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路秾秾很久沒有回過那座別墅,時隔好些年,這次跟着霍觀起回霍家吃飯,再一次回到春城世紀。
小區門外的景致和以前大不相同,街道翻新再翻新,只餘丁點曾經的影子。坐在車上一路向裏,恍惚間像是回到上學的時候,每天放學司機來接她,就像這樣,載着她在這條路上開過。
這次車開進的不是她熟悉的院子,是霍家,那道大鐵門敞開,暢通無阻。
霍家做事的阿姨出來開的門,不似回路家,還有戴芝苓特意在門口等。路秾秾看向霍觀起,他只是神色自若,平靜道:“走吧。”
路秾秾同他一起走上臺階。
阿姨跟随在旁,小聲說:“太太剛起沒多久,已經讓人去叫了。”
“起得這麽晚?”霍觀起淡聲問。
“前一夜沒睡好,晌午覺才睡久了。”阿姨壓低聲,用一種仿佛有些隐秘的語調說,“昨晚先生和太太又吵架,客廳砸了一半,中午兩人都沒同桌吃飯。”
路秾秾聞言心下詫異,不禁朝阿姨看了眼。
記憶中,霍觀起的父親和繼母感情很好。那幾年霍觀起過的日子,她看在眼裏,比誰都清楚。
霍觀起卻沒有半點意外之色,像是早就知曉,點了點頭,步入客廳時吩咐:“去請他們下來。”
另一個阿姨端來茶水,路秾秾和霍觀起在沙發落座,不多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霍清源和趙苑晴一前一後,兩人隔開幾步距離,在同一座樓梯上愣是不同行。
路秾秾看着,免不了又是一番思量。
四人在沙發上落座。
霍觀起的長相有一大部分随了他爸,霍清源年輕時也是個英俊男子,如今五十出頭的年紀,并不顯老,身材和容貌保持得不錯,看着正直壯年。只那眼角眉梢隐隐露出疲态,眼神裏雖有幾分銳意,整個人卻沒了精神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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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趙苑晴臉色更差,妝容精致,還是遮不住那股不對勁的感覺。
路秾秾曾經見過他們,次數不多,已經是很久前的事。她面上挂着笑,一邊聽霍觀起和霍清源說話,暗地裏悄悄打量。
“我記得你以前經常和觀起一起玩,轉眼都好久了。”男人們在聊,趙苑晴半天才打破沉默,看着路秾秾,那笑意分明未達眼底,“那時候真沒想到你會嫁給他。”
自己和霍觀起那些事可以暫時抛開不談,路秾秾對趙苑晴的印象就從來沒好過,當下,笑得同樣客套,不鹹不淡道:“沒想到的事情多了不是嗎。現在這樣,您以前哪想得到呢?”
趙苑晴嘴邊的笑意僵了稍許。
霍觀起正和霍清源說話,見她們交談,側眸看來,毫不客套道:“晴姨,你能給秾秾做些點心麽?她中午沒吃什麽。”
路秾秾眉頭輕挑,見他面色平靜,按捺住沒說話。
沒吃什麽?這可真是胡說,她中午吃得別提多好。在吃喝玩樂上,她從不虧待自己。
霍觀起都開了口,趙苑晴如何能說不。家裏明明有阿姨,他不去吩咐,非要使喚她,她又能說什麽?
趙苑晴站起身,擠出笑:“哎喲,怎麽不早說。真是的,我這就去弄。秾秾喜歡吃甜的鹹的?算了,我都做一份。”
路秾秾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貼心道:“不用那麽麻煩,現烤一點餅幹就很好。”
現烤?趙苑晴聽得臉色更精彩。
路秾秾只當沒看到她的表情,笑意盈盈,矜持地坐着。
世事變遷,今已非昨。
誰都知道現在不一樣了。
這麽多年來霍清源手中從沒有過實權,他和他大哥,一個被放棄,一個從未被看好。然而霍觀起不同,霍倚山的希望,現在全都寄托在他一個人身上。
再過幾年權力更疊,霍氏上下,誰都要仰他鼻息。
兩父子聊了一會要去書房。
霍清源起身,路秾秾見狀,想自己找個地方待一會,還沒動,身旁霍觀起朝她看來。
她怪道:“幹嘛?”
在卧室吵完一架——也不能說吵,是争執。那天以後,他們倆之間氣氛一直有點小別扭。
今天回來春城世紀,被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勾起回憶,再加上指使趙苑晴做事讓她有種使壞的痛快感,那股別扭勁這會倒是散得差不多。
路秾秾朝霍清源的方向擡下巴,問:“你還不去?”
霍觀起不動,反問:“很高興?”
她不明所以,“什麽高興?”
霍觀起朝廚房的方向瞥一眼,“讓她做點心,有這麽開心?”
