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客廳裏,路秾秾和唐纭隔着茶幾分坐兩邊。
“……事情就是這樣。”
從半年前結婚到前陣子霍觀起歸國,兩人正式開始婚後同居生活,路秾秾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唐纭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半天憋出一句:“你竟然瞞我這麽久!路秾秾——”一時音量過高,下意識往樓梯口瞥一眼,随後克制着怒道,“你太不夠意思了!”
路秾秾認慫,狗腿地給她杯裏添茶水:“我的錯,息怒。”
“什麽你哥和他關系好,你哥請他去宴會,挺能編啊你!”唐纭道,“我要是沒發現,你是不是打算等結婚當天再告訴我?”
路秾秾咽喉嚨:“那倒不至于,我還得請你當伴娘……”
“滾啊!!”唐纭氣更不打一處來。
好半天,勉強從這巨大的“驚喜”中緩過勁來。
唐纭端起狗腿子倒的茶,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麽:“等下!那這麽說當時你參加博唐慶典的那枚胸針是真的……?”
路秾秾默認,往上瞟了眼:“在我樓上衣帽間裏,喜歡可以借你戴。”
“……”唐纭真切地無語。
突然之間,好姐妹就結婚了。對象還是她的“死對頭”。
唐纭覺得這一天實在刺激。
礙于時間不早,樓上還有個霍觀起,唐纭不好久待。路秾秾帶唐纭上樓和霍觀起打了聲招呼,唐纭表示記下這筆,得空再算賬,拿着u盤離開。
送走唐纭,路秾秾長抒一口氣。
Advertisement
趿着拖鞋回到二樓,霍觀起仍在看他的文件。冷不丁地,他道:“這麽輕易就坦白,我還以為你要瞞到結婚那天。”
路秾秾看向他,半晌道:“你不用說這種諷刺的話。”
霍觀起緩緩擡眸,而後,站起身行至她面前,緊緊盯住她的臉。
誰都不開口,無言對峙,沉默緩慢流淌。
許久,霍觀起道:“什麽時候公開都無所謂。只是你扪心自問,這麽不想讓人知道我們結婚,真的是因為在意外界,還是只是你自己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你究竟想逃避到什麽時候?”
“逃避?”路秾秾被這個詞刺激,猛然看向他,“該受的我不是都在受着嗎?”
“你……”
“我怎麽?我不如你?對,我是不如你厲害!”她瞪他,幾秒後深吸一口氣,語調弱下來,“——我今天見到段靖言了。”
霍觀起一頓。
“他說我看起來很好,問我,‘你配嗎’。我也在想。對啊,我配嗎?”路秾秾直視他,“你說得好輕松。結婚以後,這些事你說得多輕松!”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可是你和我,我們誰配?”
……
拍完ug雜志後沒多久,這天傍晚,微博上出現一個視頻,引起大量轉發。尤其段靖言的粉絲,紛紛大喊心疼。
內容是段靖言做客一個對話訪談節目的片段,全長五十分鐘,只截取了一部分。
視頻中,聊到“遺憾”這個人生關鍵詞。
主持人問:“到目前為止,你有過什麽遺憾嗎?”
段靖言坐在紅色沙發上,想了一會,說:“有。我哥哥。我在這個行業裏得到了很多,也學會了很多,但是這一切都沒辦法跟他分享。”
“是為什麽呢?他不在身邊嗎還是?”
“他現在已經不在了。”段靖言停了停,說,“他身體很不好。”
主持人面露歉意:“抱歉。所以哥哥是因病離開……?”
“不全是。因為病,也因為意外。”
段靖言臉上有種少見的沉重,他默了幾秒,像是出神,更多的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情緒。片刻後,他笑了一下,周身氣壓反而讓人覺得壓抑,低沉。
“如果可以。”他說,“我願意用現在擁有的一切換他。”
平時灑脫張揚的大男孩,第一次流露出這樣一面。
不僅對于粉絲,在公衆眼中,這同樣是不曾見過的段靖言。
路秾秾看到這個視頻,是某個聚會上認識的小網紅轉發視頻給她,并道:[秾秾姐你看!]
