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季聽秋急性胃出血。
送醫後,醫護人員立即采取了救護措施,現下已無大礙。
路秾秾接完霍觀起的電話,回到病房,季聽秋恰好就醒了。蔣浩和他說話,見她進來,連忙沖她笑。
季聽秋眼神滞怔,躺在病床上,有種和白色氛圍融為一體的孱弱感。
“醒了?”路秾秾眉頭輕皺。
季聽秋嘴唇微白,聲音沙啞:“我……”
“你酒喝多了,胃出血。”
他一愣,注意到手背上的輸液針,視線上移回來,慢慢停在路秾秾身上。
“看什麽?”路秾秾沒好氣道,扯開病床前的凳子坐下,“說說吧,怎麽回事?”
季聽秋尚處在怔愣中,還沒完全回過神。
原來不是幻覺。
不是因為太疼花了眼,在包廂裏看到的真的是她,她真的來了。
路秾秾好整以暇地坐着,旁邊蔣浩搶着回答:“哎喲!路小姐您不知道,晚上那一桌是廣告商的人,我們公司最近在接洽三臺的綜藝,所以才安排了這個飯局。”
邊說着,蔣浩給季聽秋掖了掖被,朝路秾秾道:“本來是想給聽秋談談綜藝合作的事,結果,對方看我們咖位小好欺負,一個勁給聽秋灌酒,我拼命攔都攔不住。哎……也不止這一次,平時為工作的事沒少受刁難。”
季聽秋察覺他的意圖,要說話。蔣浩飛快摁住他的手,沖他使眼色,下一秒,扭過臉對路秾秾委屈叫慘:“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一向不争不搶,公司裏誰都知道他好脾氣。有什麽也不跟人說,總自己一個人撐着。今晚還好我在,差點沒給我急死。可惜白受了這麽大罪,那邊肯定不會再考慮他了……”
路秾秾默不作聲,朝季聽秋看去。感受到她的視線,他微微僵硬地回避,垂下眼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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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浩還欲再言,路秾秾打斷:“你先出去。”
“好的好的……你們聊!”蔣浩立刻閉嘴,腳下生風地離開。
靜了小片刻,路秾秾才說話。
“為了資源連命都不要?”
季聽秋解釋:“我沒有……”
“沒有什麽?”路秾秾反問,“沒有想要資源,還是沒有喝酒?”
他一下語塞,不知怎麽答。
看他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路秾秾來氣:“這是第二回了,你就這麽喜歡進醫院?你知不知道,今天要是我沒來,可能會發生什麽?成年人,做事之前能不能好好想清楚!”
季聽秋臉白了白,沉默不言。
事情已經這樣。
路秾秾不想把話說得太重,沉沉抒氣,起身,“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走了,有事找小夏。”
季聽秋驀地擡頭,一貫的溫吞平靜之外,臉上終于有了別的表情。
“你現在就走……?”
“不然呢?”路秾秾微微翻了個白眼,“你這幅樣子,難不成還想留我吃病號飯?”
“我不是,只是……我……”季聽秋拘謹又堂皇,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行了。”路秾秾放緩語氣,道,“沒什麽事了就吃點東西,一會該吃藥。你馬上要進組,好好準備,別想別的。”
轉身之前,路秾秾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不喜歡這裏的氣味,不喜歡白床單,白棉被,也不喜歡他煞白的臉色,緊緊閉着眼的時候,沒有一絲人氣。
季聽秋沒再攔,視線跟随着她,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病房裏再度安靜下來。
季聽秋在床上發愣,不知過了多久,他躺得累了,想起來坐一坐,剛支起身,蔣浩興沖沖進來,滿臉喜色。
見他動作,蔣浩着急:“哎喲,我的少爺!你別亂動。”
季聽秋搖頭,不願躺下,蔣浩只好幫着調高床頭,塞了個枕頭在他背後,讓他靠得舒服些,又問:“想吃點什麽?我叫了粥,等會就送來,要不要再吃點別的?”
季聽秋看他這樣,不由問:“她跟你說了什麽?”
蔣浩笑意止都止不住:“剛才路小姐走之前說,綜藝她會讓人看着安排,代言那些,後面慢慢來。你只用安心等着工作就好。”
季聽秋心裏料到定是有什麽好事,蔣浩才會開心成這樣,可真從他嘴裏聽說,好看的眉頭還是沉了下來。
蔣浩在他犯倔之前搶話,勸他別鑽牛角尖:“我知道,你怪我逼你參加飯局,先前還說那麽難聽的話。可是你入行這幾年,還看不明白嗎?這樣的事有多少,有多少人是這樣拼了命才換來的機會?”
話難聽,卻也現實。
“在這個圈子裏,沒有背景後臺的人是很難混的。要想擺脫,就只能站到高處,否則永遠避免不了。到處低聲下氣的感覺好受哇?你以為我想嘛,你看看,喝到胃出血躺在這都換不來的綜藝和代言,到頭來不過是路小姐一句話的事!”
“……你又何必呢?”
季聽秋沉默着,和在公寓對峙時的安靜又有不同。許久,他閉上眼,“我累了。”
蔣浩馬上道:“好好好,你躺下……算了,靠着坐一會,等外賣到了我再進來叫你吃。”
說着出去,讓他獨自休息。
門關上,聲響漸消。
季聽秋緩緩睜眼,盯着前方,視線卻沒有焦點。
他知道蔣浩在想什麽,何止,其他人都是那樣想的。
就連他自己一開始也以為路秾秾是那個意思,後來發現并不。路秾秾對他,從來不是女人對男人的态度。
她看他的眼神裏,根本沒有欲|望。
……
唐纭和張玲珍陪路秾秾一起來的醫院,接到霍觀起的電話後,路秾秾就讓她們兩人先回去了。
和季聽秋說完話從住院部出來,一眼就看到霍觀起的車停在醫院外的大路上。
坐進後座,司機掉轉車頭。
路秾秾好奇:“你怎麽應酬到這麽晚?”