路秾秾摸摸臉頰,“有嗎?”有沒有都無所謂,于是撇嘴,“可能是吧。”
呵,趙苑晴也有今天。
霍觀起睨她兩秒,轉回頭去,唇邊似乎柔軟了兩分,“你倒挺記仇。”不等路秾秾反應過來,又聽他道:“以前你來,她從沒上過點心水果。你還抱怨,說她小氣。”
高中的時候她來過霍家,就那麽幾次,牢騷發了一籮筐。那時候霍觀起在家是什麽地位,趙苑晴怎麽可能會招待他的朋友。
路秾秾又豈是不知,每次抱怨不過是借機吐槽,說到最後不外乎痛快罵趙苑晴一通,罵她心眼壞,苛待霍觀起。
這樣的小事情,她都忘了,沒想到霍觀起還記得。
路秾秾心裏微動,正要說話,霍觀起已經斂了神色站起身:“我去書房。你歇一會,過不久他們就來了。”臨走瞥她一眼,不算叮囑地輕聲說:“她做的東西,少吃點。”
路秾秾獨自留在客廳裏,等他的身影上了樓,半晌,往後一靠,壓住沙發背。
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很奇妙,霍家這個地方好像有一股奇妙的氛圍,一到這裏就變得不一樣。
不管他們之間過了多少年,多少事,又是怎樣的物是人非,到了霍家,他們就在同一條戰線上。
路秾秾長長抒了口氣,稍坐片刻,走出客廳。書房裏的談話沒興趣,廚房裏的人太讨厭,她一個人晃到門外,在草坪前的木凳上坐下。
擡頭朝斜前方看,能看到另一座房子,那是她的住處。
自從高中畢業,那座別墅就被空置,好久沒有回來過。路秾秾看得發愣,從現在想到過去,又從以前想到現在。
不知多久,阿姨出來叫她,說太太等她吃點心。
路秾秾扭頭應好,拍拍衣擺,起身入內。
“跑去哪了,我一出來沒看見你。”趙苑晴笑着招手,“來,快來吃點心。”
路秾秾笑說:“去門口轉了轉,吹吹風。”
兩人虛與委蛇地應付彼此,一時間熱絡極了。
路秾秾意思意思嘗了口她做的點心,味道非常一般。見阿姨端來兩碟切好的水果,不想再跟趙苑晴比假笑,立刻放下點心,自告奮勇攔下,“我來我來。”
她接過其中一盤,送去書房。
書房在二樓,敲門三聲,裏面讓進。
開門一看,霍觀起和霍清源一裏一外分列書桌前後,正坐着談事。
“阿姨切了水果。”路秾秾近前,将碟子放桌上。
霍清源道:“你也坐。”
路秾秾忙擺手。
還是霍觀起點頭示意,她見狀,才扯了張椅子坐到他身旁。
生意上的事聊得差不多,霍清源問起他倆的生活。
路秾秾笑道:“挺好的。”
說話間,不經意瞥見牆上挂的畫。
她一愣。
初時以為眼花,路秾秾蹙了蹙眉細看,發現沒看錯。
牆上挂的那副是《勝意圖》。
霍觀起當初在拍賣會上拍下的兩件拍品,一是送給她的寶石胸針,另就是這幅水墨畫。
那廂霍清源悠悠颔首:“過得好就好。”
下一句,問起路聞道夫婦,“你舅舅他們還好嗎?”
路秾秾從水墨畫的驚訝中回神,又覺霍清源那句“過的好就好”語氣古怪,暗暗蹙眉。嘴上平靜地答:“舅舅舅媽身體很好。前陣子我們回去,舅舅他提到您,說下次有空一定要和您喝兩杯。”
她對牆上這幅圖印象深刻。
當時胸針被霍觀起拍走,她心裏記恨,兩件拍品的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絕不可能認錯。
況且“勝意圖”三個龍飛鳳舞的字就在畫的右下角,難不成霍觀起買了真品,他爸還在書房挂個贗品?
……霍觀起買畫送他爸?!
按照當初不聞不問放養他的情況看,怎麽想都覺得不正常。
心裏這麽想,面上不能表露,路秾秾規規矩矩地陪着聊了一會。
四點多,其他霍家人到了。
老爺子霍倚山、大房的霍澤海夫婦以及霍見明,所有人坐下,不到十個,這便齊了。
路秾秾對霍倚山的印象就是嚴肅,不怒而威,再加一個不茍言笑。結婚前見的那一次,飯桌上對她态度還算和藹,卻也令人親近不起來。
有老爺子在,除去性子冷淡的霍觀起,其他人臉上都只見笑,大伯母和趙苑晴這會兒分別拿出準備的首飾當做見面禮送路秾秾。
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教人看了仿佛是個多麽美滿和諧的大家庭。
一餐飯,路秾秾吃沒吃多少,笑得臉快僵了。
霍見明給她倒酒,還好霍觀起有良心,擋下來:“她不喝酒。”
“不喝?”霍見明睨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長,“那真可惜,還想和弟妹喝兩杯。”
路秾秾但笑不語,不接他的話。
家宴尾聲,路秾秾吃得差不多,借口接電話,出去吹風透氣。
才在門外坐下沒兩分鐘,霍見明不知怎麽跟出來了。
“弟妹好興致——”
路秾秾回頭見來人,蹙了蹙眉。
那天季聽秋在飯局上被灌酒的事,八|成和他脫不了關系。她連笑都懶得笑,敷衍道:“大哥興致也不差。”
霍見明沿臺階而下,悠悠道:“你和觀起結婚,快有半年了吧?這樁婚結得好啊,爺爺把鑲水開發案都交給了他,他真是好福氣。”
路秾秾面不改色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要有福氣那也得有本事才行。”
“弟妹是真不知道?”霍見明走到她身邊,看她兩秒,眯眼道,“他出色歸出色,要是沒規規矩矩連結婚都照着爺爺的标準來,爺爺可沒現在這麽放心。”
不等路秾秾說話,他又道:“這婚一結,繼承人的位子幾乎是板上釘釘,以他的性格,能犧牲婚姻做交換,實在不容易。”
哪會聽不出他的意思,句句都在挑撥離間,就差把“搞事”兩個字寫在臉上。路秾秾眸色一沉,冷道:“大哥話這麽多,不如去爺爺面前說說看?”
霍見明臉色變了變。路秾秾懶得理他,轉身走人。
“你以為我騙你?”霍見明在她背後道,“爺爺因為婚事這點一直有所擔憂,怕他重蹈覆轍,直到你們結婚以後才開始放權給他。你以為他為什麽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