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過佳希的生活被施逸的一番話攪渾了,開始心神不寧,她不能判斷這個蓄着胡子,愛行走和冒險的男人的話是真是假,是真的就太離譜了,至少她從未在鐘言聲那裏得到過他在喜歡她的信號,是假的話也不可思議,她又不認識他,他沒必要對她惡作劇。

她差點就想打電話給鐘言聲問個清楚,幸好及時剎車,因為怕他會說:“我朋友是開玩笑的,你不用當真。”

退一萬步說,是真的又怎麽樣?不管他心裏是怎麽想的,他已經拒絕過她一次,當事人都給予她明确的答案了,她何必過于在意其他人的話呢?也許只是施逸誤會罷了。

待她冷靜下來,潛藏在心底的那簇小火苗已經被冷水澆滅了。

不過這一起一落倒讓她看清心底藏着的一些秘密了,她的确還對對他抱有希望,雖然很少。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回想一下,是不是在秀渡村的那天,看見他安然地站在一片混亂論中,背對着她,展現出木秀于林的感覺,是那一刻嗎?一種自然而然的仰慕和少女時期對他的感覺一樣,像是小溪流一樣從角落裏流淌出來。

她越想越煩,最終決定去剪一個頭發。于是,她趁工作日的午休時間去了一趟發廊,本來只打算修剪到肩膀的位置,但是發型設計師強烈建議她剪到耳朵這邊,她想了想也可以,沒有掙紮就同意了,閉上眼睛打盹,睜開眼睛後發現鏡子裏的臉不一樣了,真正應了那句,發型關乎臉型,她原來的瓜子臉看上去圓潤了一些。

摘下圍布後,她的脖子涼涼的,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耳朵,一半躲在頭發裏,再擡一擡眼皮,便可以輕易看見垂下來的劉海。

“你現在看起來很甜美。”設計師走過來,伸手撣了撣她的發心,語氣不無炫耀,“當你走進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适合齊耳短發,果然不出所料。”

“謝謝,我自己也覺得不錯。”

“喜歡的話記得定期來做護理。”設計師低頭看着自己的傑作,嗅了嗅她的頭發,沉聲說,“寶貝,你真的忍心不辦會員?”

過佳希找了一個借口逃之夭夭。

她的新發型廣受好評,同事們說她比以前漂亮了兩點五倍,如果再買一件長款的風衣,配一雙文藝範的皮鞋就完美了,結果她又網購了這些,花掉了半個月的工資。

本以為煩惱會随着三千青絲一同剪短,誰知她還是心煩,尤其是當在電視上看見鐘言聲的時候,更是腦子裏一片混亂。

當時她正在大口地挖冰激淩吃,看到他的剎那怔住,他得了一個傑出建築工程師獎,西裝革履地上臺領獎,還簡單地說了獲獎感言。

她眼睛直直地看着,覺得屏幕裏的他特別有氣質,自帶低調的光芒特效,沉穩地拿着獎杯,簡單地說謝謝,目光完全沒有閃爍,說了幾句後把鏡頭讓給臺下的同行。

這應該是幾天前錄制的,他當時在北方,那現在呢?他回西南地區了嗎?不管怎麽樣,好像都離她很遠,想到這個事實,她心裏有些空落落的,放下了冰激淩的盒子。

他什麽時候回來?她有時候會想,如果他回來了,自己要不要去找他問一下?直接問他施逸的話是真是假好了……如果得到肯定的答複她該繼續做什麽?他的确是她青春期唯一愛慕過的人,但并不一定是現在适合的對象。

想了好久,她發現自己真的越來越別扭了,快往心理變态的方向發展了,一方面明确自己現在對他有期待,但不清楚這樣的感情适不适合現在的自己,另一方面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如施逸所說的,曾經喜歡過她,對比之後她覺得後者比較重要。

随手翻開朋友圈,還是沒有他的消息,他沒有曬獎杯,沒有說自己的動态,沒有分享任何文章,和真空消失了一樣。

她快失眠了。

轉眼間就到四月初,微風徐徐,春暖花開。

這一天,攝制組在體育館門口取景,受邀嘉賓是一個愛好極限運動的年輕小姑娘,她每天早晨都來體育館游泳,無論風雨,堅持不懈,作為編導的過佳希被她的積極樂觀的精神打動了,一邊看着鏡頭裏的她,一邊驚訝地感嘆。

漸漸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小姑娘也不怕生,反而有些人來瘋,就地連做了一百個俯卧撐。