霍觀起道:“聊事情聊得久了點。”稍作停頓,又問,“你呢。”
路秾秾下來的時候想了說辭,含糊道:“嗯……有個朋友身體不舒服。”
“朋友?”
“嗯。”
“很熟?”
“還好吧,不算特別熟。”路秾秾邊說,捏了捏後脖頸。
晚上本來打算出來放松,結果發生這麽多事。沒太注意霍觀起的表情,她往後靠,昂了昂頭,小範圍地舒展筋骨。
見她面露疲憊,霍觀起便沒再說話。
到家,路秾秾第一時間去洗澡,恨不得立刻洗完睡下。
半個小時後從浴室出來,霍觀起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椅上,手裏翻着財經雜志。
這個角落她極喜歡,風大雨大的時候待不了陽臺,她就會在窗前的這處喝下午茶。
手機在沙發椅前的矮圓桌上,路秾秾邊擦頭發邊走過去。
霍觀起眼皮未擡,淡淡道:“有新消息。”
“嗯?”路秾秾還沒坐下,俯身拿起手機,摁亮一看,預讀界面是季聽秋發來的微信,說是明天出院。
她下意識瞥了眼霍觀起,斂下眸用指紋解鎖,點進微信,未讀數字一消,她便沒回複,直接将屏幕摁熄。
冷不丁地,霍觀起開口:“很嚴重嗎。”
她一愣,剛想問“什麽”,還沒來得及說話。
霍觀起緩慢擡起眸,看着她問:“他叫季聽秋?”
“你……”
“手機亮了,無意中看見的。”他說,“沒有偷看你的**。”
路秾秾握着手機,有點怔,思考該怎麽回答。
卻不想,霍觀起不用她解釋。
他一字一句地問:“你關照他,是因為他這個人,還是他那張臉?”
只這一句,路秾秾便知他什麽都知道。
“你派人查我?”
難怪!他晚上來接的舉動找到理由了。
什麽順路?怕是特意來檢查。
路秾秾臉色鐵青,将毛巾重重一甩,扭頭就走。
霍觀起抛下雜志跟上來,拽住她的手腕,往懷裏拉。
“放開!”路秾秾微愠,手腕試圖從他掌中掙脫。
“我不過是說一句,你至于這麽大脾氣?”霍觀起擰眉。
她冷笑:“我私下查你你開心?你看到他那張臉了,還有什麽想問的?”
霍觀起攥緊她的手,将她拽到身前,道:“你稍微有點動靜,嚼舌根的人就少不了,這些事情哪裏需要查?”
路秾秾聞言一頓,別扭地別開頭,不看他。
眼微閃,霍觀起把話頭引開:“今天晚上的飯局霍見明也在,還沒散席的時候,他特意來和我說你在味品芳有動靜,一直慫恿我去瞧瞧。”
“他怎麽知……”路秾秾下意識脫口,問題沒問完,自行打住。
霍見明和霍觀起針鋒相對,肯定時刻關注着他。霍家人大概都已經曉得他們結婚的事,這麽一來,會盯到她身上很正常。
今晚的事裏頭,說不定還有霍見明的手筆。
“上一次他就有意在我面前提了天赫娛樂,說聽到很多你的事情。”霍觀起默了默,低聲說,“你真為他好,就不該和他走得太近。”
沒有背景的普通人,一不留神就成了炮灰。
他們如今是夫妻,霍見明将他們當成一體針對,焉能知道他就不會拿季聽秋開刀?
路秾秾動了動唇,啞然無言。
……
是夜,兩個人各自占據半邊床。
路秾秾背對霍觀起側躺,黑暗之中聽得到彼此的呼吸,可安靜得過了頭,她反而無法入睡。
先前那番談話沒頭沒尾地結束以後,他們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生硬。
霍觀起洗漱完徑自躺下,而她更是早就悶頭裝睡。
臉貼着絲滑的枕面,路秾秾心裏亂糟糟一團,自己也理不清。
想來想去,太多的事情在腦海裏翻騰,莫名升起煩躁之意。
許久,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在黑暗中低得發沉。
“……我和他并不是那種關系。”
霍觀起不知有沒有睡,也不知是否聽見。
房間裏靜得很,靜得吓人。
就像陷在這張柔軟大床裏一樣,一點一點的,路秾秾感覺自己的心,也陷入不知名的地方。她緊緊閉着眼,手拽緊床單。
就在以為不會有回答的時候,霍觀起的聲音忽然響起。
“我知道。”
就是知道,否則季聽秋還能好好的?
路秾秾想說話,又不知說什麽。他的回答,那三個字,在心裏過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慢慢地,思緒就這樣散開,一切在睡眠中混沌。
這一夜,她睡得不怎麽好,離天亮還有很久,突然就在一片漆黑中醒了。
月光透過窗灑在地上,她出神地盯着看,想起從前。
和霍觀起初見的那一年,她一個人住在春城世紀的別墅裏。
照顧她的兩個阿姨有天閑談,說後面那幢別墅新搬來的主家,姓霍,有個上高中的兒子。男孩十幾歲的年紀,過得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