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不住搖頭,對曲氏道:“她許久之前就想擁有一件鸾娘親手制的額飾了,今日得償所願,瞧她歡喜的。”
衆人上前,有小丫頭安排各位夫人娘子就坐上茶,趙七娘打了個手勢,沒一會就有一排小丫頭端托盤而至。
一共五個托盤,每個上面都放着一只精巧奪目的額飾。
林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都快挑花眼了,只覺哪個都好,哪個都想要。好在她沒有失了禮數,還知道謙讓陸五娘,讓她先挑。
陸五娘笑笑,沒有先挑,而是偏頭看向林珑:“三娘喜歡哪個?”
林珑目光依次在五個額飾上移過,然後在陸五娘期待的目光中搖了搖頭,語氣淡淡:“一般。”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就是這般清淺的兩個字卻讓屋內衆人齊齊一驚。沒等趙七娘開口,林大夫人曲氏便火急火燎道:“胡說什麽,不懂別瞎說,這珍寶齋的首飾件件都是獨一份。”
說完,曲氏對陸夫人讪笑:“三娘她剛到京師,不知道珍寶齋的名氣,身上也不見什麽首飾,不懂也正常。”
曲氏想把事情翻篇,趙七娘卻又翻了回來,她看向林珑,常年溫和的語氣中第一次帶上不渝:“三娘子能說說哪裏一般麽?”她的語氣咄咄逼人,仿佛林珑說不出子午卯酉,就讓她好看似的。
倒也難得她一個商女居然有這般大的口氣,對官家小娘子逼問。然而更難得的是,屋內衆人,居然沒有一個人阻止。
大家都認為趙七娘是對的,是林珑沒有眼光,信口開河。
林珑并不回趙七娘的話,而是突然道:“我想看看貴店的黃玉簪。”
趙七娘目光原本盯着林珑,神色也略有迫人,但林珑一開口,氣勢突然微妙變化,兩人仿佛對換一般,趙七娘下意識回道:“在二樓。”
話一出口,趙七娘就愣住了,心中納罕,不知為何面對着眼前這位小娘子,她總有一種跪地臣服的感覺。
既然客人開口,趙七娘雖然不滿意林珑對額飾的挑剔,但還是帶着一行人去了二樓。
林六跟在林珑身邊,嘟着嘴,有點不開心,“你看黃玉簪幹什麽,那支簪子是不賣的,有什麽好看的。”林六雖然沒來過珍寶齋,但卻知道珍寶齋的規矩。珍寶齋二層中央,有一只黃玉簪,做工粗陋,但被稱作鎮店之寶,擺在中央只給看,卻不賣。
到了二層,林珑走到黃玉簪旁看了幾眼,然後出聲詢問趙七娘:“不賣?”
“不賣!”
“我出一萬兩。”她話音剛落,曲氏立即就道,“住口。”她這話又急又尖,而且突然發聲,吓了衆人一跳。直到衆人齊齊轉頭将目光聚集到她身上,曲氏才讪笑兩聲,解釋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說呢,黃玉簪是鎮店之寶,既然賣,我們又豈能勉強店家。”
林珑根本不理曲氏,目光依舊放在趙七娘身上,又重複一遍:“不賣?”
“三娘。”曲氏忍不住上前抓林珑的袖子,儀态也不顧了,低聲呵斥,“別胡鬧。”一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別說是一萬兩,就是一千兩,林家也拿不出來。這個林三實在太胡鬧,在府中便是行事恣肆,想不到在外頭,也是個惹禍頭子。
等到回府,一定要跟老夫人禀報,請兩個嬷嬷,好好教教規矩。
趙七娘沒想到林珑這般執着,曲氏都暗示得這麽明顯了,就差指着林珑鼻子說買不起,她居然還執拗的看着她,想從她這裏得到答案。
“不賣。”趙七娘搖頭。
聞言,林珑沒有衆人臆想的那般失落垂頭,反而笑了起來,她再次問道:“那送呢?黃玉簪送我可好?”
