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下了盤棋後,毫不留戀地走。

蕭琰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了,一直尾随林珑出門才怏怏收回視線。

有點意思。

他捏了捏手指,眸光瀉出一抹妖藍。

第二日,林珑又抱着棋盤過來。

這次,蕭琰态度端正,昨日他前半部分随意,也只輸了一子,想必今日即便不能贏,也能打個平手。

林珑依然是穩紮穩打的路數,兩人你來我往,最後,蕭琰還是輸了,輸了二子。

此刻,蕭琰再不負昨日的輕松,在林珑離去之後,居然在腦袋裏回憶林珑下棋的路數,思索半夜。

第三日,林珑抱棋盤而至。

蕭琰再不敢小觑,每落一子都經過深思熟慮,竭盡全力。

林珑呢,還是穩紮穩打的路數,跟前兩日沒什麽不同。蕭琰一邊在腦海裏算計林珑的棋路,一邊胸有成竹地落子。

可誰料最後,他還是輸了。

輸了三子!

蕭琰再也掩飾不住目中驚訝,震驚地看向林珑。

☆、26.動心

林珑走了許久,蕭琰仍沉浸在震驚中,至今不能回神。

真是越想越心驚,第一天贏一子,給他希望;第二天贏兩子,讓他嚴陣以待全力以赴;第三天贏三子,終于讓他明白,自己就是一個笑話。

她分明是在逗弄他。

他自以為成竹在胸,盡在掌握,卻不想自己的心思早被人看穿。于不動聲色中布局,将他的心理變化揣摩到極致,預料他每一步行動。

蕭琰閉了閉眼,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想不到在這鄉野小城,居然還有如此聰慧之人。

倒是他自大了,殊不知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蕭琰已經等不及到第四日了,她還會贏他四子麽?

林珑回到房間,吩咐丁香将棋子收起來。

丁香疑惑:“娘子明個不下棋了麽?”

“不下了。”林珑搖頭,對付蕭琰這種人,定是要出其不意,讓他驚嘆,讓他好奇,讓他拜服,讓他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總用一招也沒意思不是。

終于捱到了第四日,蕭琰很早便睜開眼,朝食都沒用多少,耐着性子等候林珑。然而,從日出到日落,他只等來一室靜寂。

林珑居然沒有出現。

此時此刻,蕭琰的心裏就像是裝了只小猴子,在他心上撓啊撓,百爪撓心,不得安生。他想不明白林珑為何不來,也猜測,她是故意掉他胃口。

可即便她真的是要掉他胃口又如何,他的胃口已經被掉起來了。

當然,蕭琰還是有些定力的,不至于急火火去詢問。這種時刻,就比誰的定力足,誰更沉得住氣。

一日又一日,一日複一日,林珑一直沒有出現。眼見着自己的傷勢漸漸痊愈,蕭琰心頭忍不住開始焦躁起來,難道是他想多了,人家也許沒有別的想法,就是單純下棋。

終于,蕭琰忍不住了,多少千軍萬馬之前,多少危急險境之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少年居然在一小女子面前失了穩定沉着。他輕咳一聲,喚來蕭一青,讓他去請林珑過來下棋。

等了片刻,在這片刻的等待中,蕭琰不知是出于什麽心思,居然還換了套衣服,抿了抿頭發。

沒一會,蕭一青回轉,蕭琰餘光往他身後掃了掃,側耳聽了聽,沒有看見那道清冷人影,也沒有聽見輪椅笨重的聲音。

蕭琰臉色有些不好。

見主子神色不好,蕭一青有點遲疑,好一會才吭哧:“林……林娘子說,她不想和手下敗将對弈。”這句話說得真是艱難啊,蕭一青簡直不能想象,這世上居然會有女子對主子這樣輕視冷淡。

蕭琰沉默下來,揮揮手,“退下。”

