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天過後,過佳希沒敢深想面對鐘言聲時,那種忽然産生的心動是怎麽一回事,她僅僅定義為“這是錯覺”後就一筆帶過。

雪陸續地下了一周,停歇的當天是一個好天氣,天空湛藍,浮現一道隐隐約約的彩虹,仿佛是一座小橋挂在天幕,令世界充滿了童趣。

還有三天就是小年夜了,過佳希提前放假,回公寓大掃除,清理儲藏室的時候丢了一些已經積了灰塵的東西,關上門前再一次和那只一米二的大熊對視,她拿手指抹去鼻尖的灰,心裏不清楚為什麽還留着它,照理說它是最占地方又用不着的東西,但好幾次了,決定丢的瞬間還是舍不得。

爸爸媽媽要年初三才回來,在這之前她不想一個人冷清地過節,打算去叔叔嬸嬸家求得一點溫暖。

每逢過年前夕,嬸嬸都會置辦年貨,這一回她買了特別多的東西,幾乎連屋子都快放不下了。

過佳希趕到的時候,嬸嬸正在彎腰整理盒裝水果,叔叔坐在搖椅上指點江山,豆豆乖乖地拿筆在便簽上寫下要送禮的人名,再貼在盒子上。

“佳希,你來了?”嬸嬸的額頭上都是汗,“地上都是東西,小心別踩着了,桌子上有剛泡好的熱茶,自己倒一杯喝。”

“好,我喝完就來幫忙。”過佳希放下包,脫下大衣。

叔叔悠哉地指導豆豆:“字要寫端正,別潦草,更不能有錯別字。”

豆豆連連點頭。

等過佳希在沙發上坐下,準備幫忙整理時,無意中瞟見其中一盒山珍禮盒上貼着“小鐘老師”四個字,她問:“你們為鐘言聲也準備了?”

叔叔說:“是啊,有兩大盒呢,明天是周六,讓豆豆去他家上課的時候順便帶過去。”

豆豆及時補充:“我自己還買了一盒餅幹送給他,這樣他就不會餓了。”

過佳希哭笑不得,對他說:“哪有這麽慘?他會自己做飯,怎麽都不會餓肚子的。”

“話不是這樣說的。”叔叔考慮得很周到,慢慢地解釋,“他一個單身男人肯定不會準備得很周全,等過年放假的幾天店鋪的門都關了,要是家裏沒備好吃的難免會餓肚子。”

“是啊,他也沒人照顧,要是病了也沒人知道。”嬸嬸附和。

過佳希徹底明白了,如今在叔叔和嬸嬸的心裏,鐘言聲就是一個忙于工作,沒有人照顧的單身漢,或許還很單純,只懂得埋頭研究學術工作,連冷了餓了都不知道,因此他們十分憐惜他,就連豆豆都常常把“不知道他有沒有吃飯”挂在嘴邊。

不過,他們的顧慮有一定的道理,鐘言聲的确是那種會因為專注工作而忽略自己的人,給他投食也有必要。

花了一下午整理好送人的年貨,所有人都累了,叔叔進屋休息,嬸嬸給老姐妹打電話約時間喝下午茶,過佳希吃着蜜餞,看着豆豆走到角落,拎起兩個袋子試了一試,很快放下,轉身對姐姐撒嬌說:“怎麽辦?太重了。”

過佳希說:“這樣好了,不用你帶去,明天到時間我打車去接你,順便帶上這兩盒。”

豆豆甜甜地說好,然後坐回沙發上,挨着過佳希,一起吃零食。

過佳希低頭瞅一瞅面孔白淨,高鼻梁,睫毛一閃一閃的豆豆,忽然笑着說:“豆豆你快變成小帥哥了。”

豆豆不好意思地說:“還好,和鐘大哥相比,我還差得遠。”

“你也覺得他很帥?”

“當然啊,我覺得他超級帥的,人長得高,還有氣場,就是穿衣品味差了一點。”

“怎麽?你覺得他穿得很難看啊?”

“他好像沒什麽衣服,每次都穿一件灰色的大衣,我不喜歡灰色。”

過佳希回想鐘言聲的穿着,其實他的品味不差,很幹淨很簡約,只不過沒把心思花在穿衣打扮上,看上去太單調了,不符合時下零零後的審美标準。

第二天,過佳希帶着禮品,打車去鐘言聲的家,到的時候,看見門是虛掩的,她輕輕推開,看見豆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鐘言聲則在一旁檢查他做的試卷,因為桌子上放着一盒橙汁和一塊吃了三分之二的蛋糕,空氣中還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鐘言聲聽到動靜聲擡頭一看,很快走過去,低聲問她:“你怎麽來了?”