她腦子有問題吧!
曲氏差點要昏厥過去,她發誓,回去一定要好好跟老夫人反映,在林三出嫁前絕不讓她輕易出門,就在府中老老實實待着。
陸夫人也是難以置信,人家都不賣,她居然還三番五次地問,現在又讓人家送。
她真是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最開始相遇時,只覺得這位林三生得好,目光清澈透亮,只是性子有些急,處理林六挑釁之事未免太過狠心。
但是說到底,孫氏還是很瞧得上這位未來世子妃的,無論是容貌、舉止、言語還是氣質,都沒得挑。
結果現在一看,孫氏好想問一句:這貨不是傻子吧。
她這邊剛認為人家是傻子,那邊讓她更傻的事就來了。
在一片震驚呆滞中,趙七娘的聲音顯得異常清晰,隐隐都有回聲。
她說:“送。”
衆人內心:卧槽,(⊙▽⊙)。
☆、50.娘家人
不賣卻送,衆人這一番着實吃驚不小,怎麽會有這麽奇葩的規矩。
林六年紀小,還不太會掩飾自己的情緒,眼睛瞪得大大,盯着趙七娘不動:“你不會是糊塗了吧,怎麽說胡話呢?”
曲氏皺眉,呵退林六:“不許無禮。”她話是這麽說,眼神卻明白地落在趙七娘身上,顯然心裏也認同林六的話。
林六對人的心思感知最敏銳,之前在林府,就是因着感覺到祖母母親她們對林珑的輕視、不喜,她才敢明目張膽地挑釁。
雖然母親警告過她幾次,不要直接跟林珑對上。擔心惹惱了她。但母親說這話時,語氣裏不無蔑視,而且林父林母捏在林家手中,難道還怕一個小娘子不成。
嫁到秦、王府又怎麽樣,誰知道能不能站得住腳,即便暫時站得住,也要費一番心思,就沒不信她沒有求助林家的情況。
對于宗、族而言,想要拿捏一個出嫁女再容易不過。
離了宗、族,女子沒有娘家助力,那婆家是想怎麽拿捏欺負都沒人管。
林珑若是個聰明的,就應該知道低頭,在祖母面前低聲下氣地讨好。但誰知她竟是個蠢的,居然敢對着幹,雖然一時半會,林家想要結秦、王府這門親,不敢拿她如何,但要想背地裏做點手段太容易不過。
母親都說了,林珑若是不聽話,就對祖母進言,将祁縣的三嬸召回府中。有張氏在手,就不信林珑不忌憚。
現在林六也感知到衆人對林珑魯莽的不喜,以及對趙七娘話語的驚訝,當即沖林珑過去:“這裏是京師,以為是祁縣那個小城麽,在府裏丢人現眼也就罷了,現在居然丢到外頭去。難不成是看珍寶齋一介商戶有意欺負?你可真是欺軟怕硬。”
林六滔滔不絕:“不過,你這次是打錯了算盤,在府中你欺負我母親,趕走廚房管事,是因為祖母疼你,是因為林府是你的家,大家容你,不與計較。現在鬧到外頭,你別想欺人,珍寶齋可不是一般的商戶,人家可是有先皇後禦賜的匾額,連聖人都對這多有看顧。
算了,跟你說也聽不懂,你就道歉吧,趕緊給趙七娘賠禮道歉。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以往提醒你這些話,你就覺得我們是在欺負你,殊不知我們內裏為你操了多少心。”
曲氏沉默不語,任由林六數落林珑,只最後擡眸,冷淡看向林珑:“六娘說得有理,三娘你快給人家賠罪。”
林珑沒待如何,丁香氣得先冷笑起來。她想起自己之前勸娘子的話,讓娘子和林家打好關系,省得到時孤身一人,到秦、王府沒有依傍。
現在看來,真是多此一舉。就眼前這樣一點小事,不過是個商戶小掌櫃,林家都不願得罪,出了事,沒先想着護住娘子,反倒第一時間推娘子出來息事寧人。
就這态度,難道還指望娘子在王府受了委屈,林家會出頭麽?