一點開她就有一種預感。
全程沉默。
直至看完,見小網紅發來消息:
[在媒體面前說這種事,他真的好假哦。煽情給誰看啊?]
[為了話題連這些都拿出來說,也太那個了,他粉絲還說他耿直不炒作。]
[hhh]
[你看他那副表情,認真的太搞笑了。]
幸災樂禍的語氣中滿是讨好,像是試圖以這種方式,和路秾秾站到“同一陣線”。
卻沒有得到附和。
路秾秾臉色鐵青,打字飛快:
[你笑什麽?很好笑嗎?]
[指着別人的傷疤嘲笑你很痛快?]
[他死了親人你覺得很有意思?]
[你有沒有人性,有沒有一點同理心?]
小網紅想拍她馬屁,沒想到全拍在馬蹄子上,吓得趕緊解釋:
[秾秾姐!]
[我不是那個意思!]
路秾秾不想聽廢話,回了一個字:[滾!]
将這人拉進黑名單。
把手機扔在沙發上,她對着眼前空氣,突然升起一股疲憊。
還沒入秋,這樣的晚上,竟然已經開始讓人覺得冷。
……
2007年的秋天,很溫暖。
十月份尾聲,路秾秾送了霍觀起生日禮物。
放學和前座女生結伴出校門,在校旁的店裏喝奶茶,冷不丁就被問起。
“你最近和霍觀起走得很近?”
她點頭。
“為什麽?”
“不為什麽啊。”
路秾秾戳開奶茶封皮,用力吸了一口,任耳邊再怎麽追問,只笑不答。
她和霍觀起約好去吃馄饨,在這裏等,他掃完走廊就出來。
前座女生問了幾句沒趣,道:“一起去吃飯?”
路秾秾說不了,“你去吧。”
“你該不會和霍觀起約好了?”
她笑一笑,默認。
惹得前座女生虧她半天,說話間,進來兩個認識的男生,跟她倆打了個招呼,坐到後面。他們聊起八卦,正好說到霍觀起和高三學生打起來的事。
路秾秾一聽立刻回頭:“霍觀起和高三的打起來了?什麽情況?”
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前幾天有個同級女生跟他表白,他沒接受。那人今天叫來自己高三的“哥哥”,把霍觀起喊去藝術樓後,不知道怎麽的就打起來了。
“霍觀起人呢?”
“被教導主任逮到辦公室去了。”
路秾秾顧不上喝奶茶,拔腿就走。
趕到辦公室一看,沒有老師在。霍觀起站在靠牆處,對面的桌後坐着一個男生。
見她探頭,男生擡眸:“有事嗎?”
路秾秾提步入內,過去戳了戳霍觀起的胳膊,“你怎麽和人打起來了?”
霍觀起低眉斂目,不解釋。
還好臉上沒傷。路秾秾打量後放下心,想和他說話,有第三人在覺得不方便,問那個男生:“同學,你在這……?”
“幫老師批改小測卷。”男生說,“順便幫主任看着他。”
小算盤落空,她又道:“那他什麽時候可以走?”
“主任等會要訓話。還沒回來,誰也不知道。”
路秾秾看向霍觀起,苦惱:“這麽說吃不了飯了?”
霍觀起輕聲道:“你去吃晚飯吧。不用等我。”
她不樂意:“反正沒人,不如我們直接走……”鬼主意打到一半,想起對面還有個男生在。
男生聽到這句,笑盈盈看着他們。
路秾秾不好意思,尴尬道:“主任什麽時候回來啊?”
男生道:“教學組會議,應該要半個小時。”
“啊?”一聽,她急了,對霍觀起道,“晚上你們班還要模拟考,什麽都不吃,一考就是三節課,等下怎麽受得了!胃弄壞怎麽辦?等到晚上放學人都要餓扁了!”
