青。”蘇牧風輕雲淡,仿佛說生說死都和他無關,也不會被影響到分毫。
他繼續推理:“但是如果死者死前服用藥物,那麽就會形成你所說的,死者屍體無痕跡的情況。”
白心解釋:“但她的體內沒有任何藥物成分,這點很可疑啊。”
“既不符合掙紮,又不符合藥物,那麽就說明什麽呢?”
“說明什麽?”白心呢喃自語,忽的,微微張嘴,難以置信問:“難道,她是心甘情願被殺死,所以沒有任何掙紮的痕跡?”
“有趣的結論,可以往這個方向考慮,符合證據。”蘇牧既不說贊同,又不點破其中的關聯。
白心點點頭:“我知道了,現在就只能分析到這些,我們還得了解到更多才行。”
“是的,所以別急。性急的人往往都容易驕傲自負,甚至自以為是。”
白心總覺得這句話深層次的意思就是在暗喻她浮躁自負,查個案子也不肯腳踏實地。
她耳根泛紅,深吸好幾口氣,都無法平複那種隐隐的難堪感。
“我最近感冒,需要去醫院拿點藥,想一起去嗎?”蘇牧提出邀請。
白心鬼使神差的,居然沒拒絕。她還想再從蘇牧口裏套出點話,這種不知謎底的感覺真是太抓心撓肝了,讓她心癢癢,無所适從。
蘇牧會開車,他直接驅車,帶着白心往醫院的方向開去。
醫院的門診部還沒有下班,只是抓一點藥的話,還有時間。
白心路過走廊時,偶然聽到護士三言兩語讨論病患八卦。
“a03房那個太太真是好運氣,拿了那麽大筆的保險金。”
“有什麽好運氣的,賠進去一個女兒,能有什麽好福氣。她那個女兒挺孝順的,沒想到就這樣死了。”抱着表格的護士湊了一嘴,遺憾說。
白心攔下她們,問了句:“哪個太太?”
“最近電視上不是都在放那個薄荷糖死者?就是她的媽媽。”
她直覺不對,心想:難道蘇牧是故意引她來這裏,讓她發現這個破綻的?
白心說:“我是那個人的朋友,特地來看望她媽媽的,想問問幾位,a03房怎麽走?”
幾名護士給白心引了路,也沒想這麽多,就率先離開了。
白心的心底百轉千回,從方才得知的訊息裏,很快就構造了這起案件的殺人動機。
如果女兒他殺,死後能得到一大筆人身保險金,難不成是她媽媽見財起意,所以僞造謀殺現場,謀財害命?
也不是沒有這種說法,很多人都有這方面的心思,所以人身保險條約上還會寫明——蓄意他殺與自殺無法獲取保險的賠償金額。
白心心裏順暢,沒想到問題就這樣迎刃而解了。
她快步走到病房外,企圖去質問死者母親。
忽然,她被一名查房的護士攔了下來,對方問她:“你好,你找哪位?”
“我找a03室的太太,我想問她一些關于她女兒的問題,我是屍檢單位的,這是我的證件。”白心出示了法醫方面的證件,企圖獲取探訪權限。
可這名護士好似不識字,明明看了證件,還擡起頭,特別嫌棄地看了白心一眼。
她說:“你是不是搞錯了,a03房的太太是植物人,已經躺在病床上半年了,醒來的次數都不多,更別提是開口說話了。還是別打擾她了。”
“植物人?”白心傻眼了,這怎麽又和她想的不一樣了?
原先她還以為這下問題都找到了完美的突破點,卻沒料到,還是被擺了一道,找到新線索什麽的,果然和她沒啥關系。
植物人,也就是完全不能動彈,更不要說殺人了。
那麽也能夠完美排除殺害自己親女的嫌疑了。
白心狐惑,心裏想着:還有,蘇牧帶她來這裏,真的是為了協助她調查案件,而不是為了羞辱她?
她怎麽總覺得,那麽不太對勁?
白心拿出一顆薄荷糖,塞嘴裏狠狠咀嚼,牙齒發出卡蹦脆的響動。
她越想越憋屈,索性直接再折回蘇牧那裏。
而就在下樓時,有個男人同白心錯身而過。
白心回頭,一看。那個男人,直接前往了a03病房,應該是看望死者媽媽,不知是何種關系。
☆、第六集
白心出于好奇,竟繞回原路,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她是第一次跟-蹤人,鞋跟緊抵住牆面,擦着牆灰一步步尾随。
白心氣都不敢出,壓抑在喉嚨口,堵得臉紅脖子粗。
她實在是太缺乏反偵察的能力了,再怎樣,都會流露出馬腳與破綻。
果不其然,那男人在a03房前停頓了一下,轉身,喊了一句:“那邊有人在嗎?”
