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節課先練基本功,運球
聶铠慢慢站起身,身形有一絲搖晃。
他往醫院大門走去。
“站住。”程陽上前攔住他,“她現在情緒和身體狀況都不穩定,你不能見她。”
“我想看看她。”
聶铠失神許久,突然嘀咕了一句。
“聶铠,你們還糾纏得不夠嗎?”程陽大聲道,“還是說,你要逼死她,才甘心呢?”
“我沒想糾纏。”聶铠說,“我從沒想過要跟她糾纏!”
他的臉上顯出痛苦的神情,惱怒地揪着自己的頭發,說:“你不知道,我帶陶婉打籃球,去圖書館、吃海底撈、坐大巴、去夫子廟……我就指望着,帶她做所有我和肖洱一起做過的事。以後回想起來,這裏才會沒有那個女人的臉。”
“我就想把她從腦子裏摳出去,憎恨、漠視,怎麽都行,就是不要再跟她糾纏下去。”
“我忘記她,需要太久的時間。”他輕聲說,“可記起來,一秒鐘都嫌多。”
程陽沒料到聶铠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他凝視着聶铠的臉,說:“我只看得到,你仗着肖洱對你低眉順耳,幾乎是趕盡殺絕。”
頓了頓,又說:“憑心而論,你真的覺得,你母親去世,全部的罪過都要怪在肖洱、楊成恭身上嗎。”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
聶铠眼圈發紅,突然攥着拳頭大聲道:“我告訴你,就在你跟我說出這一切的那天晚上,我還對自己說,肖洱她有苦衷,我媽也有錯!這件事只要能有一點轉圜的餘地,我就不會離開她。”
“可是呢?程陽,你知道她是怎麽說的?”
聶铠将拳頭砸在自己的心口,一下一下。
“她接近我,第一次是為了報複,第二次他媽的是為了贖罪!”
他表情難辨喜悲,低聲呢喃:“沒有一次,沒有一次是因為愛我。”
不,她很愛你。
可她的愛,太絕望,太沉重。
程陽的喉嚨一哽,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事到如今,再将愛恨牽扯進來,恐怕徒增煩惱。
更何況……
程陽暗暗捏了捏拳頭。
聶铠終究不會是肖洱的良人。
“可我不明白,她為什麽想要留下這孩子。”聶铠苦笑道,“我想問問她,為什麽想要留下我們的孩子。”
一個女人願意殚精竭慮地謀劃,為一個男人生孩子,還能有什麽原因呢。
誰都知道。
可偏偏,他身在其中卻不自知。
或者,壓根不敢猜測那是因為愛。
聶铠這麽一個驕傲自負的人,落到肖洱跟前,卻什麽都不能确定。
程陽冷眼看着聶铠,半晌,才說:“你起碼要等她身體好轉了,才能見她。”
聶铠的腳步緩下來。
“程陽,你喜歡她吧。”聶铠背對着程陽,說,“最初你找到我,跟我說起肖洱的時候,你就喜歡她啊。一直到今天,你還是沒有如你所言那般,覺得她心狠手辣、城府深沉。”
程陽微愣,出神半晌。
“啊。”良久,他才承認道,“我仍舊覺得她心狠手辣,不過不是對別人,是對自己。我也依然覺得她城府深沉,可是她對所有待她好的人,都心生溫柔。”
肖洱對別人的狠,從來都留有餘地,就是對白雅潔,也是一步步被逼到了絕境,才有那致命一擊。
但她對自己,不論是對學習生活的規劃安排,還是對是非對錯的貫徹,都嚴苛得令人咂舌。
聶铠的身子微微一僵,心口密密匝匝地纏繞着糾結的痛意。
這個世界上,不只是他一個人懂她。
而且,那個人,還能毫無顧忌地陪在她身邊。
程陽接着說:“聶铠,我當你是兄弟,所以這話我明着說了。無論從哪方面來看,我都比你更适合小洱。”
聶铠無法反駁。
一場感情,落得如此下場,他們都無法再經受得住一場磨皮削骨的重逢。
所以各自放下介懷,各自找尋真正的陪伴與安慰,才是最應該的不是麽。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這個比喻真是RIO戳我萌點:聶铠對于肖爺,就是好喝但是不夠健康的奶茶,程陽就是現榨果汁。肖爺現在的身子骨太弱,受不了奶茶,只能喝現榨果汁。
