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林珑被林碩抱到輪椅上,推着去前院。林碩今個很高興,邊走邊和林珑念叨:“娘子,婢子去廚房看了,今個有雞哩,婢子最愛吃雞了。”
丁香聽了在一旁笑,打趣:“你個饞貓。”
林碩只嘿嘿笑不說話,腦海裏全是香噴噴的雞肉。
林珑坐在輪椅上,腦海裏突然想到之前看得刺繡書籍,目光不自覺移到丁香手裏的帕子上。
察覺到林珑的目光,丁香笑着揚了揚手中的帕子,故意給林珑看帕子上的蓮花,有點得意:“好看麽,娘子?這是婢子和縣尉家娘子學的,縣尉娘子說婢子聰慧有靈性,一學就會呢。”
見林珑聽得認真,丁香越說越高興,“縣尉娘子說婢子已經繡得很好了,不過婢子覺得還不夠好,要繡得更逼真一點。到時,婢子就能給娘子繡帕子了,都是美美的。”
“好。”林珑點頭,目光不離帕子上的蓮花,只覺上頭紅紅一片不見層次,心裏突然就想起書上講的退暈繡,能表現深淺不同的顏色,層層漸染。
想到書上描繪的言語,林珑有點躍躍欲試,對丁香道:“一會,用完晡食,你繡來看看。”
“好啊。”難得有娘子感興趣的事,丁香高興壞了,手指扯着帕子來來回回描繪上頭的圖案。同時心裏決定,一定要再跟縣尉娘子學幾手,展現給娘子看。
☆、7.變化
晡食時,林父看了林珑好幾眼,怎麽看怎麽覺得今日的林珑不對勁。以往用飯時,她都是別人給夾什麽吃什麽,碗裏有多少吃多少,從不會自己要求。
甚至不吃飯,她也不會說餓,像是沒有知覺。
而現在……
林父眼尾抽了抽,到底沒忍住,“珑兒,你扯那雞皮幹什麽,不喜歡麽?”豈止是雞皮啊,不喜歡吃的挑出來一小碗。
林父怕吓到女兒,語氣已經委婉得不能再委婉了。
結果這般委婉,他還是被說了。
張氏把筷子一撂,瞪着林父,教訓:“吃也堵不住你的嘴,管得多,珑兒喜歡吃什麽就吃什麽,吩咐廚房,下次**的時候直接把皮扒了,省得珑兒費事。”
瞧這短護得,林父垂下眼皮,默默想,他還是消停吃飯吧。
林珑把雞皮扒下去,咬了口雞腿,嘗嘗味道,唔……好難吃啊。米飯也不夠松軟,整張桌子,也就那盤點心還能下咽。還是因為之前三哥學堂上的事,她教丁香做的。
看着滿桌子飯菜,林珑的小鼻子緊皺,根本無法下咽。這還能叫飯菜麽,豬都不稀罕吃。
人生四大件,衣食住行,林珑哪樣也不想虧待自己。
前世,她就是能将就,明明出身世族,吃的用的全不挑剔。在蜀中那幾年,更是粗茶淡飯,後來跟蕭則四處征戰,吃的都是大餅子,樹根子草皮都啃過。
終于苦盡甘來,當上皇後,結果百廢待興,她還要跟蕭則艱苦樸素。自己樸素不夠,她還白眼狼地掏空娘家,滿口國家大義。
現在想想,林珑真是瞧不起自己。
她前世怎麽就那麽張揚呢,哪有事哪到,愛出風頭。
想到這,林珑放下筷子,看向林母:“阿娘……”
張氏轉過頭,其實她早就察覺到林珑的異常,做母親的對孩子的變化最為敏感,只是相比之前淡定冷靜的性子,現在的林珑更鮮活可愛。
母親都希望兒女好,張氏也不能免俗,她希望女兒能快樂自在。
“以後廚房讓女兒掌着好不好?”林珑捉住張氏的袖子,這個動作,她前世見婢子對乳娘做過,當時很是不屑對此嗤之以鼻,今生卻想試試。
感覺袖口被小手扯住,張氏心頭一軟,擡頭望見林珑清澈墨黑的大眼,心更是軟得一塌糊塗,哪有不應的,“好,珑兒想做什麽都好。”
原來跟娘親撒嬌是這種感覺,林珑大眼愈彎,笑容甜得像是沙瓤大西瓜,清甜的汁水從舌尖一直甜到肺腑。
林珑聰慧,有些事不是她不會,只是不屑于做而已。撒嬌只用過一回,就得心應手起來,甜言蜜語不要錢地往外冒:“阿娘每日忙于家務一定很累,如今女兒大了,能幫阿娘分擔了。”
林家并非豪富,很多家務都要張氏親力親為,那種仆從環繞的生活都是世家大族主母才有的待遇。
“我的珑兒真懂事。”張氏感動得眼圈通紅。
晡食過後,林珑主動要求跟林烨雲學習,林烨雲警惕,“你腦子比我好,跟我學什麽?”