做夢吧。
既如此,還真沒必要讨好林家。娘子說得對,對她而言,□□才是依傍,林家有和沒有基本沒區別。即便林家肯為娘子出頭,難道□□還會懼怕小小一個林家。
不單是丁香,連陸夫人也皺了眉,對曲氏如此行事心中很是詫異。
在她看來,林珑行事雖有不妥,但想到她的出身來歷,也算是情有可原。她不懂,林家教她便是。
到底是一家人,不說極力護着,但幫着平息,安撫趙七娘确實應該。哪有當面诋毀自家娘子,說她不懂規矩,按着她給商賈低頭的道理。
何況這真不算是什麽大事,人家趙七娘也沒有不依不饒啊,甚至連怪罪林珑的意思都沒有。
事情還未明朗,林大夫人就把林珑推出去,這樣的娘家親人……陸夫人垂眸,心中不屑,真是不要也罷。
陸五娘也覺得氣氛不對,挽着林珑的手有點僵,悄悄看了眼陸夫人,不知道怎麽辦好。
幾人的目光都聚在林珑身上,然林珑卻視衆人于無物,連道眼風都沒給曲氏,目光只放在趙七娘身上。
見林珑這樣目無尊長,曲氏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尤其是有外人在,被林珑當衆下了權威,曲氏有點下不來臺,尴尬之色蔓延全身。
正要說話,一直不出聲的趙七娘突然開口了,她福了福身,對林珑道:“三娘子這邊請,我們東家娘子有請。”趙七娘這麽長時間不說話,就是指派小丫頭去尋人,剛剛看到小丫頭的暗示,才松了口氣。
“鸾娘也在?”陸五娘吃驚,甄家中人是真真正正的手藝人,基本不摻合珍寶齋的經營,只一心制作首飾,這裏的一切都是趙七娘打理。
甄家人是住在珍寶齋後身約莫一裏路的銅橋胡同,深居簡出,除了外頭探訪一些制作珠釵首飾的大師以及別店出的新樣子,基本不出門,不與外人接觸。
沒想到,為着一只黃玉簪,鸾娘居然親自過來。
林珑轉眸看向曲氏,曲氏臉色依舊難看,卻不好發作,目光在陸夫人以及趙七娘身上掃了幾眼,勉強點頭,“去吧,切莫惹事。”
她這是顧忌着陸夫人和趙七娘,陸夫人不用提,便是趙七娘,雖然是一介商戶,但迎來送往的全是達官貴人,她認識的貴人,說不得比曲氏都多。
這也是曲氏不願得罪趙七娘,逼着林珑賠罪的原因。
曲氏是個勢利之人。
☆、51.忠心
林珑随着小丫頭進入內室,趙七娘繼續留下招呼其他人。
陸五娘站在趙七娘身邊問東問西:“七娘,鸾娘什麽時候來的,為什麽要見三娘,真的要把黃玉簪送給她麽?你這珍寶齋規矩好怪,那黃玉簪一直擺在那不賣,結果居然是送的,是送的你為什麽不早說,我也喜歡那只黃玉簪啊。”
別說是趙七娘,連陸夫人都被她繞得頭疼。陸五娘是家中最小的女兒,難免就嬌慣了些,不僅是陸夫人,陸老夫人,甚至家中男子,陸相公,以及她幾個兄長,全都縱容着她。
這就養成陸五娘天真不知事的性子,好在她心性純良,沒有嬌蠻任性,大家也就護着她。想着天真的性子也好,起碼幹淨快樂。
見母親目光無奈,陸五娘也察覺到自己太過失禮,不好意思地對趙七娘一笑,不再追問,反而是認真看起額飾來。
她性子簡單,想事情不多,有時候難免不懂得體諒他人。但若是一旦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立刻改進,而且她心胸寬,從不會因此生氣計較。