聶铠:原來我是奶茶哦。
另:看到你們說的了惹……關于結局,關于下一本,我還要好好思考一哈。
☆、【道理誰都懂,愛透了還要嘴硬】
肖洱出院的那天,程陽來接她。
聶铠最終沒有去醫院找肖洱。
關于聶铠的事,程陽一個字也沒有提。
至于是擔心刺激肖洱還是出于私心,他也說不上來。
肖洱和他走在學校主幹道上,路過的學生頻頻側目。
連程陽都覺得不自在,肖洱也無動于衷。
她步子不大,速度也不快,但走得很穩當。
程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一路想着如何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很快就到了宿舍門口。
程陽這才說:“過幾天就期末考了,別熬夜複習……”
頓了頓,又說:“明天我給你買早餐吧,別去食堂吃了,沒什麽營養。”
肖洱站定,沉靜的一雙眸子看着他。
“程陽,我很感激你。”
她淡聲開口,薄薄的面皮上因為氣溫過低而顯出一些細小的紅血絲來。
“這世界上有很多有營養的東西,或許現在的我很需要,但是——”
她微微垂眸:“但是我一直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麽。”
程陽一愣,立刻就明白過來肖洱的意思。
需要和想要,從來就不是同一個概念。
她又說:“住院費和其他費用,剛剛出院的時候我已經轉賬給你了。謝謝你遵守諾言,沒有告訴聶铠;謝謝你不計前嫌,把我送去醫院。”
“小洱……”程陽立刻說,“我承認之前我對你,是有一些成見。可是,可是我……”
他有一點急促,詞不達意,顯然是被肖洱這番明顯要劃清界限的話驚呆了。
“別來找我了。程陽,沒有意義。”肖洱說。
她不笨,對于程陽态度的轉變,她看得一清二楚。
可惜,她看得更清楚的,一直都是自己的心。
程陽身子僵硬,拳頭擱在身側,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他說:“不是聶铠,就不行麽。你太固執,撞上南牆也不肯回頭,只會害了自己。”
“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她輕聲重複。
程陽一怔,終于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不是聶铠,也不會是你。
愛情的局,他還沒踏足,就已經被宣判失格。
只因他碰上的,是肖洱。
他失笑,聲音有一點不穩:“我明白了。”
肖洱牽牽唇角,說:“那麽,再見。”
“再見。”
肖洱轉身,進了宿舍樓。
宿舍門發出一聲輕響,肖洱慢慢走進來。
幾個舍友正在背書,這時候都抿着唇角,偏頭打量肖洱的神色。
誰也沒吭聲。
最後還是聶西西先開了口。
“你回來啦。”
“嗯。”
“你這幾天……”
“有點事。”
“小洱……我們都知道了。”
肖洱擡頭,看着聶西西:“知道什麽。”
聶西西小聲說:“就是,你去打胎的事……”
肖洱的神色一僵,冷冷地望過去:“怎麽知道的?”
聶西西被她的眼神看的發憷。
“在校園論壇上的……”
另一個舍友說道。
肖洱腦中微微一炸,似有什麽抓不住。她立刻去拿手機。
“小洱……你別擔心,現在已經沒有了。”聶西西看着肖洱有些亂了方寸,立刻說。
那帖子她們全都看到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幾天前,論壇上有關肖洱的八卦消息在一夜之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沒有了?
肖洱臉色發白,開門出宿舍,手指在手機上輕點。
撥打電話。
對方接通了。
“程陽,他知道了?”