“要一個大號的反光板。”有人說。

“我去車裏拿。”過佳希轉身穿過人群,飛快地往攝制組的車跑。

一個滑板少年疾馳而過,她及時剎車,身體往後一傾,而後站穩了,幸好沒摔倒。

只不過……腰上好像多了一只手?她低頭一看,那只熟悉的手很禮貌地撤開了。

她下意識地轉身,對上他的臉。

春風拂過他的眼眸,他眉目疏朗,短發烏黑,穿了一件淡藍的細格子襯衣,襯得皮膚非常幹淨,她的腦海忽地冒出一句詩來,風柔日薄春猶早。

他也同樣凝視她,似乎在意外她剪了這麽短的頭發,發梢還有一個圓圓的可愛弧度,剛好就貼在耳邊,頭頂有一縷發絲微微豎着,若纖細的羽毛一樣被風吹了吹後倒了下去,他的目光接着往下,她穿了一件淺綠的風衣,裏頭是一件黑色的薄羊毛衫,好像是緊身的關系,完全貼住了腰,腿上是一條七分牛仔褲,雙腿纖細筆直,腳上是一雙軟底的棕色皮鞋。

“你看什麽?”她呆呆地說。

“你不冷嗎?襪子都沒穿。”

“哦,我這雙鞋子不能配襪子穿的。”

“病從腳心入,春天容易感冒,你注意一些。”

她無語了,不知該說什麽好,本想問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但很快腦中有了答案,這裏是體育館,背後的老房子就是他家,他出來轉一轉很正常。

“你剪頭發了?”他見她久久不說話,又問了一句。

“嗯。”她點了點頭,有些拘束,“嫌洗頭麻煩就剪了。”

“很不錯,看上去有精神多了。”

“我要去車上拿東西,先走一步。”她說完和他擦肩而過。

拿着反光板回來的時候她沒看見他,轉頭找了一圈也沒有人,她在心裏埋怨了一句,走得比火箭那麽快。

而後繼續工作,現場的人越來越多,瑣事雜事不斷,又忙了近一個小時才結束,她轉身的時候意外地看見他就坐在花壇旁的休閑椅上,手持筆在速寫本上塗着什麽,椅子的角落擱着一杯咖啡,沒有熱氣,似乎人已經在那坐了很久了。

她停留在原地,安靜地看着他,正好曉宜過來喊她一起去吃飯,她轉頭說:“你們去吃吧,我還有些事。”

然後,她徑直走向他,還沒走近後者已經擡起頭來,她腳步一停,然後勉強在他的注視下一步步走過去。

“你一直坐在這裏看我們工作?”

“對,順便畫了幾張東西。”

“說實話,你是不是對我們拍的小姑娘有興趣?看人家身材好就一直關注。”

“不是。”他回答,“我對她沒興趣。”

過佳希想了想,低頭看看他的速寫本,他畫了一排的人,從唐傭的侍女到敦煌的飛天再到宋代的侍女,筆觸流暢,畫得很精美,嘴上嘀咕:“還說不是在看美女,畫的就是這些。”

他沒說話,似乎是默認了。

她坐下,和他并肩,然後漫不經心地說:“你好像瘦了,是不是沒按時吃飯?”

“你在關心我嗎?”他看着她問。

“只不過是随便問一問。”

“那我也随便問一問,你喜歡的那個人剛從在現場嗎?”

“什麽喜歡……哦,他啊……不在。”過佳希差點就要自己揭穿自己的謊言了。

“那麽,你最近有進展了嗎?他注意到你了嗎?”

“最近很忙,所以我暫時沒什麽進展。”

“連你剪了頭發,都沒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像是聊天一樣,一句一句地問她。

過佳希轉頭,有些無語地看着他,喉嚨苦苦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的話讓她覺得他是真心期待她早日脫單,把那個不存在的人追到手,她隐隐有些懊惱,于是小聲說:“你別再問了,否則是在我傷疤上撒鹽,暗戀本來就很痛苦,明白嗎?”

他的目光像是陽光下的湖,半明半暗,遮住了一半的情緒,再開口時語氣客氣了一些:“抱歉,我不會再打聽這件事。”

氣氛越來越古怪,過佳希原本想說的話已經一句也蹦不出來,耳邊又傳來肚子咕嚕嚕的聲音,清晰動人,傳入身邊的人耳朵。

鐘言聲合上速寫本,對她說:“我現在準備找一個地方吃中飯,你呢?”

“我還沒吃過,同事都走了。”

“那就和我一起去找一個地方吃吧。”

“去哪裏吃?”

“對面的街上有幾家中餐館。”

他們走過去後發現人滿為患,隊伍排得很長,過佳希覺得有些沒勁,轉身對鐘言聲說:“算了,我去便利店随便買一點東西好了。”

他想了想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去我家,我做飯給你吃。”

“你做飯?”

