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豆豆又問了鐘言聲幾個問題,他們說話的時候,過佳希無意間看見鐘言聲手背上的疤痕淡了很多,不細看已經看不見了,當下有些安心。
走出快餐店,過佳希帶豆豆回家,鐘言聲還有其他事,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姐姐,你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嗎?”豆豆在路上問出心中疑惑。
“算是一般朋友吧。哦,對了,高二那年暑假就是他做我家教的。”
豆豆一聽恍然大悟:“原來就是他,我好笨,怎麽就沒想到呢?我對他有印象,前幾年還聽爸爸媽媽聊起過,說他好可憐,父母都病逝了,現在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
過佳希的心像是被一根針刺了一下,情緒低落下來。
豆豆沒察覺到姐姐臉上的表情,接着說了一句更凄涼的話:“難怪天氣這麽冷,他還穿那麽少,原來是沒有人照顧他。”
過佳希心裏更蒼茫了,擡起頭仰望天空,嘆了一口氣,她很認同豆豆的說法,鐘言聲不是一個會愛惜自己的人,他除了工作之外什麽都無所謂,別說在意生活中的細節了,想一想還真是很可憐。
豆豆似乎越來越自責,垂着頭走路,沉默不語。
過佳希攬住他的肩膀,輕快地說了一句:“今天的事和你沒關系,他本來就沒有找女朋友的打算。”
“你怎麽知道?”
“你還小,所以看不出別人的真實想法,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豆豆似信非信,片刻後遲疑地問:“那我遇到不會做的題還能問他嗎?”
“既然他說沒問題,你就可以問他,不過最好放在周末,平時別去打擾他。”
“好的,我懂了。”豆豆乖乖地回答。
過佳希看向街道兩邊薄薄的積雪,像是蛋糕上的糖霜一樣,這段時間下了幾場小雪,氣溫降到了零度以下,她很多時間都待在公司沒能感覺出嚴寒,現在行走在冷風撲面的街頭,肩膀都冷得發疼,忽然好想喝一碗羊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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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羊湯,她自然地想起和鐘言聲在羊湯館的那一天,屋外雪花緩緩墜落,屋內熱氣熏紅了臉頰,真的很溫暖,現在小雪初晴,反倒冷成這樣。
等過佳希下一次回去喝嬸嬸煲的湯已經是二月初了,她也才得知豆豆放寒假了,他已經經過鐘言聲的同意,即将每周去鐘言聲家接受輔導,對此不免愕然。
嬸嬸笑着說:“看來我們和小鐘老師真是有緣分,早些年他幫佳希輔導功課,現在又輪到豆豆,他可真是一個熱心腸的人。”
叔叔的語氣同樣很感慨:“是啊,他工作那麽忙,還願意花時間幫忙當真難得,只不過他不肯收錢,這讓我心裏過意不去。”
嬸嬸說:“雖然他這麽說,但我們不能讓人家白幫忙,錢是要準備好的,到時候他真的不願意收我們就請他來家裏吃一頓飯,再送幾件我做的衣服給他。”
豆豆很快應和,聲音清脆響亮:“沒有錯,他很缺衣服穿的。”
“得了,省省吧,你媽媽做的衣服都是老年裝,款式都過時了,年輕人怎麽會喜歡?”叔叔揶揄自己的老婆,“到時候去商場買一件吧。”
“少瞧不起我,最近來我這裏定做旗袍的好多都是小姑娘,和佳希歲數差不多。”嬸嬸說着看了一眼侄女,發現她在發呆,拿手肘碰碰她,“怎麽了?快吃飯。”
過佳希回過神,心想鐘言聲竟然會答應親自輔導豆豆,他就不怕麻煩嗎?
飯後,她走進豆豆的房間問前因後果,誰知豆豆兩三句話就解釋清楚了:“我很有禮貌地問他寒假有沒有時間,我有些問題向當面請教他,他說可以,我又問他約在什麽地方,他說去他家好了,他每周六有時間,可以輔導我。”
這麽說還是鐘言聲自己提出來的?過佳希更納悶了。
豆豆咬了一口蘋果,一字字地說:“姐姐,你放心,我在別人家裏會守規矩的。”
“那當然,否則丢臉的是你自己。”過佳希笑着點了點他的腦門。
豆豆第一次去鐘言聲家的那天下午又下起小雪,嬸嬸瞅着窗外變化的天氣,有些憂心,嘴裏念叨:“豆豆忘拿圍巾和口罩了,等會兒回來肯定要感冒了,都怪我剛才在打電話,一個沒留神,他東西落在沙發上,人已經走了,都怪我。”
坐在沙發上捧着筆記本打字的過佳希低頭看看角落的厚圍巾和口罩,想了想說:“我去接他,順便把圍巾口罩帶上。”
“那可不行,天氣這麽冷,還下着雪路不好走。”
過佳希放下筆記本,伸了個懶腰後站起來,對嬸嬸說:“沒事,我最喜歡看雪了,剛才看見窗外有雪花就想出去轉轉,再說正因為路不好走我才不放心豆豆一個人回家。”
過佳希撐傘剛出門就打了一個噴嚏,天氣真冷,她不住地抖了抖肩膀,其實她沒告訴嬸嬸自己也有些輕微的感冒,在連續加班兩天後沒有休息好,現在頭昏昏沉沉的。
鐘言聲開門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一個人,穿着一件咖啡色的雙排扣大衣,下巴埋在紅色圍巾裏,鼻尖一點紅,大眼睛裏閃耀着光澤,黑發披肩,頭頂落着幾片雪花,有些像是四歲時看過的一部童話片裏的人物。
“我來接豆豆。”過佳希站在門口,說話時鼻音有些重。
“他剛走。”他看見她輕輕皺了皺眉,便向她解釋,“放心,他是坐車回去的,剛好我的一個朋友過來借車,我請他幫忙載豆豆回去。”
“原來是這樣,謝謝你。”過佳希一邊說一邊從大衣口袋拿出紙巾擦了擦鼻子。
他看她凍得不輕,面色很白,問她:“要不要進屋喝一杯熱水?”