肖洱開門見山,凝聲問。
一陣沉默,對方稍顯急促的呼吸聲傳來。
他真的知道了。肖洱确定了。
“小洱……你聽我說,聶铠他……”
肖洱挂上電話,無力地靠在窗臺邊。
他知道了,可是沒有來找自己。
是覺得這個孩子不重要,是覺得他們之間無話可說。
還是覺得憤怒?氣她原打算留下孩子?氣這件事可能會被陶婉看見
所以找人把那些帖子全都抹了個幹淨。
這樣的事情,他從前也沒少幹過。
肖洱想了很多,想得腦子都疼起來。才慢慢走回了宿舍。
聶西西的眨眨眼,似乎還想問肖洱什麽。
但話在嘴裏一轉,最終什麽也沒有說,抱着課本,繼續背書去了。
對于肖洱腹中孩子歸屬問題尚待斟酌,聶西西不相信她像帖子說的,會和程陽男神也有一腿。
但肖洱作風不正已成事實。
規規矩矩人家的小女孩,怎麽會惹出這種事。
聶西西深覺,自己幸好沒有跟肖洱成為朋友。
否則一不留神被牽扯進這些糟亂事裏,那真是活見鬼了。
******
傍晚,沈珺如打了電話來。
肖洱去走廊接電話。
沈珺如最近忙着畢業班的瑣事,許久沒聯系肖洱。
可因着肖洱這邊臨近期末了,所以再忙也抽時間打電話過來問問情況。
肖洱輕言簡語地回答着。
最後說:“媽,放寒假以後我直接去北京一趟。”
女兒上大學了,趁寒暑假出門旅游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沈珺如說:“去找阮唐玩嗎?去多久?”
“嗯。十天左右。”
“也去你姑媽那問聲好吧。”
“好。”
“別跟王雨寒那孩子走得太近,他不學好的。”
又叮囑了幾句日常生活方面的事宜,沈珺如剛要挂上電話,卻聽肖洱叫她:“媽。”
“嗯。”
“你以前……是因為什麽愛上我爸的?”
沈珺如一愣,肖洱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她心裏犯了嘀咕。
盡管如此,還是給了她回答。
“那個年代,有什麽愛不愛的,覺得大家比較合得來就這麽在一起了呗。”
“你真的愛過他嗎。”肖洱換了問題。
“……”
沈珺如狐疑道:“小洱啊,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又說:“談戀愛媽媽不是反對,只是你才上大學,一切都要以學業為主。不能因為感情,耽誤了你的未來,知道嗎。”
“媽,您是教語文的。請正視我的問題。”
“你這孩子……”沈珺如輕嘆,說,“你還太小了,不知道愛情最終都會變成親情。我和你爸啊,奔着結婚去的,過日子啊,愛不愛的,沒那麽重要。”
肖洱沒再問什麽。
彤雲蔽日,枝稀葉消。
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雨。
肖洱收拾了一些書本,離開宿舍去三零一。
在小區車棚鎖自行車的時候,大風刮過,細小的雨絲打在她臉上。
天色難看得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肖洱緊了緊衣領,快步走進樓洞裏。
還沒踏上臺階,亮光一閃,接着,一聲駭人的驚雷在外頭炸響。
肖洱身子一震。
與雷電相呼應,很快密密匝匝的雨珠自天際狠狠砸向人間。
肖洱回頭望着身後的雨簾,整個世界的面目模糊不清。
她記得聶铠讨厭雷雨天。
不是害怕,只是讨厭。
他喜歡豔陽天,天朗氣清、晴空萬裏,陽光再灼熱也會興高采烈地抱着籃球或者吉他出門跑瘋。
攤牌前那極為短暫的相處日子裏,肖洱陪他在大太陽下打球,差點沒中暑。
他只好帶她去旁邊小賣部買冰鎮綠豆湯解暑。
兩個人一高一矮,站在大樹樹蔭下,抱着一大一小兩杯綠豆湯。
蟬鳴和風聲都在枝頭。
可他喝得還是比她快,如牛飲水,咕嘟幾口就見了底。
然後來搶她的。
她嫌棄地推開他冒着汗的大腦袋:“想喝自己再去買。”
“買的哪有搶的好喝?”
他不依不饒,把嘴巴湊過來親她,舌尖一撥就把管子從她嘴裏奪了過去。
……
他得意洋洋,一口喝了半杯才還給她。
“就你這小肚子,喝半杯就夠了。”他說,“一整杯冰的下去,又該肚子疼。”
結果那晚,他拉肚子拉到半夜。
三零一彌漫在某種微妙的氣味中。
肖洱想笑,幾次被聶铠淩厲的目光堵了回去。
他窩在肖洱懷裏振振有詞:“我拉肚子才不是因為搶了你的綠豆湯,是因為晚上那碗小馄饨太特麽辣了!”
肖洱:“嗯,太辣了,明天我們去找小馄饨老板理賠。”
聶铠:“理賠什麽?醫藥費嗎?”
肖洱:“精神損失費。”
聶铠:“哦?我這樣也賠裴精神損失費?”