蕭一青大氣也不敢喘,聞言像是得到特赦,忙不疊地躬身退下。

室內只剩蕭琰一人,他倚在床邊,右手手背搭在眼上,修長的身體恣意舒展,說不出的清雅動人。

呵,是他高看她了。

世間女子大抵相似,都喜歡玩欲擒故縱這一招,她不就是想引起他的興趣麽,恭喜,她成功了。不過……蕭琰目色微轉,原本的滿心歡喜突然失去色彩,變得了無趣味起來。

凡事都有度,過了就顯得刻意,居心不良。

林珑行事就超過蕭琰底線,他實在沒什麽心思玩這些小女孩的把戲。

是看出來他身份高,想要攀附麽?聰明倒是夠聰明,可惜太急功近利,失了分寸,令人不喜。

沒有請來林珑,蕭琰依舊擺了盤棋,自己與自己對弈。他不急,急得應該是對方,既然她對他有所求,就一定會有下一步行動,不可能沉默下去。

蕭琰不動聲色,耐着性子等林珑主動過來,一切盡在他的預料之中。

果不出他所料,第二日,林珑就尋了過來,這次她帶來的不是棋盤,而是一盤點心,很別致的點心。

蕭琰心裏依舊嫌棄林珑的手段沒新意,但眉眼卻不自覺地漾起舒心的笑容。可能是胸口中箭的原因,連帶心也柔軟了些,在林珑面前,他總是硬不起心腸。

沒見面之前還能冷笑連連呢,結果一看見她水潤的瞳眸,聽見她輕軟的聲音,他就冷不起來了。

算了,就當是無聊看個熱鬧吧,看她還有哪些招數。

蕭琰十指修長,骨節泛着玉質光澤,指甲修剪整齊,半月痕飽滿明晰,這是一個精氣身體十分之好的男人。

無處不見雅致,無處不見力量。

他拈起一塊點心嘗了嘗,潔白瑩潤的指腹沾了些碎渣,然後自然地将食指放入口中,柔軟紅潤的舌尖将碎渣卷走。

瞥見他動作的林珑瞬間紅了臉,暈生雙頰,腦袋垂下去。

呵呵,蕭琰輕笑兩聲,不知道自己在得意什麽。

“不錯。”他矜持地點了下頭,無視林珑因為期待而晶晶亮的目光,勉強挑出一個缺點,“不夠松軟。”

“公子喜歡松軟的點心麽?”少女眼前一亮,眸間熠熠生輝,因為太過激動而顯得有點小磕巴,“那……那……我再給你重新做一盤。”

太可愛了,蕭琰心裏像是落了一根柔軟的羽毛,在心頭撓啊撓。

“你親手做的?”他敏銳地抓住重點。

果然,此話一出,剛剛還激動的小少女瞬間蔫了,腦袋垂下去,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害羞了麽?

蕭琰瞥她一眼,目光居高臨下,落在她可愛的頭頂,然後他眼尖地發現她今天居然換了新發型。

唔,這應該是朝雲近香髻,兩鬓各留了一绺黑發,用金色的小繩系着。頭頂發髻上纏了一圈銀亮亮的銀鏈子,其間點綴着細小的花朵。

仔細看,每一朵花都是不一樣的品種,可以想見少女有多用心地打扮。

突然間,蕭琰心裏湧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是沒有過女子為他細心裝扮過,女為悅己者容,哪怕是他身邊的侍女,在他回府時,也會換上新作的衣裙,唇瓣點上胭脂。但無論是誰,都沒有讓他這般動容。

小小少女這樣質樸又精心的裝扮,卻觸動他心頭最柔軟的地方。

她沒有換新衣裙,顏色也十分淡雅,也沒有精心上妝,甚至是怕他發現自己的小心思,連珠釵都沒有佩戴。

只在發間悄悄點綴,将少女心思藏了又藏。

蕭琰心頭一軟,目光下移,落在少女交握着的,細白柔軟的雙手,久久不願移開。

他在心頭悄悄揣測那雙小手的柔軟觸感,但是小手的主人卻仿佛誤會了,急慌慌擡頭,眼圈通紅,急切解釋:“我的腿要好了,很快就好了。”

蕭琰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一下子愣住了。

這般情狀仿佛傷害到了小少女,她似乎咬了咬牙,下定決心,突然雙手撐着輪椅兩側站了起來。

然後目光亮晶晶地投向他,羽睫輕眨,明明白白寫着:快看,我能站起來。

蕭琰正不知所措,不知道要說什麽,就見少女雙腿一抖,砰得一聲摔到輪椅上。他是習武之人,目光銳利,清楚明白地看見,少女摔坐時,大腿撞到了扶手上。

重重一下。

他驚訝擡頭,急急去尋少女臉上神色,卻見她猛地掉轉輪椅,語聲壓抑:“不打擾公子休息。”說着轉動輪椅,向門口駛去。

小小的人兒落在寬大的輪椅上,仿佛被淹沒。

蕭琰耳清目明,哪怕少女掩飾得很好,也聽見壓抑在她嗓中的微弱哽咽。

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一撞,蕭琰失神躺在床上,腦袋一片空白,一種陌生卻不讨厭的情緒瘋狂湧入身體,不受他控制,勢不可擋。

☆、27.給她機會

林珑右大腿外側青了一大塊,青中帶紫,傷得極為嚴重。

丁香跪在床邊,一邊給林珑抹藥,一邊掉眼淚,“娘子,沒有婢子在身邊,您就別站了。”

就是要沒人的時候才站呢,苦肉計不受點傷,那還叫苦肉計麽?