“不用,太麻煩。”
“沒事,我剛燒好了一壺熱水。”他轉過身走向廚房。
過佳希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正準備彎下腰拖鞋,聽見他說:“不用拖鞋,直接走進來就可以。”
于是,她在門口的防滑墊上蹭了蹭,再走進屋。
一進門慢慢地聞到一股淡淡的中藥味,她不免好奇地問:“你在煮藥啊?”
“嗯,最近有些咳嗽,去醫院看了看,醫生給我開了三包中藥。”
“咳嗽的話就不要抽煙了。”
“我已經戒煙了。”
“是嗎?那天看見你站在窗口手裏拿着煙。”
“只是拿着看看而已。”
才不信呢,她心想。
他慢慢轉過身,拿着玻璃杯過來,把溫熱的水遞給她,她接過喝了一口,再擡眸看他,他身穿一件煙灰色的羊毛衫,翻出的衣領潔白如雪,臉上的表情很平和,看起來對她的突然登門拜訪一點也不介意。
趕過來的途中實在是又冷又累,她有些撐不住,坐在椅子上喝着熱水,他則回過身走去廚房繼續對着煤氣罩熬藥,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耐心做這樣家常事的姿态,覺得特別的有趣,不知道為什麽。
環顧四周,一切和她當初來上課時無異,連空氣都是一樣的,總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或青草的味道,好像無論時移世易,這個老房子永遠守着一段不變的舊時光。
等鐘言聲回來坐下時,過佳希已經摘下了圍巾,很坦然地坐着,開口問他:“你最近工作不忙了?都有時間幫豆豆輔導功課了。”
“的确不是很忙。”他說,“一周花三個小時做別的事情沒有困難。”
“況且豆豆比我省心多了,一點就通,對吧?”
“沒錯。”
“你也承認得太直接點了吧。”
他喝了一口水,然後說:“你的聰明表現在別的方面。”
這下她好奇了,反問:“哪裏?”
“與人打交道上,你的眼睛裏寫着讨好兩字,一般人不會和你計較太多。”
她認真思考起他的話來,感覺他看得很透,不論在工作中還是生活中,她學會一招,看人的時候眼神要特別真誠,真誠中帶一點喜悅,喜悅中帶一點讨好,讓對方有錯覺自己是被尊重或者崇拜的,這樣她接下來提出的要求他們也比較容易接受,但其實她真的崇拜那些人嗎?也不全是。
只不過,她看他的眼神是真的,她一直是崇拜他的,以前當他是偶像來崇拜,而現在當他是一個優秀的同輩來崇拜。
“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刻意讨好過你。”她斟酌後說,“我是真的很……欣賞你。”
她說到一半竟然用力咳了出來,然後自己也被自己突然的中斷惹笑了,一邊笑一邊費力解釋:“我說真的……沒有騙你……咳咳。”
“我的藥熬好了,你要不要喝一碗?”他問她。
“我可以喝嗎?”
“醫生說是治療風寒咳嗽的藥,你喝應該沒事。”他說,“我看你比我咳得嚴重多了。”
“但是我怕苦,稍微苦一些我就喝不了。”她大言不慚地說。
“良藥苦口,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要知道以前他總說她是一個小孩子,言語中還帶一些“居高臨下”的感覺,現在他改口了,用理所當然的口吻說,你不是小孩子。
時間真的能改變很多。
他說完走去廚房,把熬好的藥的三分之一倒在碗裏,然後拿過來給她喝。
褐色的一碗藥看着沒什麽殺傷力,甚至低頭聞一聞還有一股淡淡的藥草香味,她大膽地喝了一口,然後後悔了,順手推開,還給他。
“喝一口沒有用。”他說,“你真的這麽大了還怕吃藥?”
她苦着臉又拿回來,屏住氣後一飲而盡,好半天後擠出一句話:“鐘言聲,你家有沒有糖?”