肖洱忍着笑:“是賠給我,不得不忍受一晚上這難得清新的空氣。”
……
聶铠炸毛,一撲騰就把她撂倒:“肖洱!”
“嗯?”
他眼裏有懊惱,立刻就變成壞笑,整個身子都湊過來蹭她:“聽說過一句話嗎,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
芝蘭之室?聞其香?
流氓有文化了,就這麽不要臉啊。
又一聲驚雷劃過耳際。
肖洱從回憶裏驚醒。
她很少回憶那段時光,因為每次一想起來,就覺得軟弱。
軟弱,是她的死敵。
肖洱背過身,心緒不穩,她慢吞吞地往樓上走。
走到二樓,她就聞到一股濃烈氣味。
夾雜在潮濕空氣裏的,煙味、酒味。
她的心漏跳了幾拍,手搭在樓梯扶手上,很久都沒有動作。
等到肖洱終于鼓足勇氣,走上三樓,看見坐在三零一門口,背靠着大門睡熟的少年時。
濕氣還是氤氲進眼裏。
他手邊伴着幾個歪歪扭扭的酒瓶和數不清的煙蒂。
下巴上有淺青色的胡茬,眼下有深深的眼圈。
他在這裏呆了不止一夜。
外頭是磅礴大雨,裏頭是一方悲喜天地。
肖洱立在原地,一直看着聶铠的臉,直到聲控燈悄然黯淡。
“聶铠。”
她喚他的名字。
燈光悠然亮起,他沒有醒來。
如此重複,光影明滅。
肖洱就站在那裏,手裏捏着鑰匙,目色溫柔寧靜。不敢上前,不舍離去。
梵高給提奧的信裏說,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能看到煙。
但是總有一個人,總有那麽一個人能看到這火,然後走過來陪我一起。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我快步走過去,生怕慢一點他就會被淹沒在歲月的塵埃裏。
我帶着我的熱情、我的冷漠、我的溫和以及對愛情毫無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氣不接下氣。我結結巴巴地對他說,你叫什麽名字。
“你叫什麽名字?”
“聶铠。”
“凱旋的凱?”
“铠甲的铠。”
……
從你叫什麽名字開始,後來,有了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薛之謙《方圓幾裏》。
☆、【道理誰都懂,愛透了還要嘴硬】
不知過了多久。
燈光再一次湮滅。
肖洱慢慢朝聶铠走過去,蹲下身子。
她的步伐極輕,靠着聶铠,他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她伸手去拉他的手,頭一點一點靠近,然後——
倚在了他的胸口。
黑暗令人的感官敏銳,肖洱聽見他安穩的心跳,聞到他身上複雜的氣味,感知到他手心的溫熱。
雨一直下,肖洱閉上眼睛。
那就——一直下吧。
老舊的筒子樓,處處都有滲水的可能。冰冷的水滴自天花板上落下,滴落在聶铠的臉頰上。
他輕輕皺眉,想要擡手在臉上蹭蹭。
意外的,手沒擡起來,似乎被什麽擋住了。
他不舒服地抖了抖肩膀,慢慢張開眼睛。
一片黢黑。
有什麽東西依偎在自己身邊,小只的、帶有毛發的……某種生物。
聶铠思緒遲鈍,反應了片刻,想起來自己在三零一外面。
他擡起另一只手,在門上敲了敲。
燈亮了。
聶铠朝懷裏看去。
肖洱睡得很香,恬然安靜。
她很少能睡得這麽沉,連聶铠的動靜都沒有将她弄醒。
聶铠神色難辨,垂目看了她許久。
才緩緩支起上半身,從她手裏挖出三零一的鑰匙。
然後,抱起肖洱,開門,進屋。
他摸到頂燈拉繩,打開燈了,一室暖黃柔柔暈開。
聶铠一怔,抱着肖洱的手不自覺微微收緊。
******
聶铠揉着太陽穴,在廚房燒熱水的時候,肖洱自卧室清醒過來。
愣了愣神,她走出去。
走到餐桌邊,看見聶铠的背影,肖洱就走不動了。
她說:“聶铠。”
那道背影一頓。
“你知道了?”肖洱說,“到這裏來,是有什麽想問我的麽。”
聶铠說:“我跟陶婉分手了。”
肖洱心下一震:“為什麽?”
“你難道不清楚麽?”