“去把繡繃拿來。”将淤青揉開後,林珑吩咐。

丁香還想勸說,視線觸及林珑清冷的目光,立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娘子做事自有道理,不是她做婢子能多嘴的。

不過,看娘子近幾日的行為,丁香有點糊塗,又是下棋,又是親自下廚,難道娘子真對那位公子動了心思?

連夫人都看出來異常,親自過來隐晦規勸娘子。

丁香心裏面自然是覺得自己娘子無處不好,便是配王孫貴族也使得。不過世人皆是輕浮膚淺之輩,只憑家世外表論人,娘子一無傲人家世,二無健康雙腿,而那位公子又不似平常人……這真是有點為難了。

這些年在林珑有意識的培養下,丁香也是頗有眼力,看郎君對那位公子的敬重小心,以及他周圍随扈的凜然氣勢。

丁香雖然沒見過什麽高官貴族,但心裏悄悄揣測,覺得憑着那位公子的氣勢,哪怕是真的王孫皇子未免也有不及。

唉……她真怕娘子最後會受傷。

丁香心有疑慮,外表不禁就帶出幾分,一眼又一眼,目光複雜地瞧着林珑。

林珑明白她的擔憂,卻不想解釋,如今丁香這般情狀倒正和她心意。如果被蕭琰無意中瞧見,也許會加重他的內疚。

若要征服蕭琰這種高傲睿智的男子,須得一張一弛,既要牽着他的鼻子走,還要讓他誤以為一切盡在掌握。

溫水煮青蛙,讓他一點一點淪陷。

最後,燙死他!

林珑這次繡得是一只荷包,男士荷包,外側一叢青竹,退暈繡和亂針繡相結合,逼真生動,內側藏着一副小相。

她的小相。

林珑做事向來謹慎,所以這副小相不可能繡得十分像自己,只尋出一二特點加以凸出。最好是,別人看着認不出來是她,而蕭琰看着卻越看越像她。

既有坦蕩直白,又暗藏細微心思,她就不信,蕭琰會一點都不心動。

想想也是醉了,林珑還是第一次這麽費心費力地追求男人,前世對蕭則,基本上她勾一勾手指,他就樂颠颠湊上來了。

也許是當初不夠用心,所以沒有真正了解蕭則,也不曾察覺他內心的變化,才會讓她一敗塗地。

說起來,還是她太心高氣傲,太過篤定,太過相信他,才會陰溝裏翻船。

為表現出羞澀,接下來兩日,林珑都沒有去看蕭琰,只吩咐丁香将點心送過來。不去見蕭琰,空下來的時間,林珑一是繡荷包,二就是查賬。

牙粉行現在由長兄林烨謹和長嫂楊慧打理,早在三年前,兩人就完婚了,現在二人皆在撫州府。長兄穩重憨厚,長嫂精明知禮,牙粉行交給二人,林珑是放心的。

不過,有個問題,二人守成還好,開拓就差一點,所以,牙粉行的大體經營方針還得林珑制定。

五年間,牙粉行基本在附近州縣站穩了腳跟,京師附近也有探索,但林珑一直不敢有大動作。

一則是京師無人,林父的名聲在祁縣是有用,在京師就泯然衆人矣;二則長兄不夠精明,加之京中有淩家在,擔心他被人蒙騙。

淩家雖然一直沒有尋林家麻煩,但不代表,淩家忘卻此事。

相隔的遠,人家可能不願麻煩,但若跑到人家地界上去,直接就順手滅了。

林珑不願冒險。

寧可慢一點,穩紮穩打,也不急功冒進。

思量間,前去送點心的丁香突然回轉,眸光發亮,顯然是有什麽高興事。

“娘子,娘子。”她開心地跑到林珑身邊,推着輪椅往外走,“大少君來信了,說是少夫人有孕,夫人高興壞了,讓婢子推您去正堂。”