林珑抿着嘴笑,跟林父打趣:“阿爹,瞧三哥吓得,一看就是心虛,肯定沒有好好複習功課。”
聞言,林父狐疑地望過去,這幾日他忙于縣裏秋收之事,确實忽略了三郎,他兩個兄長也不在,沒人監督。半大小子正是淘氣時候,說不得就懈怠了。
“啊!”林烨雲不幹,怒視林珑,“阿爹,小妹誣陷我。”
“好啊。”林珑開口,似笑非笑,“那哥哥背一段康王之诰。”
“背吧。”林父點頭,正好,他也想考校一下。
林烨雲再是不甘,也只能背誦:“王出,在應門之內,太保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呃……”
“卡殼了!”林珑歡呼,連忙轉頭跟林父告狀,“阿爹,你看看三哥,明明不會,還一點都不謙虛好學。”
林父冷了臉。
林珑再接再厲,忽視背後怒火熊熊的視線,“勤能補拙是良訓,一份辛苦一份才,我覺得三哥應該努力了,不如就讓他抄書吧。孰能生巧,《尚書》抄上一百遍,就能倒背如流了。”
林父沉思,居然真的在考慮林珑的建議,林烨雲差點哭出來,忙道:“我只是背不出康王之诰……”意思就是尚書太多了。
林珑轉頭,很驚訝他居然還在狡辯:“那其他篇目就能背出來了?”說完,嘆息着搖搖頭,感慨,“我原以為三哥只是貪玩不熟練,沒想到其心根本不在此,做學問是容不得一點含糊的。”
剩下的就不用她繼續了,自有阿爹收拾。
見林烨雲已經苦着臉,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林珑滿意離去。
傍晚,林烨雲顫抖着手過來找林珑算賬。
之前,林珑性子冷淡,別說是小報告了,就是連話都很少說。剛剛那突然一下子,真是把林烨雲吓到了,林父也驚訝不已。
畢竟是女兒第一次說這麽多話,林父哪裏敢不應,而且還要支持,100遍哪夠,得抄200遍。
林烨雲吐血。
到了房內,林烨雲灌了兩口茶,給林珑看自己還在微微顫抖的手:“說說吧,你今天是怎麽回事?”
林珑當即頭一撇,臉頰鼓起:“我生氣了!”
林烨雲呆若木雞。
眼前這個鮮活可愛,還帶着點小俏皮的丫頭真是她妹妹麽。
呆傻了林烨雲愣愣開口:“生什麽氣?”
“氣你說我。”林珑還鼓着臉,一一控訴買鹧鸪那日,林烨雲對她的不信任,以及冷嘲熱諷,還說自己心都要碎了。最後上綱上線,說自己昨日心痛,就是因為他。
原來昨日妹妹突然犯病是因為他麽?想到昨日,林珑折下輪椅,痛苦蜷縮的模樣,林烨雲心口一陣陣發涼,又後悔又難過。
他哆嗦着,眼底泛紅看向林珑。
知道林烨雲刺激夠了,林珑把頭轉回來,伸手拍拍他的手,語氣軟下來:“好啦,你是我哥哥,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不過三哥以後一定要相信我,不許欺負我。”
林烨雲喉間哽咽,他怕自己哭出來,忙低下頭掩飾。
過了一會,嗫嚅出聲:“200遍少了,我抄300遍。”
聞言,林珑鳳目彎起,孩子氣地笑了。
林烨雲離開後,丁香圍着林珑轉悠,肚子裏全是疑問。
林珑看着有趣,就托着下巴轉着頭來回看她貓爪撓心卻不敢問出口的樣子。
最後,丁香實在憋不住了,跪坐在林珑腳下,仰着頭:“娘子?”