霍觀起寬慰道:“沒關系,你去吧。”
路秾秾頓時洩氣。自己一個人去,十分沒勁。想到霍觀起吃不了晚飯,更是沮喪。
那廂男生批着卷子,忽然開口:“去吧。”
路秾秾和霍觀起雙雙望過去。
他看也不看他們,說:“我改卷子不能分心,你們稍微走開一會,我沒看到很正常。”
路秾秾訝異于他放水:“你……”
男生含笑道:“你不是說他晚上要模拟考,不吃飽哪有力氣考試。”
“可是主任……”
“所以,二十分鐘之內要回來哦。超過二十分鐘被發現可就不好交代了。”男生沖他倆一笑,溫柔的瑞鳳眼溢出些微亮光。
路秾秾分外驚喜:“真的嗎?謝謝你啊同學!”
“不用謝。”男生說,“找他麻煩的是我們年級裏有名的刺頭。他雖然沒受傷,也還了手,但是被糾纏上實在倒黴,再因為這個挨餓,多不值。”
教導主任為人古板,認為兩邊都動了手,就都要挨罰,不過是責任大小與受罰輕重的差別。
聽男生這麽明理,路秾秾高興壞了,争分奪秒,拉起霍觀起就走。
出了辦公室,她一路唠叨。
“你怎麽會跟他們打起來?你先跑再說嘛!”
霍觀起不說話。
她問:“你護腕戴上了嗎?”
“在口袋裏。”
“幹嘛不戴?”
霍觀起聞言拿出護腕,溫順地戴在左手腕上。這是她提前送他的生日禮物。
路秾秾這才笑了。
待她移開眼,霍觀起立刻用袖子将護腕遮住。
護腕上有被踩過的痕跡。
那些堵他的人攔着不讓走,推搡間護腕從他口袋裏掉出來,他彎腰去撿,被人一腳踩住,所以才沒忍住和他們動起手。
将護腕遮嚴,霍觀起平靜地和她同行。
雖然只能去食堂吃飯,但比起沒得吃還是好一些。
趕在二十分鐘內回到辦公室,霍觀起繼續罰站。
路秾秾吃飽喝足,和男生搭話:“同學,你還不走嘛?”
他說:“還沒批改完。”
“要改到什麽時候。”
“可能上課吧。”
剛聊幾句,主任回來了。一眼看見辦公室裏三個人,只兩秒,目光鎖定路秾秾,“你是哪個班的,在這裏幹什麽?”
她一驚,還沒想好說辭,桌後的男生已經端起一疊練習冊交給她,開口道:“這些就麻煩你幫我送到高三6班,謝謝。”他看向主任說,“她是路過被我叫進來幫忙送作業的。”
如此,主任沒再問。
路秾秾忙不疊抱住練習冊,暗暗給霍觀起和男生使眼色,低下頭飛快跑了。
送到高三6班,接手的同學問:“班長讓你送的?”
路秾秾想,應該是那個男生,道:“對,他在批改卷子。”又問,“他是你們班班長?”
同學說:“對呀,一下課就被叫去了。”
想說什麽,話到舌尖突然一愣,路秾秾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那他不是也沒吃飯?
“他……他叫什麽名字?”
同學忙着分發作業,随口道:“你不知道?去告示欄看,學生代表欄裏有他。”
路秾秾跑去告示欄,果真看到他的照片。
高三6班,段謙語。
優秀學生代表。
欠下的這頓飯,後來路秾秾和霍觀起找機會還了他。
段謙語天生一雙笑眼,溫溫柔柔,對誰都謙遜和氣,人緣特別好。不僅限于高三,認識他的人沒有一個不喜歡他。
路秾秾和霍觀起同樣也是。
她一直叫他全名,反倒是後來霍觀起先改口叫謙語哥,她嫌肉麻,回回都要吐槽,奈何一個木着臉置若未聞,一個笑吟吟不為所動。
久了,有時順嘴她也自打臉地跟着喊。
秋天蕭索,段謙語時常望着樹枝發呆。
路秾秾在霍觀起身邊絮絮叨叨,好不容易停下來,便會問他:“你在看什麽?”
每一次都問,他每一次都答。
梧桐落葉凋零,風揚起塵灰,惆悵凄清。
“我在聽秋天的聲音——”
那時候,幾近光禿的枝桠下,段謙語回頭看向他們,清風曉月一般笑得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