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瘋了

什麽叫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黛玉總算領教了。之前怡親王只是一個阿哥的時候,遠離政治中心,幾乎無人記得。只在一日之間,就成了當今最炙手可熱的新貴。

車水馬龍幾乎都不能形容當前的盛況,這還是在國喪期間,若不然,送來的貼子能把兆佳氏給淹了。

“幸好一年都不能吃酒享樂,不然順了哥情失嫂意,真個是難辦了。”兆佳氏收賀禮收到手發軟,差不多的人家還要回禮,忙的不亦樂乎。這還只是收禮,若是真個到了明年,走起禮來,才是要人的命。

黛玉抿了嘴兒直笑,“額娘這話可別叫別人聽見,不然該說您這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了。”

兩個人說起鄉村俚語來,竟然也能接得上。

正說話間,一個消息劈下來,賢德妃自缢宮中,随着先皇去了。

黛玉整個人都是懵的,因為這一連串的緊張和身體上的煎熬,她壓根都忘了還有這個人的存在。就算想到,也以為她能折騰些風雨再死,沒想到,她就這樣死了,幾乎可以算是悄無聲息。

“讓弘雲陪你趕緊回娘家看看,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們盡管留下。”兆佳氏知道賢德妃是黛玉的表姐,也是親家母的娘家侄女。若是普通人,這樣的關系一個出嫁女送些喪儀就叫人挑不出禮數了,但畢竟是先皇的嫔妃,還是要周到些為好。

黛玉也明白,新皇剛登基,又和賢德妃有過舊怨,若是不好好辦身後事,被人說嘴總歸是不好。

弘雲昨日才回府中,一覺睡到中午才醒,醒過來吃飯就聽到這個消息,又趕緊換了衣裳備上馬車陪黛玉回娘家。

“你別騎馬了,跟我一塊坐車吧。這幾日,累的夠嗆吧。”可憐他們小夫妻,一直到現在都沒能好好說一會兒話。

“想到你就不累了。”弘雲上了車,張開雙臂抱住妻子,“還好再也不用分開了。”

“在宮裏這幾日,還好嗎?”黛玉摸摸他的臉,有許多許多的話想問,一時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不好,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是四個字,驚心動魄。”弘雲嘆了口氣,原以為自己經歷過的一切已經是非同一般,和同齡人比起來,他還頗有幾分自得。可回頭想想皇瑪法駕崩那一晚經歷的事,才發生之前的人生經歷,只能算作四個字,幼稚無知。

十四叔深夜來襲,八叔聯合賢德妃步步逼宮,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硝煙都将他的人生從此刻直接撕裂開。現在的,還存在着的弘雲覺得自己和以前已經是兩個人了。

“都過去了,我們都活下來了,這就很好。”黛玉的唇印到他的唇上,柔軟的帶着她的體溫的,象鮮花般的嬌嫩的嘴唇,熱情的就象正在盛放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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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從天而降的甘霖,撫平了他內心的焦躁和不安。他熱烈的回應,不斷的索取,長久的渴望被她的吻擁抱的滿滿的。

“大阿哥,少奶奶,到了。”白露在外頭小聲的報了一句,聽到裏頭的聲音,面紅耳赤不敢擡頭。

過了好一會兒,裏頭才傳來黛玉的聲音,“知道了。”

弘雲理了理衣裳跳下去,用手扶着黛玉下車,看她發髻不亂,口脂卻溢到了唇外,趕緊掏出帕子,“我給你擦擦。”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是史遠和賈琴,他們本該直接去賈府,但不知出于什麽考慮,還是先來了林府。

他們後頭是史湘雲和她的丈夫向希生,夫妻倆也是先來了林府,此時正和剛到的史遠寒暄。史遠的注意力自從黛玉出現便沒再轉過目光,賈琴兜了好幾回,寒暄才能繼續下去。

“大小姐也回來了,見過大阿哥。”賈琴不得已,上前一步,微福身子。

背對着他們的史湘雲趕緊過來見禮,大家都是一接到消息就趕過來,正好在門口遇着,一塊走了進去。景玉這段時間在家陪着父母,七日哭靈,林如海和賈敏的身體都有些受不住,日日靠含着參片才過得那幾日。黛玉也是日日都派人問,就算不出賢德妃的事,這兩日也會找時間過來探望。

賈敏臉色臘黃,乍聽噩耗便有些受不住了。黛玉一見眼淚當時就下來了,上前扶住她,“娘,萬事有我們在,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傻孩子,這幾日金陵裏的人家,誰不是這樣,就是你婆婆不也一樣。”賈敏不以為意,再辛苦,大家夥都一樣,比她年紀大的,比她身體差的,誰不是一樣受着。