“我給你送來了年貨,不許拒絕。”過佳希把兩袋東西遞給他,“這些夠你吃一個月了,你争氣點,吃完胖五斤。”

他考慮片刻後收下了。

“時間差不多了,要不喊豆豆起來?”她小聲問。

“讓他再睡一會兒,你可以進來坐一坐。”

于是,過佳希走進門,坐在長沙發上,等着豆豆醒來,不小心和鐘言聲四目相對時,頓時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只好移開視線,背脊往後傾了一些,卻沒料到手恰好就摸到一塊柔軟的珊瑚絨布料,低頭一看,竟然是一件男人的浴袍,很寬松的一件……

“那是我的,早晨洗了澡,忘了整理。”他解釋後伸手拿過,轉身去衛浴室。

她的耳朵忽然就紅了,難怪他身上的氣息特別清爽好聞……

他走回來的時候豆豆剛好醒了,看見姐姐坐在沙發上,驚喜地說:“你來了。”

過佳希莞爾一笑。

鐘言聲回來坐下,順手把修改好的試卷還給豆豆,誇了一句:“只有兩題是錯的。”

豆豆得知結果後特別開心,機靈地說:“你剛才還說如果我只答錯三題就答應我一個要求,現在我只答錯兩題,你更應該答應我了。”

鐘言聲問:“你有什麽要求?”

“我想去看電影,有一部講超級英雄的,最近在熱映,好多同學都看過了。”

出乎意料的是鐘言聲直接答應了:“走吧,我帶你去看電影。”

“真的假的?”豆豆不敢置信,激動地要跳起來,他本來只想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可以去電影院,這對現在的他來說可是很奢侈的事情。

“當然是真的。”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豆豆,“不就是看電影嗎?這有什麽難的?”

豆豆笑得很燦爛,轉頭看向姐姐,又問:“對了,那姐姐可以一起去嗎?”

未等過佳希開口說話,鐘言聲說:“如果她願意的話。”

過佳希站起來,剛想說要不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鐘言聲已經看向她,認真地詢問:“你有時間嗎?和我們一起去看電影怎麽樣?”

她的心咯噔一下,他的表情給她一種錯覺,好像是真的在邀請她,她又一次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移開目光,回答:“好啊,那就一起去吧。”

他們到了春容路的電影院,買好票後等了一會兒,到了時間走進放映廳,豆豆在三個座位中挑了一個視野最好的,然後鐘言聲和過佳希就坐在了一起。

電影放到三分之一的時候,過佳希偶然間發現鐘言聲閉上了眼睛,心想他簡直是神人,在這麽吵的音效下都能睡着,有些不相信,湊近一看原來他只是垂眸而已,根本沒睡,而他看見她靠近,擡起眼睛,黑眸的光比燈還亮,就這樣看着她,她正準備趕緊移開目光,他已經看出她的不自然,反問:“你今天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她心虛了,猜想他肯定發現了她無數次的眼神閃爍。

他不再說話,只是看着她,而她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面對他是很自然的,完全沒有別的想法,更別提有心虛的感覺,便拿出了全部的精神力,專注地看着他,心裏默默發誓,這一回除非他先挪開視線,否則她絕不先移開目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目光依舊靜定,如幽靜的湖心一樣。

她撐大眼睛,眼眶酸到不行,終于眨了眨,沒想到的是竟然掉下一滴眼淚。

她慘敗,低頭去翻包裏的紙巾,他先于她從大衣口袋裏拿出紙巾,遞過去,她沒去接,繼續翻自己的包。

“拿着。”他把紙巾塞在她手裏,低聲說,“別哭了。”

“我哪裏哭了?”她皺眉,覺得他的話很好笑,“我只是眼睛酸了而已。”

他還想說什麽,她已經站起身,說了一句我去一趟洗手間。

在洗手間裏,過佳希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心情起伏,有些不安,有些緊張,更多的是迷茫。

那種微妙的,被他牽引的感覺好像又出現了。

雖然她還不能完全确定,但必須及時打住這樣的錯覺。

因為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好像自己永遠會栽他手中,好像這個世界除了他就沒有其他男人一樣。

想到此,她甚至有些讨厭自己了,在心裏和自己說,不要重蹈覆轍,不要看到人家優秀的一面,你就心神不寧。

最重要的是怎麽能在他面前輕易掉眼淚?難道忘記了四年前自己已經在他面前哭過一回了嗎?當時,他也是像剛才那樣把紙巾遞過來,讓她擦眼淚,那段回憶在此刻浮出水面,輪廓鮮明。

她安靜地在洗手間待了一會兒,等到心情平複下來才走出去。

回去的時候,電影正好播到哀傷的部分,曲調很憂郁,觀衆們停止了竊竊私語,凝神看下去,過佳希幾乎是無聲無息地回到座位,鐘言聲卻第一時間側頭看她,而她把目光落在了大屏幕上。

為了不碰到他的膝蓋,她并着兩腿,往右邊傾斜,一直保持到電影結束。

這部電影有兩個小時,看完後已經快七點,豆豆肚子餓,想吃牛排,于是他們步行去附近的牛排館,當路過一家賣棉花糖的路邊攤時,鐘言聲竟然止步,上前去買了兩個,然後轉身把一個遞給豆豆,另一個遞給她。

“我又不是孩子。”過佳希轉了轉手裏的棉花糖,輕輕地笑了。

“作為補償,希望你可以開心一點。”