所以,不單是家人,連外頭相熟的其他小娘子都喜歡和她相處。
林六瞅瞅陸五,又看看趙七娘,勉強壓下心中的疑問,走到陸五身邊,一塊看起額飾來。
陸五是有人陪着立刻活潑開朗的性子,見林六過來,轉瞬開心得跟她談起額飾來,說哪個哪個好看,她喜歡哪個,柔聲點評。
林六有點心不在焉,往日能吸引她的額飾也變得普通了,她想起那只做工粗糙的黃玉簪。做工是粗糙了點,但那可是黃玉啊,可以和羊脂美玉媲美的黃玉,而且還出自珍寶齋。
價值□□。
她好想要,可惜被林三搶了先。
林六只是性子嬌蠻霸道,但不代表她傻,心裏沒成算。
她有想過回去後讓祖母向林三讨要,但……她瞥了眼陸夫人和陸五娘,心中嘆氣,人人都知道黃玉簪在林三手裏了。如果之後被人發現,跑到她手中,還不知道要怎麽編排呢。
她可不想落得個欺負姐姐的名聲。
那死丫頭運氣還真好,不僅得了門好親,還擁有珍寶齋出産的黃玉簪。
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憑什麽好東西都被她得了去,都是林家女兒,她出身還差着一籌呢。林六越想越不甘心,憤恨間,目光就落到陸五身上。
她轉了轉眼珠,眼中閃過一抹嫉恨,既然她得不到,林三也別想要。
如是想着,林六湊到陸五身邊,語氣惋惜:“這些額飾好是好,但未免過于小氣,不如玉簪大氣。那黃玉簪真是瑩潤剔透,我長這麽大,還沒見到這麽好的玉料。”
“确實不錯。”陸五點頭,“我姑母有塊黃玉佩,就是很好的水頭了,但比之這支黃玉簪還差上一籌。珍寶齋裏出來的東西怎麽會差。”陸五對珍寶齋有一種本能的迷信,這也是現在一些貴族的普遍心理。
珍寶齋現在已經名聲在外,即便随便弄塊樹枝,标記上珍寶齋的名頭,也會被人瘋搶,誇得天花亂墜。
見陸五承認黃玉簪的好,林六眼角翹起,心中開懷,說話的語氣帶着誘惑:“陸姐姐,你說如果還有人也想要那支黃玉簪,要珍寶齋送,珍寶齋會給誰呢?畢竟黃玉簪還沒到三姐手中。”
說完,林六定住目光,眼也不眨地看着陸五,觀察她的神色。已經提醒到這份上,如果陸五心動,肯定會開口索要。
在林三和陸五之間,珍寶齋肯定會把黃玉簪送給陸五的。
呵,她已經等不及想要看看林三的臉色了。
林六話音一落,陸夫人就皺了眉,像她這種人精哪裏聽不出林六話語中的誘惑。這丫頭心術不正,居然想要拿她的五娘當槍使。
當初在門口聽見林三對林六的一番話,她還覺得林三刻薄,少了做姐姐的大氣寬容。如今看來,她的話沒錯,林六的品性果真是壞了。
自家姐妹争風吃醋,有點小龃龉都不算大事,但鬧到外人面前,彼此算計,就失了和氣。
家和萬事興,一個內鬥不合的姐妹,誰家敢要。
曲氏的臉色也難看起來,深恨林六歹毒,行事魯莽。
陸五娘也是她能利用的麽!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