“真的?”饒是林珑穩重,也忍不住激動,成婚三年,母親日也盼,夜也盼,終于盼來了好消息。

丁香還在絮絮叨叨:“信上說了,少夫人現在孕吐嚴重,等過一陣胎做得穩了,就回府養胎。林福已經去親家郎君那送信了,稍晚一會,親家郎君估計就會過來。夫人已經吩咐廚房,要準備好酒好菜,好好慶祝呢。”

“那回來送信的人還在麽?”林珑問道。

“在呢。”丁香興致勃勃,“郎君給了好些賞錢,讓他下去用飯休息,待明日寫好信再送過去。”

“好。”林珑忍不住笑意,“待會我寫兩張安胎方子,你讓林碩馬上到莊上,帶些草藥回來,還有布匹也要準備些,明天一塊帶回去。對了,廚子也送一個去撫州,嫂嫂恐怕胃口不好。”

家裏的廚子都是林珑一手調、教,雖說趕不上世家大族的經年老廚,但在外頭也是了不得。

“好好好,都依娘子。”丁香開懷道。

真是難得見娘子這般喜色外露,開心得像個孩子。

家中,長兄在撫州府,二兄在軍中,三兄林烨雲在南都書院求學,只有林珑伴在林父林母身邊。雖說有她承歡膝下,但林珑性子清冷,林父林母難免寂寞。

如今可好了,嫂嫂有了身孕,等生下嬰孩,母親就有的忙了。

林珑到正堂,林母歡喜地将信拿給林珑,湊到她身邊,又跟着看了一遍。這幾年,林父林母有林珑調理,不僅身體裏許多陳年舊疾痊愈,精氣神也充足。林母更是容光煥發,看着年輕了十幾歲。

四十不到的年歲,看起來頂多三十,皮膚白皙,臉上連皺紋都沒有。只是氣質溫潤熟稔,透漏了幾分歲月痕跡。

林父坐在高足凳上,樂呵呵打趣林母:“你娘啊,一封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我看,沒等親家公過來,她就得把信紙揉碎。”

不正經,林母扭頭嗔了林父一眼。

這一眼過來,看得林父心頭震顫,老臉一紅,不知怎的,就不敢說話了。

妻子這幾年怎麽越看越好看了,比年輕時還動人。既有成熟風韻,又帶着少女的嬌羞,面龐白皙,容顏精致。

因為有林珑和下人在,林父不好意思多看,故意輕咳一聲,擺出威嚴架子,撐着一家之主的氣派。

面對父母間的互動,林珑但笑不語。

原本林父林母二人感情就好,林母又有林珑調理身體,還配有養顏養身秘方,容貌大盛不說,人也更有底氣。

以往,她心裏只有照顧孩子,照顧林父,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再說什麽夫妻感情有點不合時宜。如今不同,身體年輕之後,心态也跟着年輕,不僅家裏家外一把抓,更是将林父管得死死。

林父本不是輕浮之人,對美色也不甚在意,但到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妻重新光彩照人之後,他心裏也是喜歡的,加之老妻對他嚴加看管,有手段有情趣,兩人倒像是回到了剛成婚那會,別有一番韻味。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老房子着火,一發而不可收拾。

楊父過來,林珑福禮請安之後,就安靜退下,将正堂留給長輩們。楊父雖說落魄,如今全靠林家供養,但到底是弘農楊氏子孫,也有幾分底蘊。

林烨雲這次能去南都書院求學,多虧了楊父與南都書院的先生相交,拿了楊父的名帖,書院才收下林烨雲。

林珑以前便知大周等級森嚴,世族再是落魄,也要比庶族強出一頭。只是她前世甫一出生便是高門大族,後來又是大周開國元後,一直高高在上,對等級制度感受不深。

如今,經過林烨雲一事,才算是深有感觸。

如果不入南都書院,很多治國經論,大儒言談,經典名著,林烨雲根本沒機會接觸。即便他再是聰慧,也無法與那些生來便站得高的人比肩。

經此一事,林珑以商入世的心思就淡了許多,只将牙粉行當做輔助。

她原本的設想是,通過趙集在京師世族中尋一可靠上進的庶子,以她的八字富貴旺夫益子做餌,牙粉行做嫁妝,嫁過去。

再經過她精心輔導鋪路,送庶子上青雲。

這個方法雖然慢,卻是最穩妥的辦法,但現在她遇見了蕭琰,上天将他送到她面前,若不能抓住,還不如笨死算了。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