“……”
“演唱會門票,是你賣給陶婉的。你還給她出主意,把我的喜好告訴她。”聶铠聲音嘶啞,低聲說,“你這麽樂見我們在一起,怎麽還偷摸着把孩子留下?你不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我身邊留不住任何人麽。”
肖洱語氣艱澀:“對不起。”
世事多變,她本打算瞞着所有人生下孩子。可誰知道現在所有人幾乎都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存在,她還害的聶铠與陶婉分手。
她又一次,因為自己的自作聰明辦了一件極其荒唐的事情。
她又一次,因為自己的擅作主張,傷害了聶铠和他身邊的人。
他的語氣不似從前般暴虐,可是肖洱卻沒有一次如現在這般覺得聶铠的話錐心刺骨。
只要她還在他身邊一日,就不可能真正令他快樂幸福。
這個道理,她終于了悟。
聶铠又問:“這一次,你又是怎麽想的?留住這孩子,為了報複,為了贖罪,還是為了補償?”
肖洱咬着唇,說:“孩子已經沒了,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聶铠的拳頭按在流理臺上,手背上隐約有暴起的青筋。
“有沒有意義,你說了不算。”
“我沒打算留下孩子。”
良久,肖洱輕聲說。
“你胡說!”聶铠猛地轉身,眼圈微紅,盯住她說,“九月二十號我們做了,你不可能到十月份還發現不了。可你到十二月份還沒有……”
“最佳人流時間是受孕後的52天左右,也就是到十一月下旬。可是,那個時候即将到來的活動月各種事宜堆積在一起,我根本走不開。何況我那時候身子不顯,也不會被發現……”肖洱思路清晰,說道,“所以我就打算在十二月底去把孩子打掉,這樣元旦小長假還能休息。可誰知道會在聯誼晚會後出了那場意外。”
說這些的時候,她的目光落在別處,臉色青白。
她總結道:“沒有那場意外,我也不會留下他。”
肖洱曾是校園最佳辯手,不是因為氣勢多麽咄咄逼人。而是在辯論場上,不論面對什麽樣的突發狀況,她都能迅速冷靜下來,并且立刻邏輯清晰、滴水不漏地進行反擊。
就好像,她早有此準備。
就好像,她真的早做了萬全的打算,根本不打算留下孩子。
聶铠張了張口,發現自己完全沒有理由去反駁。
他反倒冷靜下來。
“也對。”他自言自語,語氣落寞涼薄,“你沒有留下那孩子的理由。”
最後一點點希望被她親手掐滅,聶铠心灰意冷。
他頹然靠在流理臺邊,目光鈍刀子一樣割過來。
“既然這樣,肖洱,我們兩清。”
肖洱身子一僵。
“程陽說的對,你現在已經身敗名裂。一命抵一命,你還清了。”他說,“往後,你不需要再打着贖罪的名義,在我身邊出現。”
肖洱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了。
她渾身升騰起一股無力感。
“我媽的事,我不再恨你。也不會去找你父親。”
一直期望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可是肖洱并沒有感覺到輕松。
“往後,你是自由的。”他輕聲說,“你選程陽也好,楊成恭也罷,我不會再插手。”
肖洱心下一疼,脫口說:“那,我們呢。”
“我們?”
聶铠涼涼地笑,指了指桌上肖洱的鑰匙:“我連鑰匙都沒了。”
所以,也就回不來了。
肖洱一言不發,無措地站着。
不知為什麽,聶铠也沒走,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正在煮水的水壺上。
水很快開了,聶铠倒出一杯熱水,剩下的裝進暖水壺裏。
他把水杯放在餐桌桌面上:“喝點熱水吧。”
他語氣稀松平常,帶着些許倦意。
肖洱有點懵,伸出手就要去拿杯子。
卻被聶铠啪一聲拍開。
“開水。你想什麽呢?”