曲氏剛要說話制止,就見陸五娘轉頭,匪夷所思地看向林六,語氣疑惑而不解:“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先來後到不知麽,但凡識禮知禮之人都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珍寶齋也不會壞了自己的規矩。”
陸五表情語氣都是單純的疑惑,仿佛沒有聽出林六話語中的惡意,她只是單純不解林六的想法。
但就是這種單純反襯得林六愈加不堪,仿佛所有醜陋肮髒都被剖開,暴露于人前。別說是陸夫人曲氏幾人了,連珍寶齋中伺候的小丫鬟目光都帶了鄙夷。
下一秒,林六臉皮瞬間紫脹起來,眼眶猩紅,眼看着就要落淚。
曲氏見了,忙上前打圓場,将林六拉到身後,聞聲對陸五娘解釋:“六娘她年紀小,心性單純,只是有點好奇而已。”
“哦。”陸五娘點點頭,信了,回身繼續挑額飾。
她看上了兩個,哪個都喜歡,猶豫不決。
陸夫人對陸五娘剛剛的行為非常滿意,寵溺道:“喜歡就都要吧。”
聞言,陸五搖搖頭:“一塊才五個,我不能要兩個,也讓別人挑一挑。”話語一本正經,可以看出,她對這些額飾非常喜歡,但卻克制着,只挑了一個。
陸夫人眼中漾出笑意,神色裏是淡淡的自豪。
另一邊,林珑随着小丫頭進入內室。轉過回廊,進入一間小廳,裏面坐着一位藍衣少女,淡眉杏眼,唇色略白,身量頗高,模樣看着略有些呆滞。
見林珑進來,睜着大眼盯着半天,才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臉色微紅:“失禮了,這位便是林三娘子吧,快請坐。”
廳裏放了幾把胡凳,一張小圓桌,桌上擺着茶水,熱氣騰騰。
林珑随着坐在胡凳上,鸾娘親自給她斟茶,臉上紅暈未退:“三娘子生得真好。”說完,目光又落在林珑臉上,眼中的欣賞直白不加掩飾。
目光幹淨清澈不含一點猥、亵,眼中的喜愛之意就像是對着一盆開得絢爛的花,或者精美的藝術品。
丁香利落接過茶盞放在林珑手邊。
鸾娘瞥見丁香的動作,偏頭瞧了瞧,笑容可愛,而後目光又移到林珑身上,說起正事:“三娘子想要那支黃玉簪。”
林珑點頭。
“黃玉簪不賣的。”
“不是送麽?”
“送也是有條件的。”
“什麽條件?”
說到這,鸾娘目光正色起來,脊背挺直,神色恭敬嚴肅,直直看向林珑:“黃玉簪只雕琢了雛形,如果娘子能在一刻鐘之內,将黃玉簪原本的模樣雕琢出來,珍寶齋便将黃玉簪送給娘子。”
“好。”林珑目光平靜。從始至終,她臉上神色都沒有一絲變化,但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卻有一種毋庸置疑的篤定,令人不自覺信服。
見林珑如此篤定,鸾娘目光微有波動,放在桌下交握的雙手下意識緊了緊,使勁絞着手指。
“三娘子知道原本雕刻之物是什麽?”通過黃玉簪粗粗可以看出是一朵牡丹花的雛形,但實際上根本不是牡丹花,而是小狐貍。
母親說過,只有絕高的技藝,才能将牡丹花雛形雕刻成小狐貍,便是她也不能。
想到這,鸾娘看向林珑,她想知道她的答案,想看看她能否雕刻成狐貍。
狐貍?林珑目光有一瞬間的迷惑,“什麽狐貍?”