白心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咬緊牙關,站了出來。
她微笑,說:“你好,那個……請問門診部該怎麽走?我在這裏兜了半天圈子,沒找出去。”
男人輕笑,笑容刻意許多。他的嘴角雖是上揚,眼角卻并未有笑紋的痕跡,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是職業性的微笑。
他打量了白心幾秒,這才開口:“這裏是住院部,你出了這棟樓應該就看到了。”
“啊,這樣啊。”白心顯然端不住笑臉了,她無比尴尬,沒話找話說:“那個,你是來看望a03的太太嗎?”
“不好意思,我不是。”男人矢口否認,明明就差半步就踏入病房了。
結果,這個男人還倒退出門,擡頭再看一次房門號,故作恍然大悟:“這裏是a03?我以為是b03,走錯了。”
“是嗎?”白心總覺得,這個男人是在刻意避免讓她知道某種關系一樣,但也有可能是她疑神疑鬼,又在自以為是判定兇手了。
“那麽我先走了。”男人折回來,在經過白心身側的時候,忽的開口,說:“還有,這位屍檢單位的……哦,應該是法醫小姐?在這種質地的地面行走,很容易引起回音,一般情況下,有人走動,都能聽的一清二楚。以及,如果有可能的話,請制造一些稍微不那麽蹩腳的借口。”
這個男人……
白心蹙眉,不知是因男人的話而感到羞窘,還是本能的覺得可疑。
而且,他特別強調了“屍檢單位”,也就是說之前白心與護士的對話,他都聽在耳裏,而現在,白心還在強調自己是走錯路,就真的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即使對方有什麽嫌疑,知道自己被白心懷疑上了,肯定都會想盡辦法逃之夭夭。
是她蠢,好心辦錯事了。
白心沒法子,她沒任何證據,只憑直覺,是做不了任何事情的。總不能第六感覺得那個男人是,就能抓他進監獄。
她情不自禁,又想起蘇牧所說的話——“沒有證據,任何嫌疑犯都有逍遙法外的資格。”
所以,白心按捺不住,再這樣打草驚蛇的話,她就将失去一切。
白心今天一連遭受了兩次重創,心情沮喪到低谷。
她走出住院部,來到門診部門前,蘇牧就等在那裏。
夜幕低垂,夜風也大了,雖涼,總體溫度卻還算适宜。
蘇牧穿的是一件灰色的風衣,很輕薄,脖子上圍着一圈單薄的圍巾,黑白漸變色,随涼風微顫,整個人被路燈打亮,攏上一層毛刺刺的暗金。
他似乎很怕冷,從圍巾裏稍擡起臉,露出線條流暢的下颚,對白心說:“過來。”
白心點點頭,小跑上去。
蘇牧拉開車門,請她坐進去。
白心扯了安全帶扣上,啓唇,卻不知該怎麽說:“我剛才看到了一個好像是兇手的人,但是我粗心大意,好像讓他有所防備了。”
“我知道了。”蘇牧不說別的,只是打亮車燈,開始驅車前往家的方向。
他打着方向盤,半天不言語,半張臉攏在朦胧的車廂內,諱莫如深。
白心心裏打鼓,總覺得這時候應該被蘇牧好好批評一下,但是他卻什麽都沒說,是失望透頂了?