“問吧。”林珑笑着擡手刮了下她鼻子,“就知道你忍不住。”
丁香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兩聲,問出自己的疑惑:“娘子剛才好直接啊,您不是不喜歡直接說出口麽?”就像是調、教林碩,娘子只是淡淡開口,連呵斥都沒有,具體因為什麽不帶林碩出去也不說。
還是她猜出娘子心意提醒林碩。
林珑想了一下,一本正經道:“因為你們太笨了,我不直接說,你們怎麽能明白我的意思。”
“娘子!”丁香叫了一聲,“娘子取笑婢子。”
林珑看着丁香笑,不說話。
是啊,為什麽她不一樣了呢?因為這就是她的本性啊。
前世,她喜歡裝高深莫測,什麽話都憋在心裏不說出口,讓別人猜來猜去。聰明人還好,能猜出她的意思,可是愚笨一點的人就慘了,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偶爾還要會錯意。
如果前世,她誠懇一點,多關注一下周圍之人,早點告訴翡翠,她已經為她找好了人家。翡翠也不會因為擔心未來而铤而走險,被蕭則利用,背叛她。
說白了,都是裝腔作勢惹得禍,她就是個普普通通稍有聰慧的凡人而已,幹嘛沒事僞裝神女下凡呢。
虛榮心真強。
天色漸沉,丁香還不想睡覺,腦子裏全是娘子教的退暈繡。
“好難啊,娘子。”丁香耷拉着腦袋,她還覺得自己聰慧呢,跟縣尉娘子學了幾手就沾沾自喜,沒想到,遇到退暈繡,聰明才智全都不見,半天學不會。
林珑歪着頭看了一會,從丁香手裏拿過繡繃,腦海裏回想書上畫的步驟,順着丁香繡的圖案繡了起來。
沒一會就繡成一朵荷花,花瓣顏色從瓣尖到瓣尾,顏色層層變淺,除去最開始的拿針不熟練,後頭繡得越來越順手。
轉瞬間,潔白的帕子上就綻放一朵清新粉荷,栩栩如生。
“真好看。”丁香驚嘆,而後崇拜地看向林珑,“娘子好厲害,第一次就繡得這麽好。”
她見過縣尉娘子最好的一副繡品,富貴牡丹圖,人見人誇,都說縣尉娘子有一雙巧手。可如今見了娘子繡的蓮花,竟不下于牡丹富貴圖,而且要更逼真一些。
林珑點點頭,自然收下丁香的贊美:“因為我是你娘子嘛,當然厲害。”
丁香彎着眼眸笑了,微揚着下巴,神情驕傲。
她家娘子是無所不能的。
頓了頓,丁香又憂傷了,“我什麽時候能繡得像娘子這麽好啊?”
林珑回憶了一下丁香刺繡的步驟、熟練程度,以及過去學習花費的時間,估算出來:“按照你過去學習刺繡的進度,将退暈繡全部掌握,需要三年。”
“三年?那麽久。”丁香失望極了,然後想到一個問題,“娘子你怎麽知道我三年能學會,若是學不會呢,或者不用三年就能學會。”
“算的。”林珑扔下兩個字,将繡繃遞回去,“慢慢學吧,你已經很聰明了,其他人給她五年都未必學得會。”
丁香半信半疑,心裏覺得自己還能學得更快一點,不過聽到後一句娘子誇她,還是高興起來。
嘻嘻,娘子說她聰明呢。
三年後,正正好好的三年,哪怕丁香夜裏偷偷練習,下了很多功夫,仍是滿三年才全完掌握退暈繡。不過這自不是丁香這時所知的了。
☆、8.兇險
林珑做事情向來專注,覺得刺繡有意思,就耐心繡起來,将書上所有的刺繡方法都學了一遍,弄得丁香天天看着她,兩眼冒星光。
娘子好棒,娘子真厲害!