林珑這邊歡歡喜喜,蕭琰那邊卻是清冷寡淡。

此刻,他正拈起一塊點心出神,同時心裏也有點難受。

他被那陌生的情緒擾得心煩意亂。

蕭琰大概知道林珑對他的心思,也不喜她目的性太強,下棋一事雖說引起了他的興致,但後續拒絕,又稍嫌做作。

想要欲拒還迎,結果弄成了四不像,令人心生反感。

只有那少女清淺細微,緊緊藏住的情思,令他十分動容。

算了,先且看着吧,反正時光無聊,不如瞧瞧,看她還能使出什麽手段。

此刻,蕭琰大概還不清楚,當他決定給林珑機會那刻,就注定收不回本心。

☆、28.火候到了

因為天資好,太過聰明,還善于僞裝,蕭琰一直以來在世人面前的形象都是高大全的。連至親父母,貼身侍婢親随,都沒有發現他真實的內心。

也正是因為太過聰慧,世間所有一切對他來說都太過容易,輕易唾手可得,所以,他經常覺得無聊。

他是秦王世子,皇親國戚,手握軍權。出生好也就算了,偏他還長得好,你說氣人不氣人。

連他自己都覺得老天太過偏心了些,給他高貴的身份不算,還給他俊朗的面容高大的身軀,甚至還賜予他聰明的腦袋,以及絕佳的根骨。

也許他生來就是讓人羨慕嫉妒恨的。

這麽多年過去,蕭琰已經能很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了。

然接受了事實,相應而來的就是無聊了,他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看書,他過目不忘,理解得甚至比先生還要深刻。習武,他練一年相當于別人練十年。帶兵打仗,他百戰百勝,人家腦袋轉一圈,他轉三圈,将人家後路都算了個清楚。

玩宅鬥權術,太容易了,他很輕易地就猜出他人心思。

唯有此刻,這個在他面前旁敲側擊打聽他喜好的少女,才讓他心波微微蕩漾。

她下棋時那般睿智聰慧,成竹在胸,然而此時此刻卻又這般小心翼翼,帶着少女悄然萌芽的情絲。

蕭琰新奇之餘,又覺得迷惑,想不通一個人居然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情态,卻又和諧統一。

比如現在,她給他摸了摸脈,仿佛很鎮定,一本正經地詢問他的飲食喜好,似乎與病情相關。但那悄悄豎起的柔嫩耳尖,以及微閃的目光卻将她全部出賣。

“朝食用得如何,還合心意麽?”少女面無表情,沉着冷靜仿佛醫道聖手。

蕭琰假裝考慮片刻,故意透漏半點訊息,“蔥油雞不錯。”

果不其然,聽了他的話,少女眼中閃過一抹晶亮,而後很快沉寂。

又說了幾句話,她就離開了。

下午用晡食時,食案上果然再次出現了蔥油雞。蕭藍悄悄打聽過,林家小娘子似乎将自己關在廚房一天,下仆殺了好幾只雞送過去。

聽了蕭藍的回禀,蕭琰面無表情,似乎不為所動,也沒去吃那道蔥油雞。

蕭藍收回目光,躬身退下。等主子用完晡食,他吩咐下仆将殘肴撤下,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他目光往蔥油雞上掃了一掃。

像是他們這種人,眼力都極好。雖然那盤蔥油雞似乎與別的菜肴沒有不同,都是動了兩三口的樣子,但細心的蕭藍還是發現了不同。

蔥油雞要比其他菜肴份量少了很多,甚至盤子上的點綴,用蘿蔔雕成的小兔子也不見了。

他好像發現了一個大秘密,蕭藍趕緊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夜深人靜,卧房點着蠟燭,蕭琰悄悄從袖子裏拿出一只蘿蔔雕成的小兔子,仔細瞧了又瞧。

小兔子雕刻得栩栩如生,三瓣嘴以及胡須都清晰可見。

因為蕭琰躺在床上,右手舉着,小兔子就湊得比較近。他五感敏銳,嗅覺靈敏,之前離得遠,還不覺如何。湊的近了,就聞到兔子身上隐約帶着一絲血腥氣。

是雞血的味道麽?