“你不知道?”鸾娘也很驚訝,畢竟黃玉簪擺放在齋中那麽多年,從沒有人問過,林珑是第一個要求相送的,她怎麽會不知道?難道不是母親要等之人。
正躊躇間,花廳左側門口突然傳來當當當三聲敲門聲,然後傳來一道溫和的女聲:“鸾娘,請林三娘子入內。”
鸾娘轉頭看了看門口,又看了看林珑,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林珑,反客為主,清聲吩咐:“你們先出去,我一個人進去便好。”
鸾娘又扭了扭頭。
仿佛知曉鸾娘的慌亂,內側又傳來那道女聲:“鸾娘,聽三娘子的話,下去吧。”
“娘子?”與此同時,丁香也看向林珑,目光擔憂。
“不妨事,下去。”
雖有擔憂,丁香卻片刻不曾猶豫,快步退出。
很快,花廳只剩下林珑一人。
又過了片刻,左側門開,走出來一位青衣中年婦女。和鸾娘有幾分相像,然而面目卻更精致,可以看出年紀不小了,但卻很難分辨具體年紀,像是20,又像是30。
身上有種難描難畫的氣質,只見一眼,目光就再難移開。
看見女子,林珑直接伸出手,“玉簪拿來。”她下颌輕擡,語氣溫文,卻暗藏一股上位者的氣勢。動作随意自然,仿佛吩咐女子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女子一怔,猶豫片刻,從袖口中拿出黃玉簪,遞給林珑。
林珑拿到黃玉簪,指尖在上頭擺弄幾下,看不清她是如何動作。只見原本渾然一體的黃玉簪突然斷成兩節,再一看:
——中間居然是空的。
林珑将斷成兩節的黃玉簪放到一邊,伸手拿起中間的鑰匙。
她低着頭,耳鬓墨發垂落,襯着肌膚如玉,唇色如丹,但氣質卻更為沉靜,沉靜中落着一股巍然氣勢,迫人至極。
女子看着林珑手裏的鑰匙怔愣片刻,然後突然跪地,“主上。”
“難為你還記得。”林珑的聲音帶着悠遠的嘆息。
女子雖然跪倒在地,也被林珑氣勢所折,但心內還存着疑問:“娘子您……顧……”
她說得斷斷續續,林珑卻明白她的意思,擡手将鑰匙扔在桌上,語氣清冷:“沒有顧娘子了,只有林娘子。”
女子驀然擡頭,眼中滿是錯愕。
“您……”
“你不必知道原因聽命便是,将匣子拿來。”
女子心裏的疑慮都快纏成毛線球子了,但她卻不敢有半句多言,轉身回了左側間,沒一會就捧着一只黑匣子出來。
這是她最後的試探。
林珑拿過黑匣子,擡手捏了捏上頭的銅鎖,心中覺得好笑。
這甄靈兒行事越發小心了,居然弄了這麽多圈套。
“打開吧。”林珑示意女子,根本沒有用手中銅鑰匙開啓的意思。
“這……”甄靈低着頭,聞言迅速擡眼,看了眼鑰匙,“鑰匙在娘子手裏。”
“打開。”林珑沉眉,右手二指在桌上一敲,原本位于中間的黑匣子瞬間就移到甄靈面前,然鑰匙卻沒給她。
甄靈松了口氣,從荷包中摸出鑰匙,将黑匣子上頭的銅鎖打開,然後小心翼翼,将匣子推到林珑面前,“主上。”
這次的聲音恭敬了許多,顯見是承認了林珑的身份。
拿到黑匣子,林珑将銅鑰匙折疊變幻形狀,成一枚更小的鑰匙,然後将黑匣子打開。
裏面放了幾張發黃的紙張,上頭寫了許多名字。
林珑抽出一張,遞給甄靈:“靈兒……”
話音未落,甄靈猛地擡起頭,眼中錯愕濕潤,發出的聲音像是在砂紙磨過:“娘子?是……是……是您麽?”
林珑沒有理會她,繼續話語:“拿着這張紙,去尋墨硯,讓他去調查一下,這些人誰還在,誰還忠心。”
“屬下領命。”甄靈垂下頭,眨幹眼中的濕潤,回話利落幹淨。
林珑将匣子合上,見狀,甄靈有些驚訝,裏面有好幾張名單,為何只拿一張,“主上,剩下那些?”