她一個退暈繡都學不明白,娘子居然學了好多種。
看着丁香又驚又嘆的模樣,林珑覺得好笑,她哪裏有那麽神,繡得好也不過是因着前世的基礎而已。
前世她雖然很少動針線,卻極愛機關之術,好多木刻、鐵具都是她親自動手,而且機關構造要求極為精細,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一丁點錯都不能出,因此也造就了她一雙巧手,無論做什麽,都學得快,做得精巧細致。
“娘子。”丁香跑過來,央求,“娘子,您幫婢子新描一個花樣呗。”縣衙這些官員,家裏都有丁香這般年紀的小婢,年紀小又機靈能幫着家裏做些活計。
丁香雖然退暈繡學得不好,但是其他繡藝卻是衆人中間的佼佼者,繡工精巧細致,最得縣尉娘子誇獎。
但是這幾日,縣丞家新過來一個小丫頭,手極巧。丁香自忖不差她什麽,只是花樣新巧上差了一籌。這個沒辦法,誰讓她來自當地大戶。
縣丞陳永是當地大族陳家的嫡次子,別看他在職位上低了林父半格,但在這祁縣,陳家絕對是數一數二的,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好在陳家也是知禮人家,林父處事圓滑,兩人相處還不錯,兩家也多有來往。
縣丞陳永的侄女陳三娘陳淑和林珑同年同月同日生,性子溫婉柔惠,和林珑相處不錯,經常過來玩。
陳家在大周朝各地都有繡鋪,這新來的小丫頭就是從繡鋪抽調過來的,伴在陳三娘身邊。
丁香年紀還小不懂這些,林珑卻是看得明白,這是陳家夫人為陳三娘準備的陪嫁丫頭,主要負責針線上的活計。
丫頭之間也有競争,小丫頭沒來之前,丁香在刺繡上是獨一份,傲視群雄,誰料突然殺出來個程咬金,搶走屬于她的榮耀,丁香哪裏能忍。
林珑好笑,點點丁香的額頭:“你個小丫頭,怎麽這般好勝?”
丁香振振有詞:“婢子也是為娘子争口氣啊,憑什麽陳三娘子的丫頭繡工上就要勝過您的。”
聞言,林珑沉了眉。
丁香自知失言,噤聲低頭。
林珑在瑣事上向來通融,寵着點小丫頭也無妨,但是涉及原則問題半點不能含糊。
這幾日看她寬和帶笑,丁香就失了往日的分寸,這等拿主子做由頭的事都做出來。以後越發膽大,豈不是要打着她的名頭肆無忌憚。
明明是她自己好勝,偏要扯到林珑身上。小事處理不好,也容易鬧大,萬一陳三娘誤以為是林珑跟她争強好勝,豈不是壞了兩家的交情。
“下去,我這幾日不想見你,讓林碩近前伺候吧。”林珑淡淡出聲,神情依舊是沉靜模樣,說出的話卻毫不留情。
“娘子。”丁香沒忍住,哭了出來,“林碩笨手笨腳,哪裏伺候得好娘子,娘子……”
林珑打斷,轉頭靜靜看着她,輕聲問:“我說的話不管用了是麽?”
丁香一震,不敢再求,抹幹眼淚,悄聲退下。
林珑被林碩推到屋內,然後林碩笨拙地杵在一邊,有點手足無措。在生活上她從來沒服侍過娘子,平日裏做的多是一些粗活,像是在廚房生火、洗衣服之類的,精細活很少做。
“娘子喝茶麽?”憋了半天,林碩終于說話了。
“不用。”林珑轉過頭望向窗外,過了一會開口,“你去廚房看看。”
廚房?