她嗯了一聲,默默收回手,沒了動靜。
肖洱這個低眉順眼的樣子,他看着是真的生氣。
生氣,卻又心疼。
一想到她躺在醫院裏,受那些罪,自己不在身邊,就覺得無端難受。
這難受跟他對她曾欺騙自己的而生出的恨意無關。
他低頭看着她。
聶铠想起剛轉學去天寧高中的那天,他從她身邊走過,看見她頭頂小小的發旋。
那個時候,誰能想得到此後糾纏。
他輕輕嘆口氣。
“肖洱,找個人照顧好你。”
肖洱說:“我能照顧好自己。”
聶铠說:“你只能照顧好別人。”
……
你總能把身邊的人照顧得很好,卻單單忽視了你自己。
他又說:“程陽很早以前就喜歡你。高中幾次模考,他一直跟你較着勁,要不是……要不是我們的事,他早就會追你。”
“程陽在健康完整的家庭裏長大,父親是一名優秀的海軍軍官,我見過,他顧家且溫厚。程陽也一直都很優秀,除了有點要強驕傲,沒什麽大的缺點。”聶铠說,“以前在班裏,他可比我更受歡迎。”
“別說了,聶铠。”肖洱說,“我是什麽樣,我自己知道。何必去禍害他。”
“他不會……”
“聶铠!”肖洱急急打斷他的話,聲音微顫,“你走吧。”
她說着,從玄關的立櫃裏取出一把雨傘,塞到他手裏:“你走吧聶铠。”
再留下去,肖洱不知道自己還會說出什麽話來。
她竟然趕他走。
聶铠手裏拿着傘,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唇邊溢出淡淡苦笑。
最後說:“就算我們沒有未來,我也從沒有後悔過。”
肖洱心神一震。
即便後來我們都遍體鱗傷,可我也沒有後悔遇見你,也沒有後悔愛上你。
他說完這句話,拉開大門,大步走了出去。
肖洱看着他的背影,眼淚終于再也藏不住,順着臉頰滾落。
她的肩頭微聳,細白的手指扣在門框上,暴出細小的青筋。而後,細微的嗚咽聲自胸腔裏傳出。
傾盆雨下,聶铠離開了。
他現在每走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真的就會多一步。
肖洱想起什麽,突然跳起來,箭步沖回卧室,拿起什麽塞進懷裏。
然後飛快地沖出房門。
家裏只有一把傘,她沒遮沒擋地跑進雨幕之中,朝小區外跑去。
可是短短的間隔裏,聶铠已經走得沒有影蹤。
肖洱失神落魄,發根盡濕,在小區門口的馬路邊四下張皇地望着。
“聶铠——”
她用力大喊道。
沒有人給她回應,風雨聲和路邊店鋪巨大音箱裏的歌聲将她的吶喊聲掩去一大半。
老天常常這麽作弄她。
不遠處的馄饨店還沒有打烊,老板在蒸騰的熱氣裏朝她喊:“小丫頭!快進來躲躲雨!”
肖洱感到絕望,她慢慢蹲下,掩面而泣。
“與其在你不要的世界裏
不如痛快把你忘記。
這道理誰都懂說容易
愛透了還要嘴硬
我寧願留在你方圓幾裏
我的心要不回就送你……”
附近店外音響裏正放着歌,薛之謙的。
那是自多年前的《認真的雪》之後,再一次紅起來的歌手。
前些日子,聶铠在晉級賽現場,就翻唱了他的歌。
聲聲入耳,聲聲入心。
再理智的人,總也有軟肋。
何況是她,她從來就不夠理智。
突然。
一股大力襲來。
肖洱的胳膊一疼,整個人被提溜起來。
頭頂是一把巨大的黑傘。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事多,莫慌、莫慌。
☆、【道理誰都懂,愛透了還要嘴硬】
聶铠怒氣沖沖地看着她,棱角分明的臉頰繃的極緊。
“肖洱!我警告你,你他媽再作死別怪我……”
他突然剎住。
只因看見肖洱滿面淚水。
或者是雨水,可聶铠看見肖洱滿是水澤的雙眼,心突然就疼起來。
本能一樣,一點辦法也沒有。
肖洱的表情極其無助悲傷,猛地看見聶铠似乎還沒有緩過神來。
可她的身體先于理智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
她一下子紮進他懷裏,手指攥着他的衣角,泣不成聲。
聶铠身子一頓,展臂攬住她。
“肖洱,你這是……”
他也哽咽,話說不下去。
她嗚咽道,像個認錯的孩子:“聶铠,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騙你,我一點也不想騙你。”
她說:“我說了謊……我不該說謊,說謊的代價我承受不起,對不起,聶铠,我不應該騙你。你不要走,我讓你走,是不想聽你把我推給別人,我不是真的想讓你走……”
她的話失去邏輯,颠三倒四。
可是他聽出極其強烈的痛苦,她在顫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什麽,她揪着他衣服的手指發出咯咯的響聲。
“聶铠,你恨我吧,你還是恨我吧……你別讓別人來照顧我,我能照顧好我自己。”
她語無倫次,手指發顫,伸進口袋裏掏出什麽,放進聶铠握着傘柄的手裏。
“這個給你,聶铠,你別走了就不回來……”
聶铠感到掌心被塞進一塊堅硬冰涼的東西。
一把鑰匙。
三零一的鑰匙。
聶铠眼圈狠狠一紅。
他啞着嗓子問她。
“能有多難,肖洱,跟我承認一句你愛我,能有多難?”