她悶悶的,又說:“我似乎真的像你所說,太自以為是了。總是以為憑借自己的力量就能查明真兇,但是卻忘了,兇手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思維能力,可一點都不比我笨,反倒是我輕敵,露了馬腳。”
“你聽說過這句話嗎?以不變應萬變。”蘇牧目不斜視,照樣盯着遠處的穿行的車輛。
只白心扭頭,将目光彙聚在這個男人的側臉上。
她不明就裏,想不通,所以不再輕易出聲。不懂就好好聽,好好聽別人的解釋,不要一時意氣亂猜測,曲解意思。
蘇牧說:“數學老師教不了所有的中考題目,我只能教題型,學以致用,一直以來都是學生的事情。但總有理解能力強弱之分,難道就因為一名學生理解能力差,所以就對他失望,對他所做的一切加以苛責?并不是這樣,只要有所成長,這就是好學生。”
白心懂了,這是在安慰她呢。
她的胸腔彙聚了一股暖流,稍一游走,經過血管,流進四肢百骸,渾身都變得溫熱。
這是專屬蘇牧的溫柔,是他一貫的方式。
這個男人……
真是讓人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白心會心微笑,說:“我下次一定不會輕敵。”
“當然,如果犯錯次數太多,那麽也可以确定這名學生的資質極差,建議還是複讀一年再考慮其他。”
“……”白心聽了這句,頓時覺得心情更糟了。
蘇牧說:“你見到了一個男人,對嗎?”
“是的,他是誰?”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真是他,那麽必會有所行動,特別是被你這種人發現了身份。”
白心點點頭,突然回味過來不對勁的地方,“你在把我當誘餌?”
“誘餌?有趣的詞,”蘇牧勾唇,弧度不大,“我只是想讓你當代我涉險而已,畢竟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數學老師,不想被社-會的任何惡-勢-力盯上。”
果然吧,他果然是個人-渣!
白心居然會覺得蘇牧溫柔,她是吃錯藥了嗎?
明明這個人就是在利用她莽撞的性格,為他辦事而已!
“我要下車,放我下車!”白心惡狠狠說道。
蘇牧一點都不浪漫,不知道像言情小說裏面那樣喊一句“再說下車,我就把你扛回家好好調-教”,而是認認真真考慮了一下,說:“這裏走回去,以你的步伐,大概是一秒二步,二步的長度大概一點五米。那麽,從前面路口下車,到家大概需要兩個小時。綜上考慮,你确定要選擇下車嗎?”
夜深人靜在公路邊走兩個小時?确定不會在隔天清晨發現一具無名女屍?
白心微笑,屈服:“不用了,謝謝蘇老師送我回家。”
蘇牧掃她一眼,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深了:“不用客氣。”
經過今晚這麽一站,白心忽然發現,她變得冷靜淡定好多了,可不能跟這個人對着幹。蘇老師狠起來,連她都怕。
到家,白心道了一句晚安,就分道揚镳。
她晚飯沒吃,起床去吃了一個蘋果。就在快要躺下的時候,她在自己的衣服口袋裏又摸出了一顆糖果,薄荷味的,淺綠色。
是蘇牧塞她口袋裏的?沒道理啊,難道是……那個男人?
白心不想去驗證這些,她只覺得毛骨悚然。
她把糖丢出窗外,什麽都不去想,再次倒頭就睡。
隔天,白心就被王師兄通知可以去死亡現場看看情況。
她上了車,不一會兒就抵達現場。
在相關人員的指引下,白心全副武裝好以後就進入了那個房間。
房間裏所有事物都擺在原處,她掃了一圈,什麽都沒有發現。
在死者死後,有人清理了現場,并且在她嘴裏塞了糖,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因為被勒死的話,舌頭外吐,嘴裏含不住東西,含糖的事不可能是死者能辦到的,所以肯定還有第二個人在,即為兇手。
白心沒有進展,剛要離開,卻注意到了一面牆上有螺絲眼的痕跡,顯得特別突兀。這兩個洞是在客廳牆面的高處,有兩米高,一般人不會想到在客廳挂東西,又為什麽要打洞呢?
或許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細節而已,白心沒有駐足,轉身離開。
而就在此時,王師兄突然給白心打了電話,電話中,他的聲音帶着迫切,心急火燎地說:“白心快回來,又出事了。”
“怎麽了?”
“說不清楚,回單位來,是薄荷糖的事情。”
最近薄荷糖真是一個敏感的詞彙啊,白心一聽這詞就渾身發炸,她趕了回去,套上防護服沖進擺屍間。
王師兄說:“又死了一個,嘴裏含着薄荷糖,是割腕死的。”
白心看了一眼屍體,死者是女性,兩只手腕有繞繩的痕跡,因為是被束縛住雙手制止掙紮,而她的兩只手腕上分別有一道刀傷,很深,放血過多引起的昏厥,發現時已經大出血死亡。
是謀殺吧?