林碩撓了撓頭不太理解,但還是乖巧地去了。
等進去廚房,看見窩在角落哭得傷心的丁香,林碩突然靈光一閃,聰明起來,有點明白娘子的意思了。
林碩跑去笨拙安慰丁香,“別哭了,別哭了。”
“嗚嗚嗚。”到底還是十來歲的孩子,哪裏忍得住,丁香轉身抱過林碩的胳膊哭,哭了一會,想到一個問題,“你、不是在、呃、照顧娘子麽?”丁香邊說邊打着哭嗝,“你怎麽跑來了,娘子怎麽辦”
“娘子讓我過來的。”林碩活潑潑道,“娘子心裏還是關心你的,你不要總哭,乖一點,過幾日娘子就會原諒你的。”說完,林碩又不解地問了一句,“咦,你做錯什麽啦?”
“沒事。”丁香擦幹眼淚,“你先回去,我會好好的,過幾日再跟你說。”
“嗯。”林碩乖巧點頭。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一月之期,林烨雲興奮地過來找林珑,一臉期待。在這一個月中,他偷偷跑去看過幾次鹧鸪,超級兇悍。
甚至有一次,他還借了學堂上一位同學家中厲害的鹧鸪,這只鹧鸪可是厲害呢,也算是縣裏的常勝将軍了。結果他把鹧鸪帶到莊子上,放到自家鹧鸪的圈裏。沒用上半刻鐘,常勝鹧鸪就奄奄一息,要不是陳大搶救及時,常勝鹧鸪就成了自家鹧鸪的食物。
林珑跟着林烨雲一塊到莊子上,鹧鸪已經被陳大裝入籠中,它似乎有點不開心,圍着轉圈,啄了好幾下。後來發現出不去,就乖乖趴下,似是養精蓄銳,看見有人來也只是擡擡眼皮,并不如何驚慌。
見林珑過來,陳大笑容滿面,“娘子,這只鹧鸪又聰明,又厲害,下嘴十分之狠。”
林珑笑了笑,輕輕點了下頭,沒有像林烨雲那般驚喜,圍着鹧鸪轉圈看。
當然會又聰明又厲害了,這只鹧鸪可是她親自選的,空間毀滅之後,雖然沒有了靈藥奇花異草,但是她的感知卻越發敏銳了。
比如這只鹧鸪,隔得遠遠,她就能感受它周身敏銳兇狠的磁場。
當日,陳大挑選兩只鹧鸪,而她一眼就看中了這只,只不過未經實驗,心中仍有疑惑,所以兩只都帶了回來。
如今,果真剩下這只,另外一只早就鬥敗。
帶着鹧鸪乘坐馬車向縣城駛去,見識過鹧鸪的厲害,林烨雲信心大增,一路上叽叽喳喳滔滔不絕。
林珑覺得煩,瞟了他一眼,一句話就成功讓他閉了嘴。
她說:“驕兵必敗。”
好吧,林烨雲謙虛起來,他要謹慎一點,讓對方猖狂驕傲,然後再狠狠打敗他。
經過一個月的醞釀,鬥鹧鸪之事已經被吵得沸沸揚揚,老百姓當然不關注此事,有此閑心的都是富家子弟以及一些閑漢。
閑漢們湊做一堆,還設賭下注,賭誰能贏?假如淩少君贏了,能否砍下林娘子的手臂,畢竟林娘子可是縣令家娘子。
“我也下了注。”林烨雲偷偷告訴林珑,“賠率很高,等哥哥贏了錢,就給你買東西。”
林珑修眉一挑,不動聲色地問:“下了多少,賠率呢?”