“燒了吧。”
“……”甄靈瞪大眼睛。
其實,哪裏需要名單,林珑過目不忘,這些人名根本就牢牢記在心裏。弄出這一系列陣仗,不過是為着确定身份而已。
看出甄靈的疑惑,林珑解釋:“這些人中,我只信你和墨硯。”十幾年過去,誰能保證他們還忠心,連蕭則都能背叛,更何況別人。
而且,她剛剛回到京師,動靜不宜太大,這麽多人即便盡皆忠心,但一起動作,也會被有心人看出端倪。
更重要的是,她是林珑,孤身一人,毫無依仗的林珑。不是前世那個和蕭則并稱二聖的元後顧顏泷。
若是不顯露實力,只靠舊誼維持關系,長此以往,再堅固的關系也會發生裂痕。
這就好比那些随皇帝打天下的開國功臣,他們可能會服氣所追随的皇帝,但未見得服氣太子。
林珑到底還不是顧顏泷,起碼身份上不是,在世人眼中也不是。
離開珍寶齋後,長年緊閉大門的甄家,駛出一輛馬車,向墨家駛去。
入夜,京師中幾戶老字號工匠世家,家主全聚集到墨家,燭火搖曳,徹夜未熄。
☆、52.真容
林珑帶着黃玉簪回了林府,曲氏早安排人将今日之事報給林老夫人。一見到林珑,林老夫人就将林珑喚到身邊,目光慈愛:“三娘今日有沒有挑到喜歡的,我可是聽說珍寶齋今日新出了一批額飾,你們也是運道好,正巧趕上。”
經歷太多,林珑的性子難免莫測一些,和什麽樣的人相處,氣質就變換成什麽樣子,各種類型都駕馭得了,信手拈來。
現在偎依在林老夫人跟前,林珑溫和乖巧,只眼角眉梢卻透着幾分淩厲霸氣,讓人不敢輕易招惹。
“得了這支黃玉簪。”林珑随手将黃玉簪拔下來,遞給林老夫人,态度恭敬誠懇。
林老夫人說出那一番話,本意就是套林珑的話,讓她主動交待。不料,她剛上了一道前菜預熱,林珑就把黃玉簪放到她手中了,讓她後續一番布置,一番話中藏話無用武之地。
“不錯。”從錯愕中回神的林老夫人瞬間點頭,因為林珑太好說話,她也不好意思為難,何況她到底是經過事,眼皮子沒那麽淺,黃玉雖然難得,但她也不至于謀奪小輩東西。
看了幾眼,林老夫人就将黃玉簪還給了林珑。
黃玉簪落在林珑掌心,很快林家這些小娘子都湊上來,好奇觀看。連一向端莊穩重的林大娘都湊了近前,表示好奇:“這就是珍寶齋的黃玉簪麽?”
“我也要看。”小小的林七娘湊上來,結果攀着大姐姐的手,半天也看不到,急得直蹦,連連道,“我要看。”
衆人被林七娘逗得直樂,小女孩生得雨雪可愛,肥嫩的臉頰像兩只大蘋果,胖乎乎像只小團子。
林珑俯下身,将掌心的黃玉簪攤給林七娘看。
見林珑沖着自己笑,小女孩紅了臉,看了林珑好幾眼,才低頭看黃玉簪,口中嘟囔:“三姐姐比黃玉簪好看。”
話音一落,衆人又是一陣大笑。
這時,林六走上前,瞥了眼黃玉簪,又看看林珑,輕哼一聲,低頭摸了摸林七娘,開口:“這黃玉簪我也喜歡,正巧我今日挑了件額飾,不如我們交換吧,想必三姐姐必不會那般小氣。”
林六也不是誠心想要這黃玉簪,她只是想給林珑扣上小氣之名。想到今日在珍寶齋受到的屈辱,心裏更恨上林珑一層。
沒等林珑開口,林二娘先是冷笑兩聲,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林六:“別人一得了點好東西你就要,跟個要飯花子似的,你也是十好幾歲了,能不能長點臉,丢人現眼都丢到外頭去了,居然還不長記性。”