又叫賈琴和史湘雲兩個人坐,林如海在書房見了弘雲他們,賈敏就在內院見了女眷。都是自家親戚,她是長輩,倒也随意。

“等他們男人說完話,咱們幾家一塊去,也叫人看看,賈家不是無人呢。”

新皇登基,林如海立刻升了戶部尚書,以前是行着尚書之職,卻沒挂着實名,這會兒總算是實至名歸。賈敏這兒受的待遇不能跟新晉的怡親王福晉相比,但也差不了多少,林如海可一直都是新皇的心腹呢。

但賈府就不一樣了,整個說是天翻地覆也不為過。就是哭靈的時候,別人都不敢同他們離得近了,話都不與他們說一句。再到後頭,奚落的事就越發明顯了。

王夫人哭靈的時候,眼睛都放直了,她再也沒有想到,竟叫這位給登了基。再一想女兒已經将人得罪狠了,眼前一黑,暈倒了好幾回。想着再難她也有個妃位傍身,以後總歸是個太妃,新皇不至于去為難一個太妃吧。

誰也沒想到,年紀輕輕,竟然就死了。還是自缢身亡,王夫人聽到了,哭的厥過去幾回,賈敏派人過去的時候,剛請了郎中來瞧。聽說參片都用上了,要強撐着看女兒下葬。

林如海讓人過來通知內院的女人出門,分坐各自的馬車,去了賈府。賈琏在門口待客,可是看看外頭的馬車就知道,根本就沒有什麽人來。林如海他們這一撥,倒成了唯一的客人。

賈母在床上躺着,聽到孫女的死訊,連哭都哭不出來了。王夫人哭的走不動道,非要進宮去看女兒的小斂。

被賈政一嗓子吼住,“你還嫌自個命長是不是,宮裏怎麽辦就怎麽辦,不要給皇上添亂。”

“我就這一個女兒,自小送走宮,這麽多年不得相見,臨了臨了,最後一眼也看不上嗎?這是規矩,嫔妃的娘家人可以去看最後一眼的,為什麽到了我這兒,就不行了。”

引着他們過來的賈琏也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出,十分尴尬的請他們安坐。

不一會兒,王夫人出來,她倒一點也不尴尬,頗有豁出去的姿勢。見着賈敏眼淚直掉,拉着她的手,“都是養女兒的,你應當知道我的心情,老爺連最後一面都不叫我去看,我叫我心裏怎麽過得去。”

賈敏心裏的一點憐憫被她一哭,全給哭沒了。賢德妃和新皇是什麽仇什麽怨,她難道不清楚嗎?難怪叫人聽了一出好戲,敢情就是說給她聽的呢。她要見女兒最後一面,還不是得賈敏拉下面子去求情。說不得還要求到怡親王福晉的頭上,才能如願。

她就不怕新皇清算賈家,就不怕這麽一大家子受她的連累,反倒只想着女兒,是篤定了皇上不敢拿她怎麽樣是不是。

“皇上剛剛登基,皇後也是剛入住宮中,這個時候,誰有本事見得到人。前兒皇後的娘家求見,也說沒空呢。二嫂若是有辦法,盡管去使,我們這些親戚無用,幫你敲敲邊鼓總是可以的。”

賈敏說完,臉色漸冷,旁邊坐着的人更是如坐針氈,誰也不知道王夫人會演這麽一出戲給人看。

“可總歸是能見到宗人府的人是不是。”王夫人仍不死心。

“是啊,宗人府開着門呢,二嫂不妨叫二哥趕緊去一趟。”賈敏站了起來,“我去看看母親。”

黛玉陪着起身,史湘雲和賈琴也跟了上去,一個說,“好久沒見叔祖母,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如何了。”

一個應,“是啊,我這也是牽腸挂肚的呢。”

賈母這兒,有寶二奶奶一直守着,他們過來的時候,正端着藥碗給賈母喂藥。

“我來。”賈敏接過藥碗,喂給賈母,見母親消瘦的樣子,再看看府裏她不成器的兒孫,拼命忍着淚。只希望母親這一輩子,不要看到那一天。生榮死哀,能好好走完這一輩子。

“敏兒來了。”賈母看着女兒,反倒擔心起她來,“你年紀也不小了,這段時間辛苦了,也要注意調養身體。”

“是,女兒曉得呢。”多大年紀也是母親的女兒,只有母親會這樣什麽都不問,先擔心她的身體。

黛玉他們來過了,看過了,送上喪儀,離別而去。弘雲帶着她直接回了親王府,看她神色恹恹的,故意用鼻尖去點她的鼻尖。

“別理他們,過段時間你想理都理不到了。”