“三兩。”林烨雲伸出三根手指,“你知道,哥哥零花錢不多,如果贏了就有三十兩。”
“不錯。”林珑點點頭,笑容漾開,有點撒嬌的樣子,“哥哥真好,正好我看中一匹布料,因為太貴沒敢跟阿娘張口,如今有這30兩,正好夠了。”
“正好30兩!”林烨雲大驚,小妹也太狠了,一下子把他的錢都搜刮光。
林珑搖頭,“是27兩,剩下三兩留給哥哥請客,無論如何,哥哥也是贏了錢,總不能虧待同門。”
“啊——”林烨雲哀嚎,“我這還得賠3兩,這可是我攢了好久的錢,真沒勁,賭博好沒意思。”他嘟嘟囔囔。
到了地方,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淩綏還沒過去,林烨雲和林珑到附近的茶水鋪等待。
有相識的學子過來,捅捅林烨雲,擡下巴示意林珑。
林烨雲不是很想介紹,他嬌養的妹妹可不是給這些狼看的。而這些狼們哥哥也是驚訝非常,都知道林烨雲的妹妹不良于行,卻沒想到生得這般漂亮,跟仙女一般。
有如此容貌,誰還在乎腿不腿的,娶回家擺着看,也賞心悅目啊。
關注完林珑,大家的目光齊齊集聚在陳大手中的籠子,跟林烨雲嘀嘀咕咕,“你這只看起來好蔫啊,行不行啊?”
“是啊,我那只常勝你用着吧,這可是關呼手臂的事,你做兄長的也不長點心。”
“放心。”林烨雲感激地捶了捶好兄弟的胸膛,模樣淡定。
倒是身邊圍着的一群人急得不行,真可謂皇帝不急太監急。還有一些知情的百姓,也很替林珑擔憂,七嘴八舌。
“淩少君那只鹧鸪據說是從京師運來的,比他原來那只還厲害呢。”這是給淩綏運送過鹧鸪的車把式。
“娘子要小心啊,淩家小郎君性格好勝,手段極狠。”這是憂心忡忡的老丈。
林父在祁縣風評極好,而且淩綏又是仗勢欺人,所以大家心裏都偏向林珑。
林烨雲代替林珑對大家的關心表示感謝,然後安安靜靜地坐在茶鋪等待淩綏。
對面酒水鋪子的老板看着小兄妹兩人安安靜靜地坐着,面上沒有半點驚慌,心裏直嘆氣。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這是不曉得淩綏的厲害。
他家中有親戚在淩家做工,據說淩家小郎君可是上過戰場的,曾經手刃三人,還被當今聖人誇贊少年勇武呢。而且小郎君在家極為受寵,特別是侯夫人,幾乎月月來信,讓小孫子去京師陪她。
等了許久,直到日頭偏西,淩綏才姍姍來遲。
小小少年一襲墨色胡服,窄袖、收腰,已經完全脫離了孩童裝束,站在林烨雲等人面前,完全兩個層次。
看着面前英氣俊俏的少年,林烨雲暗暗磨牙,後悔自己沒穿得成熟一點。
淩綏一到,立刻上來三五個仆人,開始拾掇場地,将寬敞的大道圍成一圈。淩綏黝黑深目在林珑臉上淡淡一掃就移開了目光,待會就是死人了,沒什麽好看的。
“開始吧。”淩綏擺擺手,立刻有人拎着籠子上前。
林烨雲的心提了起來,連帶周圍衆人,目光全都齊刷刷聚焦在籠子外的黑布上。
淩綏扯了下嘴角,冷笑一聲,突然一擡手,嗖地扯下黑布。
黑布落下,露出裏面兇悍壯碩的鹧鸪。
看清鹧鸪模樣,林烨雲臉色當即一白,它竟然比自家的大出一圈來,其他人也皆是驚訝非常,好大,好兇的山鹧,竟是本地從沒見過的品種。
山鹧眼睛又黑又亮,黑色斑點羽毛布滿全身,給人麻麻直冒雞皮疙瘩的感覺。
這只鹧鸪……林珑下意識蹙了眉頭,周身氣場竟然比莊子上的要強上一些。
眉心漸擰,一抹擔憂浮上林珑心頭。
☆、9.勝
瞥見衆人表情,淩綏冷笑起來,坐在胡床上漫不經心地掃了掃衣擺灰塵。
呵,以為他會輕敵麽,他淩綏做事,萬沒有自負一說,要做就做最好。充分準備,哪怕是不值得一提的小卒,也絕不會掉以輕心。
輕敵是大忌。
淩綏帶來的鹧鸪已經進了場地。
林珑轉轉頭,吩咐陳大:“開始吧。”
見過淩綏的鹧鸪,陳大原本篤定的神色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慘白一片的臉色。他是訓練鹧鸪的好手,一眼就看出來淩綏鹧鸪的不凡。