“我這裏沒有糖果。”
“白糖也行,快給我一塊,我的舌根真的太苦了……”
他取了一塊白糖,切了一半後給她,她趕緊丢進嘴巴,眉頭很快舒展,眼睛裏的亮光重現,他心想自己真是高估她了,她骨子裏依舊稚氣未脫。
“太甜了。”她沒一會兒又說,“開始膩了。”
他的眼眸深處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很快有敲門聲傳來,鐘言聲走去開門,是對面那位寡居的老太太,她家的電飯煲壞了,請他過去幫忙看一看。
門虛掩着,過佳希坐回椅子上等鐘言聲回來,順便湊近他攤在桌上的一本書看,看了一會兒後發現有一頁下壓着一枚書簽,小心翼翼拿出來一看,書簽後面是手抄的一首詩。
“走了那麽遠,我們去尋找一盞燈。你說,它在一個小站上,注視着周圍的荒草,讓列車靜靜馳過,帶走溫和的記憶。”
字很漂亮,像是他的,但不如他現在的字那般行雲流水,而是工整的楷體,再看一看這張書簽,舊舊的,卻素雅幹淨,她猜這有可能是他很小的時候寫的字。
小時候的他是怎麽樣的呢?寫下這首詩的時候心情又是如何?她天馬行空地想起來,他應該是早熟的孩子,很小獨立,聰明但傲氣,不太合群,更多時候是一個人找樂趣……
“你在看什麽?”
她知道他回來了,就站在身後,頭也不擡就說:“我在讀這首詩,覺得很優美。”
“是我讀小學的時候手抄的一首詩,現在也記不得名字是什麽了。”
“你小時候喜歡讀詩?”
“有一段時間讀了很多,因為我母親喜歡詩歌,書櫃上有很多詩集,我常常随手拿下一本就讀了。”
這是他第一次提到他母親,她的腦海立刻浮現一張面容姣好、氣質娴雅的女人臉,她想他母親就算不是美女,也肯定很有氣質,于是好奇地問:“你和你媽媽長得像嗎?”
誰知他沉默了一會兒後說:“房間裏有她的照片。”
過佳希望向那扇似乎一年四季都關着的門,不敢提出走進去看看的請求。
他無聲地走向那扇門,打開後走進去,片刻後出來,手上拿着一個鋁制相框,放在她的面前,她看見鑲嵌在相框裏的照片是他父母的結婚照。
他的父親年輕時很清秀,但沒有他那麽帥,看起來像是一個很乖的大男生,他母親的長相真的令她驚豔,那是一張換做是現在也不輸電女影明星的臉,黑發白膚,面若桃花。
“你媽媽太美了,好像當年的大明星。”過佳希輕嘆,“難怪你能長成這樣。”
他向她解釋:“她結婚的時候已經三十二歲了。”
“那你爸爸呢?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
“他比她小七歲。”
這樣的年齡差是過佳希沒想到的,不過仔細一看,照片上還是有些端倪的,他母親氣質優雅,眼眸充滿智慧,他父親氣質偏于學生氣一些,看起來像是剛剛畢業的模樣。
“他們讀的是一個大學,她是他的學姐,當然他考上大學的時候,她已經去工作了,他是聽學校裏的人口耳相傳才知道她的名氣,那時候就有些仰慕了,等他工作沒多久後,有一次在聚會上碰到她,對她一見鐘情,主動去搭讪她,雖然被拒絕了,但一直沒有放棄,追了她兩年。”他說,“她本來是打定主意獨身的,但為了他破例了。”
“好浪漫的故事。”過佳希說,“你媽媽對你爸爸來說是女神的存在,幸好他沒放棄,否則也就沒有你了。”
“他是我見過最深情的男人。”
“為什麽?”她很想聽他說下去。
“說來話長,一時間也講不清楚。”
她琢磨了一會兒後問他:“那你的性格像媽媽?”
“很多人這麽說。”
“我也這麽覺得,因為你看起來不會像你爸爸那樣孜孜不倦地去追求一個喜歡的人。”
他和她的眼睛對視,一時間沒有說話。
她被注視的時間長了,竟然有些緊張,不知是不是今天的氣氛不對勁,幾次和他對視都有些不自然,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是微風一樣掠過心頭,很淡但可以不容忽視。
“不一定。”他開口說,“要看喜歡的程度。”
她一怔,然後問他:“對了,你這些年就沒有遇到過喜歡的女生?”
他沉默了很久,并且像是一直會沉默下去。
她猜他是有遇見過,但是因為某些原因錯過了,現在不想再提,于是她也不再問。
氣氛越來越古怪,她想自己是時候離開了,于是站起來說:“謝謝你的招待,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等雪停了吧,我送你到樓下。”
“不用了,我現在就走。”
她拿起包和圍巾,急着朝門口走,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急了,感覺要盡快離開這間暖洋洋的屋子,否則不知道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他走上來一步,想也不想地就用手臂擋住了門,近身地對她說:“聽我的,再等一等。”
她吓了一跳,因為他的手臂已經繞過她的腰按在門上,這樣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他親昵地圈住了她一樣,并且他的聲音實在太近了,落在耳邊的一瞬間,她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忽地往上一提。
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他收回了手,對她說:“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