這樣看來一定是的,手上有被捆綁的痕跡,防止掙紮,又被割傷了,口中還塞了糖。
白心說:“看來薄荷糖真的是一個兇手專門的道具,他是在打出自己的品牌。”
王師兄說:“死亡時間是昨天半夜,但今天早上,有人看到死者進出家門,這就詭異了。”
白心皺眉,“确定是死者本人嗎?”
“目擊者極為确定,我就不知道了。目擊者是看門大爺,他說死者每天早上都有去樓下拿報紙的習慣,那天也不例外,他看的一清二楚。”
白心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覺得這兩起事件都荒唐的要死,卻想不出其中的關聯,要有也只能說都含糖,都是女性。
但是兩次事件都出現了死後複生的痕跡,這就讓人傷腦筋了。
白心想起,蘇牧所說的要相信證據。死者既然已經死了,那就肯定不能活動,所以那個拿報的死者,可能是兇手本人?
她沒由來的又想到了那一顆塞在自己口袋裏的薄荷糖,究竟是誰幹的?
是兇手盯上她的暗號嗎?
白心驀地怕了。
☆、第七集
白心這次幾乎是事發後,當即跟着王師兄抵達現場。
這一次,兇手雖擦拭了指紋以及清理了整個房間,卻并未擦幹血跡。似是刻意挑釁警-方,留下了這樣明顯的痕跡。
白心步入浴室,這才知道兇手不删除血跡的原因。因為是油漆牆,即使擦拭了也會留下淡淡的痕跡,沒必要做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情。
白心觀察了一下血跡,是沿圓心向四處揮灑,呈抛甩狀血跡。
血的顏色都一樣深,應該是最開始掙紮,所以四處抛灑血跡,而後來漸漸無力,從而放棄抵抗。
白心再沿着瓷磚摸過去,浴缸上還有兩處摩挲痕跡,顯然是兇手用繩子把死者雙手捆縛在鐵制把手上,防止她逃脫。
不過還是有一點非常奇怪。
按理說,如果兇手割開脈搏,死者就開始掙紮的話,肯定有一處區域是沾不到血跡的,也就是被兇手的身體擋住了,所以那一塊地面會非常幹淨。
即使是後來,兇手退開,那一塊地面再次染上血液。
這樣幹涸的顏色也會與其他區域的血跡不同,因為滴血的時間上有所差異。
可這一圈的血跡都呈現出一致的顏色以及抛擲力道,就好像兇手一直旁觀着,并未靠近死者,割開她的手腕一樣。
白心想不出來,索性放棄聯想。就算知道死法也沒用,兇手很精明,沒有留下任何訊息,這樣缜密的計劃幾乎堪稱完美,居然沒有一絲的破綻。
如果拿報的是兇手,那麽他肯定是熟悉死者的人,否則不該知道這樣的習慣。
白心問:“王師兄,今天死的人和前幾天那個勒死的,有什麽聯系嗎?比如她們是朋友之類的?”
王師兄說:“這個我們也去查了,很遺憾,她們沒有任何聯系,就連幼兒園都不是同學,職業差的天差地別,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啊,還真有一個,這個也獲得了大額的人身保險賠償金,有人說兇手就是故意挑選這樣的人下手,甚至可能是保險推銷的工作人員,否則怎麽可能知道死者的基本信息?”
“這不算是蓄意他殺,所以保險金賠定了吧?”白心問。
“是啊,再這樣下去,公司都得破産了,要是我也有一個什麽妹妹被……”王師兄想了一下,又打住了,“算了,這種事情也沒什麽好羨慕的。”
等到白心摘掉手套走出犯-案現場,她忽覺如芒在背,針刺一般,炙熱而隐秘。
許是她餘光看到了什麽,總覺得十分不适。白心匆匆掃了一眼外面擁擠的人群,視線一下子被一個深黑西裝的男人所吸引。
這個人好像是……
白心靠着自己敏銳的直覺,幾步追了上去。
那個人就像是消失在人海茫茫之中,再也沒了蹤跡。
白心閉上眼,回顧之前的畫面,從那個人鋒利的側面輪廓來看,似乎是她在醫院碰到的那個男人。
下班以後,白心回到了公寓裏。
她下意識踩在地毯上,卻發覺腳底下有一個什麽生硬的東西。
白心掀開地毯,一看,是一枚包裝精美的薄荷糖,上面有着濃烈的消毒水味道,很顯然對方做足了清潔工作,是在暗示白心——他得知了她所有的訊息,并且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樣的舉動,不失為是一種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