自己帶來那只,雖也是萬裏挑一,兇悍至極,但比之對方還是要差上一籌。
“娘子……”陳大嘴角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抖。
林烨雲也看向林珑,相熟之人目光皆染上擔憂。
“不怕。”林珑開口,視線停留在籠子中的鹧鸪上,半晌,道:“過來,我摸一摸。”
林烨雲變了臉色,阻止:“很兇的,小心傷到你。”
林珑沒理他,目光轉到陳大身上。
陳大雙眼一對上那清泠泠的目光,也不知怎麽回事,心立時一定,整個人都安靜下來。他提着籠子上前,林珑低着頭,仔細看了灰鹧鸪兩眼,突然擡手拿起桌上的茶碗,遞到鹧鸪嘴邊。
“喝點吧,興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林珑的話讓林烨雲等人情緒越發低落,一個個都沒精打采的。
灰鹧鸪似乎知道是自己最後一頓水,喝得格外起勁。戳着小尖嘴,一仰脖一口,一口接一口,居然把林珑剩下的小半碗水都喝光了。
“真乖。”林珑翹起嘴角,拿起帕子輕輕擦拭指尖的藥粉,擡頭對陳大道,“去吧。”
陳大轉身,走到場地,小心翼翼地打開籠子,将灰鹧鸪放下去。
因為來之前,故意餓了灰鹧鸪一會,所以,灰鹧鸪一出籠子,就直直朝着大山鹧撲去。眼神兇狠,直要吃人。
“唔……好厲害。”沒想到原本不起眼,灰突突蔫蔫的灰鹧鸪這般厲害,竟是深藏不漏。
之前借過林烨雲常勝将軍的學子,伸手捅了捅林烨雲的腰,有點興奮:“好兇悍,難道我那只常勝将軍回來時受那般重的傷,都是它弄的?”
林烨雲仍舊沉着模樣,沒有像學子那般激動。他點點頭,回道:“嗯,灰鹧鸪很厲害,但是比對方還不知如何。”
說到這,學子也擰了眉,集中注意力緊盯向場中鬥得旗鼓相當的兩只鹧鸪。
陳大站在離鹧鸪最近的地方,曲着膝蓋,雙手握拳,額頭青筋畢露,“咬它,咬它,咬死它。”
大山鹧體積大,靈活度上要差灰鹧鸪一籌,但是體力持久,而且身經百戰,每一口都啄在灰鹧鸪要害。
漸漸的,灰鹧鸪行動慢了起來,開始落到下風。身上的灰毛也掉了許多,身上好多傷口,血肉淋漓。
陳大已經滿頭大汗,心一點一點下沉,只嘶吼着:“咬它,咬它,起來,你不是很厲害麽,咬啊,那是你的食物,去咬它。”
林烨雲連同學子以及周圍百姓全都湊近過去,一個個紅着眼睛握着拳,給灰鹧鸪鼓勁。
“咬它,咬它,咬它……”
相比于林烨雲等人的激動,淩綏卻是穩坐釣魚臺,甚至還翹起來二郎腿,身邊的仆從一個個也都鎮定着,目光流露輕蔑。
這只大山鹧可是從京師連夜運送過來的,別說祁縣這個小地方,就是在京師,大山鹧也是首屈一指。而且它耐力極強,越到最後爆發力越強,一擊必中。
淩綏透過層層人群,望向獨自一人安靜坐在桌邊的林珑,擡手摸弄銀鞭,輕聲呢喃:“這次你幸運了,瞧她的血肉多麽鮮美鎮定,一會,可要飲飽。”
就在淩綏勝券在握之時,場外林烨雲等人突然爆發出一陣震天歡呼,形勢急轉直下。
原本落在下風的灰鹧鸪,力量突然爆發,完全無視身上的傷口,猛地向大山鹧發起攻擊,速度極為迅猛,重重在大山鹧脖子上啄出一個血洞。
淩綏難以置信,猛然站起,疾步走到場邊。
只見灰鹧鸪像是瘋了一般,狠勁撕扯大山鹧,只消三息,原本兇猛異常的大山鹧就四分五裂,變成一灘血肉。
接下來不單是淩綏,連陳大林烨雲等人也都被灰鹧鸪驚呆,眼前這只哪裏還是鹧鸪,分明是殘暴的餓狼,眼冒兇光,下嘴狠辣。将大山鹧四分五裂還不算,簡直要千刀萬剮,像是報仇一般,将大山鹧的血肉撕扯,撕扯,再撕扯。
最後居然變成一堆殘渣,看不清頭腳。
這、這……陳大驚得連連後退,一時之間,竟然不敢進去抓它。
“少君。”仆從也是手腳發軟,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兇狠的鹧鸪,他顫抖着唇喚了聲一動不動盯向場內的淩綏,“怎麽辦?”