她一愣,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麽,因為她剛才在電影院裏哭了,他覺得是自己的責任,所以買了棉花糖賠罪,邏輯上是沒錯的,不過拿棉花糖當賠禮實在有些荒謬,她不是三歲奶娃會因為這個東西破涕而笑,這是連豆豆都不愛吃的。

“好吃。”豆豆很捧場地說。

過佳希聞言看看豆豆,他正大口地咬,似乎吃得津津有味,一看就是裝過頭了,估計是不想辜負他鐘大哥的一番愛意,他打算盡快努力吃完。

“慢點吃。”鐘言聲拍了拍豆豆的肩膀,“不夠的話我們再買兩個。”

豆豆演技很好地微笑,搖了搖頭後說:“一個就夠了,我們還要去吃牛排呢。”

一路上,豆豆又問了很多其他問題,鐘言聲一一為他解答,偏偏豆豆很愛刨根究底,和他交流是沒有盡頭的,當過佳希吃完棉花糖,聽見他們已經聊得很遠,鐘言聲和他說起自己十年前去看的觀星臺,在登封市的一個鎮裏,可以測量日影長度,豆豆追問怎麽測量,他就一句一句地解釋給他聽,怎麽用景符得到太陽的倒像,怎麽尋找到梁影,豆豆聽完後佩服地說:“你好厲害。”

“沒什麽特別厲害的,這些都是古人發明的,并不是我研究出結論的。”他說着看了一眼過佳希,發現她好像也有話要說,便問她:“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她否認了,心想既然豆豆已經誇他了,就沒必要再說一遍讓他開心。

到了牛排館,三人落座後點了餐,不一會兒三份牛排被端上來,豆豆一邊吃一邊繼續和鐘言聲聊天,表現得特別開心,等吃得差不多了,他跑去看廚師現做火焰菜了,餐桌前只剩下過佳希和鐘言聲兩個人,片刻後服務生端上咖啡,過佳希無聲地撕開一包白砂糖倒進咖啡杯裏,再拿小勺子攪拌,她做這些的時候,鐘言聲将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收納入自己的眼睛裏。

她低着頭,烏黑的長發在肩膀上散開,頭頂的發絲有光澤,長睫毛以很慢的速度一眨一眨,皮膚很白,和剛才的棉花糖一樣。她喜歡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小勺,其他指頭微微擡起,一圈一圈地攪拌着咖啡,很耐心地等到撒在表面的白糖都融化了,她才停下了,舀了一勺嘗嘗,然後展現的表情似乎在告訴他,味道還不夠甜。

“還要糖嗎?”他開口問。

“不用了。”她說,“将就着喝吧。”

他問她過年放幾天假,她回答說比別人多兩天,反問他過年放假的幾天會做什麽。

“前三天要去看幾位叔叔和舅舅,後面的幾天在家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或許還要回一趟研究所,到時候看情況,還是想以休息為主。”

“安排得不錯。”過佳希說。

“你呢?除了親戚朋友之外,還會和一些長輩介紹的新朋友見面嗎?”

“什麽意思?”她一開始沒聽懂,片刻後反應過來,“你問我會不會去相親啊?”

“嗯,你會去嗎?”

“目前沒有接到這方面的任何通知。”

他也喝了一口咖啡,似在沉默,似在思量,時間有些久,她的目光落在他輕勾杯柄的食指上,碰巧看見他漂亮的食指微微地動了動,不太明顯,但剛好被她捕捉到了,然後就聽見他說:“你之前問過我這些年有沒有遇到過喜歡的人,那你呢?你這些年遇到了嗎?”

“你問我?”她心裏驚訝,完全沒想到他會關心這個。

“對。”他看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答案。

她停頓了一會兒,然後不知道為什麽就撒謊了,并且是幾乎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就脫口而出:“有啊,他是我同事,一個公司不同部門的。”

她從不屑撒謊,但此刻卻這樣做了,不知自己為何變得如此不正常。

“是嗎?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方便告訴我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艱難地虛構了一個人出來,慢吞吞地說:“長相還不錯,心底善良,做事認真,有責任心,從不屑于別人去争,只是性格有點固執,不過我只是默默地喜歡他,還沒說出口。”

“為什麽不說出口?”

“怕被拒絕,那樣會很尴尬,我還是再等一等好了,争取表現得好一點,看看他會不會注意到我。”她實在編不下去了,頭皮都冒汗了,想着轉移話題聊別的。

他松開咖啡杯柄的手指,再一次問她:“你是真的很喜歡他?”

她不說話,低下頭喝咖啡,在他眼裏她是默認了。

“原來如此。”他的語氣聽不出是半點喜怒哀樂,“祝你成功。”

她怔怔的,忽然感覺喝下去的咖啡泛上來一陣濃郁的苦味,雖然他的聲音聽起來理智,但有些用力。

等到擡頭時她更是吓了一跳,印象中她好像從來沒見過他的眼眸暗成這樣,就像是一盞有開關的燈,不知被誰突然按了下去,忽然變成了無盡的黑暗。

氣氛一下子凝重了很多,變成說什麽都不合适,幸好豆豆很快跑了回來,告訴他們有趣的事情,鐘言聲微微側頭,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耐心地聽他說話,讓過佳希再也看不清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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