蕭琰皺了皺眉,有些不喜,指間微一用力,原本逼真的小兔子就變成了一攤白蘿蔔渣。然後掌心運起內力,烘幹水汽,殘渣化灰。

輕輕吹口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林珑照舊過來給蕭琰摸脈,不過今天的林珑怎麽看怎麽別扭,左手一直掩藏在寬大的袖中,一動不動。

蕭琰瞥了一眼,心中生疑,主動開口:“你不是說你有只機關豬?”

見他感興趣,林珑歡喜起來,眉目生輝,忙一疊聲喚丁香:“丁香,快将機關豬拿來?”

機關豬送到林珑手中,她右手捏着機關豬給蕭琰看,“它會動呢。”

蕭琰沉默,半點沒有想要接過手的意思。

林珑有點急了,開始演示機關豬身上的各種機關,但是因着一只手不方便,演示起來總有些別扭。無奈,只好伸出左手,兩只手一起。

她的左手一伸出來,蕭琰目光落上去,瞬時瞳孔微縮,開口說話的聲音有着細微的波動,“你手怎麽了?”

左手食指上包紮的厚厚布條十分惹人眼。

林珑不好意思地縮了縮左手,做出不在意的模樣:“哦,昨天不小心傷到了。”

“怎麽傷的?”蕭琰難得追根究底。

林珑遲疑,猶豫着開口:“……用……剪刀時不小心戳到。”她像是在絞盡腦汁地想借口,因而話音拖得有點長。

蕭琰目光倏然冰冷,心頭仿佛蒙了層陰霧,揮之不去的煩躁。

一直以來,他都能很好的掌控自己的情緒,面對林珑時從來都是溫和有禮,但又隐約含着距離感。

然而現在,他的胸膛突然有股氣在到處亂竄,壓也壓不住,連平靜溫和的表情都繃不住了。

蠢丫頭怎麽這樣不知愛惜自己,雕什麽兔子,兔子能吃麽,醜死了!

想起那只變成灰消失不知何處的兔子,蕭琰越想越心煩。

察覺到蕭琰情緒不對,林珑小心翼翼将機關豬偷偷放在床頭,然後低聲嗫嚅了句有事,就慢慢出去了。

空曠安靜的環境容易讓人平複心情,蕭琰定力強大,沒一會就恢複了平靜。平靜之後再一細想剛剛紛亂的心緒,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了。

他怎麽會這般輕易被林珑影響。

蕭琰警惕之餘,開始有意識地分散精力,看了一會軍報,又跟蕭一青談論了半天軍中形勢,缜密部署,發布幾道命令下去,才又恢複回從前的鎮定強大。

林珑這邊呢,也有意留時間給蕭琰理清思緒,接下來兩日都沒有過來打擾。

她太了解蕭琰這類天之驕子的心态了,布局千萬不能急,絕不能太早地讓對方心緒慌亂。否則一旦他有所警惕,恐懼這慌忙彌漫心頭的陌生情緒,發覺自己對他人動情,一定會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将陌生情緒消滅在萌芽之中。

這不是林珑想要的。

她要得是他在不知不覺中情根深種,等到察覺之時,已經斬不斷割不掉,無能為力,只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隔了兩日,林珑又去看蕭琰時,他已經恢複原來的清風雅月,舉手投足間沉着而淡定,有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魅力。

見林珑過來,他擡擡眼皮,仍是溫文爾雅的模樣,但眼裏深處卻潛藏着一分戲谑。

想要看戲麽?

林珑低垂腦袋,掩飾住微微上翹的嘴角,人生如戲,說不準是誰看誰的好戲。

今日,她依舊用心裝扮,梳得是雙平髻,少女感十足。額心戴了寶石抹額,垂在眉間,随着頭部輕輕晃頭,帶着一股明快俏皮。

看見林珑,蕭琰下意識觀察她的發髻衣着妝容,似乎已經養成習慣,樂此不疲地尋找她看似普通裝扮下獨具的小匠心。

尋了一圈,發現普普通通沒有特別,蕭琰不死心,又仔細尋找一遍。

似乎發現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頭頂,原本低着頭擺弄機關豬的小少女突然擡頭,眸光好奇。就在她猛然擡頭的一瞬間,發間仿佛有亮光一閃而過。