“什麽意思?”黛玉有些緊張的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說,你不喜歡就少來往。”弘雲心知賢德妃的死不是什麽自缢,她那樣的人,怎麽會自缢呢。根本就是新皇不願她成為太妃,更不願意她身為太妃,用長輩的身份壓人一頭。

陷害過皇後,幫過八阿哥奪嫡,不論哪一件,都是死罪。而她的娘家榮國府,貌似也沒跟新皇建立過任何交情,反倒是投靠過九阿哥,還曾和三阿哥走的很近。皇上會不會牽怒,按弘雲對這個伯父的了解,沒發落榮國府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還沒騰出手來。

“弘雲,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黛玉知道自己說這些太不理智,可她實在不願意母親傷心。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不保證能夠成功。”弘雲覺得頭有些大,自己有多少斤兩他是知道的,皇伯父的确很喜歡他,但那純粹是對晚輩的一種愛護,讓他為了自己改變主意,他不覺得自己有那麽大的影響力。

“不,不是那個意思。”黛玉當然不可能讓弘雲去勸皇上對榮國府如何,不管皇上決定怎麽做,那都是皇上的決定,新官上任還要三把火,新皇登基怎麽可能由別人擺布。

“我是擔心外祖母,她一把年紀走到今天,也沒幾天日子可過了。能不能,等她安安穩穩的閉上眼。”至少這樣母親不會那麽難過,黛玉心想。

“這個倒是能想想辦法,交給我吧,只要他們最近不去惹得別人注意,我盡量周全。”弘雲覺得這個要求倒不過份,到時實在不行,讓阿瑪出面轉圜一下拖一拖,想來這件事對皇上來說,又不是大事,應當不用那麽着急。

“謝謝你。”黛玉靠到他的肩膀上,厚實的肩膀帶着他的體溫,格外讓人安心。

“傻瓜,我是誰啊,還要對我說謝謝嗎?”弘雲和他抱作一團,可是孝期,又不敢真的做什麽,真是憋死個人。

“你,你,你做什麽?”弘雲感覺到腰間一涼,一雙小手摸了進來,慢慢的,滑向不可思議的深淵之處。

“我想幫你。”黛玉羞的臉都紅透了,低着頭不敢看他。

弘雲擡起她的下巴,“我好喜歡你的唇,軟軟的,不管是淺淺的還是深深的吻,都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撥。”說完翻身壓到她的身上,炙熱的吻就象狂風暴雨般襲來。

幽沉的眸子染上情/欲的灼熱,就象一把火,擁有燒盡一切的熱情和狂野。黛玉感覺到他的體溫,越來越高,越來越燙。

“我喜歡這樣的你。”弘雲的聲音帶着染上情/欲的嘶啞,這樣嬌弱的,害羞的,卻會為了他鼓起勇氣的女人。

賢德妃的身後事辦的極為草率,卻沒人敢說什麽。王夫人只敢窩裏橫,在家裏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咬定了大家是親戚,你拿我沒有辦法。在外頭,別說皇宮就是宗人府,她也不敢邁一條腿進去。

就連萬事不管的賈赦都跟弟弟賈政說了幾句正經話,“多事之秋,千萬別讓那位把火燒到咱們頭上,該舍的舍了,該斷的斷了,該閉嘴的閉嘴。”

賈政有些羞惱成怒,“大哥也該好好清理清理自己的院子,國孝期間,別鬧出什麽不好聽的來。”

賈赦嘿嘿一笑,“只要鬧不出孩子,誰知道呢。”這番話竟是只對別人,不對自己,氣的賈政半死。

卻不得不承認大哥說的有理,回去就讓王夫人,“外頭有沒有什麽讓人抓住把柄的事,趕緊了斷,夾緊尾巴做人。”

“我有什麽把柄,宮裏賜下的宮女你都收用了,問我要什麽把柄。”王夫人心裏頭在滴血,女兒身亡,四阿哥登基眼看爵位無望,那她除了錢還能抓什麽。現在叫她把外頭的印子錢停了,那是要她的命。

“新皇不比先皇,大家都在看,不小心些,你想被拿來當靶子嗎?不要說氣話,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賈政也頭疼,早知道林如海看的這麽準,自己就該跟上才對,不該私心作祟,偏去選跟新皇不對付的。

“靶子,他的皇位不一定是怎麽得來的呢,名不正言不順,還敢拿別人作筏子。”王夫人不依不饒。

“你說什麽呢,不想要命了。”賈政暴怒,以前只覺得妻子有些煩人,從來不知道,她竟然蠢成這樣,連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都不知道。