說到這,林二娘走到林老夫人跟前,抱住老夫人胳膊,繼續嘲諷道:“今日在珍寶齋裏發生什麽事,你自己不記得麽,陸夫人會怎麽看林家女兒,你自己心裏不清楚麽,做事能不能過點心,別總連累家中姐妹。”
林六被這一番冷嘲熱諷弄得面紅耳赤,貝齒死死咬住下唇。
林二夫人周氏心疼林六,想要開口說兩句,目光瞥到林老夫人冷然的目光,瞬間又低下頭。心裏卻把林二和林珑都恨上了。
這林三也忒不知道好歹,做姐姐的一點不知道讓着妹妹,那黃玉簪還用得着六娘索要麽?她見六娘喜歡,就應該主動相送。
哼,鄉下來的就是不知禮。
還有林二那個小蹄子,仗着養在老夫人身邊就猖狂,總有一天要收拾了她。
見林六低着頭,要哭出來的樣子,林四娘心生恻隐,動了動嘴唇剛要說話,就被一旁的林五娘扯住了袖子。
林四轉頭看了林五一眼,目中不解。林五沖她搖了搖頭,而後低下腦袋。
氣氛鬧得這麽僵,老夫人也是心煩,揮揮手:“你們都散了吧,別堵在我這,回去吧。”說完這句,頓了片刻,又道,“六娘留下。”
回到小院,丁香圍着林珑轉了一圈,心中歡喜不已:“這支黃玉簪真好看。”
人前時,林珑氣質多變,然無人時,就露出本性,有點冷,有點呆,還有點萌。
“好看麽?”林珑晃悠了一下腦袋。
這一動作吓了丁香一跳,忙道:“哎呦,我的娘子,您可別晃頭發都散了。”
正說着,一縷碎發掉落,貼在鬓角。
丁香上前一邊幫林珑梳頭,一邊說話,“娘子,您說後日的賞菊會,秦王世子會去麽?”大周對男女大防不嚴,訂了親的男女還可以相約聚會。
而且,丁香自幼跟在林珑身旁,沒有什麽是話不能說的。
“不知道。”林珑搖搖頭。
“應該不會去吧。”丁香語氣裏不無失望,這些日子,她繡了許多小荷包,送給府上的丫頭婆子。因着她繡工精湛,荷包奇巧,倒是籠絡了不少人心,在府裏行事也通順許多。
跟她們聊天時,丁香了解到,秦王世子性子溫潤,有君子之風,一向不喜歡湊這些熱鬧。秦王世子是大周所有待嫁女兒夢想中的夫君,身份高貴,年輕有為,而且難得是性子還好,沒有一點架子不說,相處時使人如沐春風。
別說這些丫鬟婆子對秦王世子的二三事了解清楚,就是一些販夫走卒,也知道秦王世子的美名。
娘子能許給這樣的人,丁香一方面為娘子感到歡喜之餘,又充滿擔心。
她想起那個曾經在祁縣林府中養傷的溫潤青年,絞盡腦汁回想,他仿佛對娘子很好,但似乎又與其他人沒有區別。
他對每個人都很好。
林珑坐在鏡子前,透過昏黃的銅鏡,發現丁香在發呆,臉上的表情還是糾結來糾結去,不禁覺得好笑:“在想什麽?”
“秦王世子。”丁香下意識脫口而出,說完後清醒過來,覺得這話有歧義,擔心林珑誤會急急解釋,“不是的,婢子……婢子……”
越解釋越亂,丁香磕磕巴巴,半天說不出來,最後只能可憐巴巴地看向林珑。
然一看之下,她瞬間怔愣。
銅鏡裏映出林珑清冷淡漠的面容,那容顏精致美麗得能羞煞百花,卻也疏離得令人心悸,仿佛将整個世界排除在外。
神情裏猶存幾分揶揄促狹,卻只是單純地因着她急切磕絆,不曾有一點羞怯和吃醋。
娘子在意的只是她的緊張,與秦王世子半點幹系也無。
意識到這一點,丁香的心仿佛突然被一只大手攥緊,酸澀得透不過氣來。這個年紀的少女不是應該懷春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