怎麽辦?
淩綏視線移向林珑,目光陰狠,還能怎麽辦?難道他還輸不起麽!
“我們走!”一甩鞭子,淩綏帶着衆仆從離去。
淩綏離去半晌,陳大才反應過來,跪在地上痛哭起來,“贏了,贏了,我們贏了。”
林烨雲也激動起來,轉身跟身邊的學子歡呼,然後走到林珑跟前,抑制不住的興奮:“小妹,贏了,我們贏了!”
“嗯。”林珑含笑點頭。
然後整條街的人都沸騰了,更有閑漢過來拉起陳大,詢問他鹧鸪是怎麽馴的,太兇悍,沒見過這般兇悍的。
陳大抹了抹眼淚,趕緊起身,去把還在繼續撕扯大山鹧的灰鹧鸪抓回籠子,走到林珑身邊,噗通一聲跪地,恭恭敬敬磕了個頭:“小人謝少君、娘子救命之恩。”
“不妨事,起來吧。”林珑目光溫和,而後視線移到籠中已經遍體鱗傷卻依舊興奮的灰鹧鸪,眉尖不着痕跡地一蹙,再次端起茶碗,悄悄放了些靈泉,送過去,“喂它喝點水。”
之前她悄悄喂了灰鹧鸪點興、奮劑,雖然能暫時爆發出它的潛力,但對身體損傷極大。畢竟只是禽類,而且又受了重傷,估計這次之後活不了幾年,喂它一點靈泉,希望能幫助它修複身體。
灰鹧鸪似乎也知道碗裏的水好,叽叽咕咕喝了個幹淨,然後就閉上眼睛趴着睡着了。
“三哥。”林珑喚人,“我們走吧,出來許久,母親要擔心了。”
林烨雲正跟衆人約定,月底請客,就聽見林珑叫他,趕緊回來。
三人乘坐馬車回程,陳大實在是太稀罕這只鹧鸪了,将它放在自己身邊,一邊趕車一邊看着它。
行了半路,人煙少至,馬車內的林珑突然開口:“陳大。”
“娘子。”陳大恭聲。
“這只鹧鸪救了你一命,你要好好待它。以後這鹧鸪也不要再鬥了,淩少君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再惹出事來,你就自己解決吧。”
陳大原本還想着借由林珑的特殊訓練方式,鬥鹧鸪大賺一筆,聽聞淩少君不會善罷甘休,吓得身子一抖,登時放棄念頭。
“娘子放心,放心,小人必不會了。”
“嗯。”林珑點頭,然後又囑咐一句,“這種訓練法子,你也莫要透露,太過狠辣,有違天和,妨礙子嗣。”
陳大心中一緊,連道:“小人省得,娘子放心,放心。”
馬車行到莊子,陳大提着籠子下車,等在莊子上的車夫接替他回來趕車。
林珑留給陳大一塊點心,“這麽久了,你也餓了,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