蕭琰眨眨眼,懷疑是自己眼花,他視線一寸不動地落在林珑發間,仔細找尋,終于發現了不同。

原來她在兩個包包髻內藏了一顆亮亮的水晶,藏在墨發中不顯,一旦發髻晃動,就會折射光芒,于不經意間點亮,映襯容顏嬌美。

多麽獨特的巧思啊。

蕭琰莫名有些開懷,心情愉悅得仿佛空氣都清新了,整個世界都清晰明亮起來。如此被人讨好,他真是如何努力也拉不回持續上翹的嘴角。

哼,真是的,小小年紀就不學好,花花心思這麽多。

不過,算了,誰讓他大人有大量呢,就接受她的讨好吧。

也許是心情明亮,蕭琰今天特別容易心軟,所以,他決定給她點甜頭,作為獎勵。

希望她再接再厲,想出更多巧思。

其實呢,午夜夢回,蕭琰也在心裏思索過,既然生活這麽無聊,他又難得遇見一個感興趣的人,不如……就留在身邊。

看在她這麽努力,這麽用心思讨好他的份上,蕭琰決定大發慈悲,只要她肯開口相求,就同意帶她回京,做個妾侍。

努力吧,少女!

“這只機關豬是你做的?”蕭琰随意伸出手,落在林珑覆在機關豬的小手上。

他本是想給小少女些甜頭,沒想到手心一碰觸到林珑柔軟的小手,自己先是一呆,心頭仿佛被燙了一下,身體瞬間僵硬起來。

怎麽會有這般柔軟的手呢?

柔嫩細膩,軟若無骨,女人的手都是這麽軟麽?

蕭琰有點不想把手收回來了。

可是他不想收,人家還不想被摸呢。林珑仿佛受驚的小兔子般,猛地抽回小手,臉頰哄的一下,仿若火燒。

“我……我……”小少女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一着急,牙齒下意識死死咬住下唇。

見那貝齒蹂、躏軟唇,蕭琰心尖刺疼,然後不知怎麽突然腦抽,擡手就觸了上去:“……別咬。”

唇上傳來指腹粗砺的觸感,林珑一呆。

她這次是真的呆住了,沒有僞裝,她是真的沒想到蕭琰居然敢碰她,他不是謙謙君子麽,他不是溫潤知禮麽?

那現在這般類似登徒子的行為要怎麽解釋!

相較于林珑的呆滞,蕭琰的表現就大氣多了,他自然而然地收回手,仿佛剛才輕薄吃豆腐的人不是他一樣。

“別咬,小心傷了自己。”他語氣溫和,話語之間有種不同以往的親昵,“我對這只機關豬很感興趣,勞煩林娘子為在下再演示一遍。”

林珑收回思緒,做出少女無措模樣,過了好一會仿佛才調節過來,低着頭,不出聲,默默演示。

她明顯感覺到蕭琰不一樣了。

他似乎開始順從自己的心意,開始碰觸她,語氣也比之前更親昵自然。

林珑表面羞澀,擺弄機關豬的動作也不如從前熟練,磕磕絆絆,有點笨拙的模樣,然內心卻篤定起來。

——火候到了!

☆、29.傷自尊了

接下來的幾日,蕭琰對林珑的态度不說是180度大轉變,但落在有心人眼中也看出點貓膩。

他胸口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之所以不立即啓程回京,主要是擔心千裏迢迢路上奔波,導致傷勢複發。想要養得好一點,再動身。

京師那邊已經來了好幾封信催促,達頭可汗也早就押送到京師,可這最大的功臣卻遲遲不露面。無論是對聖人還是家中父母都交待不過去。

尤其是秦王妃,聽說兒子膝蓋中毒箭,不能行走,憂愁得平白多了兩條皺紋,召集各路名醫齊齊向京師進發。

反正無論如何,蕭琰都不能在林家住下去了,須即刻回京。

女子心細,蕭琰态度轉變之後,林母第一時間察覺。她隐約聽林父無意中透漏幾分蕭琰的身份,似乎是王孫勳貴,這樣的身份着實不是他們小門小戶能攀附得起的。

即便是人家有心,女兒最多得一貴妾位置。

可林母哪裏舍得自己捧在手心裏疼的女兒去給人做妾,晨昏定省受大婦磋磨,甚至誕下兒女也不能喚女兒做娘。

她的女兒本來就夠命苦了,本是美玉之材,卻偏帶有瑕疵,一雙腿不良于行。入了高門大戶,他們做父母的地位低微半點忙都幫不上,這跟踏入鬼門關又有何區別。

林母幾次欲言又止,想勸勸林珑,但又不知如何開口。林父林母對林珑一直心有歉疚,所以基本只要他們能做到,無論林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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