能有多難。
你只要告訴我,你愛我,我們又何必跌跌撞撞,走到這一步。
盡管心裏隐有猜測,可離開三零一的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應該死心了。
要不是她把鑰匙放進他手裏,他真的會以為,她如她口中說的那樣,冰冷漠然。
“你以為我從前是傻子,現在也是嗎?”他低頭問她。
“我問過王雨寒了。”聶铠輕聲說,“肖洱,我本以為你會很委屈,我本以為你會怨怪我。可是你寧願騙我,也不肯讓我有一點點負疚感。”
“到底是,你真的不愛我,還是你已經愛得連自己都能随便出賣了呢。”
肖洱心裏一磕,沒料到聶铠來三零一問她的話,只是一個試探。
他識破了她的謊言,也難過于她的謊言。
她目光顫抖,擡頭看他的眼睛,少年澄澈的眸子微垂。
他的頭低下,在她的臉頰邊輕吻,嘗到了她的淚水。
“告訴我,肖洱,告訴我,你做那些事,是因為你也在掙紮。告訴我,你對我說那些話的時候,你心裏也很難過。告訴我,你愛我,像我愛你這樣愛我。因為我是聶铠,因為你是肖洱。告訴我,你再也不可能愛上別人。”
“如果你認為自己是一個禍害,就只禍害我一個人吧。”
他的吻慢慢轉移到她的耳垂邊,他的聲音溫柔而癡妄。
她的手慢慢摟上他的脖子,她偏過頭,主動去親他。
她終于向他展示自己全部的軟弱和顧慮。
她說:“聶铠,我愛你。”
她哭道:“可我敢告訴所有人,唯獨不敢告訴你。”
她生性涼薄,獨為愛偏執。
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人,愛得像一場不留後路的祭奠。
愛情是她最後的底牌,如果連這都被否定,她就真的落到絕境中了。
他想起王雨寒在電話裏跟他說的話。
“我表姐那個人,她能對你掏心掏肺的好,但你不把她逼到頭了,她絕對不可能把心掏給你看。”
王雨寒說:“尤其是,她心裏還有傷。”
聶铠喉頭微動,還想說什麽。
不遠處馄饨攤老板吆喝起來:“小夥子,你馄饨好了!”
……
五分鐘後,聶铠一手拎着馄饨,一手拎着肖洱回了三零一。
他把馄饨放在桌上。剝下她濕漉漉的外衣丢到一邊,又往浴室提溜。
“我自己來。”
她眼睛腫得像胡桃,頭發淩亂潮濕,狼狽極了,卻仍舊小聲嘀咕。
聶铠像沒聽見,調好水溫以後,拿着花灑往她頭上淋:“閉眼。”
肖洱不反抗了,她閉上眼睛,任他擺布。
他除去她全部衣物。
肖洱突然有一點瑟縮,忍不住伸手擋了擋下身。
頓了頓,才慢慢移開。
她小聲說:“聶铠,我不喜歡醫院。”
頓了頓,又說:“我夢見自己在海底的棺材裏,和我關在一起的,還有一個血淋淋的死胎。”
她低聲說:“聶铠,我也不喜歡噩夢。”
聶铠眼神一暗,手下動作更輕,他啞着嗓子說:“以後不會了。”
她相信了。
“以後不會了。”她呢喃,一點一點,完全放松自己,交給他。
聶铠給她仔細洗完,吹幹頭發,抱去卧室床上。
整理被子的時候,他突然說:“肖洱,你看,我也能照顧好你。而且你還愛我,這世上沒有比我們更合适的人。”
他很介意程陽那句話,所以不斷重複:“我們是天生要相愛相殺的,所以你只能在我身邊。好的壞的,我們都一起擔着。你聽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