“皇上駕崩當晚,十四爺也進了宮,可到現在為止,你聽到了十四爺的消息嗎?誰知道聖旨是傳給誰的,看過聖旨的可都是新皇的心腹。”王夫人跟女兒走的近,知道的其實比旁人要多一點,加上現在正處于亢奮之中,半猜半蒙,竟叫她攪出一番乍一聽還挺合理合情的話來。

“瘋了,你瘋了。”賈政已經不敢聽下去了,張嘴就命人進來,“夫人魔障了,不許她出這個門。”

這頭王夫人被禁了足,那頭賈琏的姨娘傳出有孕,鳳姐偏說是在國孝期間懷上的,絕對不能生。

“留下這個把柄在世上,以後讓人想起來就被罵一回嗎?榮國府本來就不得新皇歡心,再拿個這樣的把柄出來,你是怕別人找不到借口對付我們是不是。”

鳳姐纖纖玉指,指着賈琏,氣勢洶洶。

“根本不是國喪期間懷上的,生下來不就知道了,時間都對不上。”鳳姐管的嚴,到如今他也只有巧姐一個女兒,眼看懷上了一個,他哪裏舍得。

“還想生下來,哼,你還嫌不夠丢臉嗎?”鳳姐一哼,下人來報,姨娘小産,血崩不止,問要不要找郎中。

“找一個郎中瞧瞧吧,我們又不是那等不顧人生死的人家。”鳳姐點了頭,去請郎中的人前腳同門,後頭姨娘的血就流盡了。

下人掐着點,看人差不多了才過來報,無論如何也等不到郎中過來施救。

姨娘一死,賈琏氣的好幾天不回府,也不知道在外頭什麽地方鬼混去了。

賈母每天喝着孫媳婦端來的藥,怔怔的道:“已經有很久沒有看到你娘了吧。”

寶釵手一緊,勺子磕到了藥碗的邊緣上,發出一聲脆響。

“自從娘娘過世,母親便哀傷過度,這幾日起不了身,大嫂在跟前伺候着。”寶釵不敢說婆婆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公公吩咐把婆婆關起來,還說婆婆瘋了的話,只敢撿能說的說出來哄着賈母。

“唉,親生的閨女,她生下來的那一天,正是正月初一,人人都說好兆頭,好福氣……”賈母搖搖頭,人這一輩子,誰能算得到以後呢。不到蓋棺定論,誰也不敢說什麽是好福氣。

“老太太,救救我們夫人吧,我們夫人沒瘋,她真的沒瘋啊。”一個丫鬟忽然撲進內室,跪到了賈母的床頭。

寶釵吓了一跳,王夫人身邊的丫鬟都關在院子裏,哪兒也不許去。這一個是怎麽跑出來的,居然讓她一路跑到老太太的屋裏,也沒人攔着。

不是不攔,實在是王夫人院子裏發生的事,外頭的人一知半解,知道的并不詳盡。這丫頭以前常幹傳信的活,院子裏的人都認識,還當是替王夫人過來問老太太情況的,這才沒有去攔。

等她硬闖到屋子裏,再攔也攔不住了。賈母看她直挺挺的跪着,驚的從床上坐起來,“你剛才說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兒子說媳婦瘋了,把她關起來,媳婦卻說自己沒瘋。孫媳婦拿瞎話來哄自己,這個家裏,還有人的話能信嗎?

“去把你婆婆扶過來,我當面問她。”

寶釵不願,賈母瞪了她一眼,“那我就親自去看。”

家宅反亂,成了這個樣子,她再不管,能行嗎?

寶釵沒有辦法,只得去扶了婆婆過來,一邊又派人去通知賈政和寶玉,看看能不能阻止她在老太太面前胡言亂語。

王夫人看到老太太痛哭流涕,“娘,我沒瘋,媳婦沒有瘋,老爺他不知道聽了哪個狐貍精的瘋話,非說我瘋了。”

寶釵退了出去,屋裏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裏頭傳來王夫人嘤嘤的哭聲,還有賈母的安慰,寶釵心想,氣氛還好,婆婆總該知道瘋話說過一遍就算了,不會再說第二遍吧。

寶玉先趕了過來,“你怎麽讓祖母和娘單獨呆在一起。”寶玉也被王夫人的言論吓了個半死,隔着房門勸了好幾回,都被王夫人罵走了。

她好像鐵了心,陷入了自己所營造出來的幻想中,死活都不願意面對現實的真相。

寶釵一臉委屈,“祖母讓我出來,我敢不出來嗎?”

寶玉剛推開房門,就聽到老太太一句,“你大膽……”然後是重重的倒地聲,吓得他是肝膽欲裂,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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