“對,冰箱裏有食材,做兩菜一湯是很簡單的事情,也比較幹淨。”

她遲疑了一瞬後點頭答應了。

沒想到的是,他家冰箱裏放的東西不少,他對此的解釋是昨天剛去了超市采購,她感覺到他的一些微妙的變化,像是開始懂得悉心照顧自己了。

然後他開始做飯,她在一邊幫忙。他拿刀剖魚的時候,她在切土豆,他往湯裏撒鹽的時候,她在拌菜,配合得天衣無縫,很快就做好了兩個菜和一個湯,菜是糖醋瓦塊魚和涼拌海帶絲,湯是蝦皮冬瓜湯。

當他打開電飯煲的時候,一陣熱氣袅袅升騰,她有了一種親切踏實的感覺。

因為肚子太餓了,她吃了不少,當再次去夾魚塊的時候筷尖不小心他的碰在了一起,他不動聲色地退讓,改去夾涼拌菜吃,她慢慢取走魚塊,心底有一絲溫情泛上來。

“為什麽你家的米飯特別好吃?”她問。

“我加了半勺植物油。”

“原來是這樣,難怪看起來很有光澤。”她不由地誇了一句,“你很聰明。”

“是我們食堂的大嫂告訴我的。”

她笑了,又小心翼翼地問:“你的工程完成了?暫時在研究所上班嗎?”

“沒錯。”

湯的熱氣撲在她的臉上,其實她很想問他今年還會不會外出工作,但又不願意聽到肯定的答複,一時間有些遲疑,連夾菜都忘記了。

他見狀把糖醋魚塊的盤子推到她面前,低聲提醒:“快吃吧,否則要涼了。”

她那一雙充滿水汽的眼眸直直看向他,很快就說:“幹嘛都給我?你也吃啊。”

“我晚上還可以做,你多吃點,可以長胖。”

“可是我不想長胖,我要在夏天到來之前瘦到九十斤,這樣就可以穿無袖連衣裙。”

他聞言很不解,認真地問:“那和只剩一副骨架有區別?你為什麽要自虐?”

“我本來就不算很高,就一米六五而已,人家模特一米七才九十斤不到,再說我局部很肥的,你沒看見而已。”

她說着發覺自己的話有些暧昧,于是收口。

他卻對她說:“你本來就不胖,凡事要有主見,別去跟風。”

她沒敢再頂嘴,乖乖地沉默了,不知怎麽回事,只要坐在這張桌前,感覺就是回到以前他幫她輔導功課的日子,他的話讓她無法辯駁。

吃完飯,她提出幫忙洗碗,被他拒絕了,只好坐着吃水果,緩緩環顧四周,忽然發現靠窗的藤椅上擱着一頂鮮豔的帽子,走過去一看,是做工很精致的帽子,圓盤用彩繡點綴,還有一條流蘇。

他洗完碗,走過來告訴她:“這是雲南當地的朋友送給我的禮品。”

“女士帽子?”她轉了轉眼睛,“我想你這個朋友是女的吧,送你當作寄情的物件。”

“你怎麽總想這麽多?完全沒有的事。”他語氣平和地否認,随手拿起頂帽子,輕輕放在她頭上,再看着她。

“怎麽樣?”她問他。

“沒想到很适合你。”他凝眸地看了片刻,然後說,“喜歡嗎?送給你好了。”

“不用了,既然是朋友送給你的肯定有紀念價值,你自己留着比較好。”她趕緊拿下帽子,放回原處,轉而問他這些日子在途中有沒有拍照片。

他去拿了相機給她看,她坐在藤椅上,一張張地翻閱,不知不覺中,他拿了一杯茶就站在她身邊,低頭和她一起看。

“我知道,這是土掌房。”她對着一張照片說。

“聰明。”

“那這是什麽?”

“三坊一照壁,是那邊民居的常見形式。”他簡單解釋了一些關于房子的構造。

“你只拍了房子?都沒有拍吃的嗎?”

“嗯?”

“看來你還沒養成開飯之前随手拍照的好習慣。”她嘆氣,“我好想看當地美食。”

他回憶了一下,把自己在當地吃的幾樣小吃都告訴她,當聽到鮮嫩的汽鍋雞時,她的兩眼有了一道光,他看着她的表情,不由地問:“你不是剛吃過飯嗎?這麽快就饞了?”

“誰讓你說得那麽詳細,又勾起了我的饞蟲,我突然覺得你太适合去做美食節目了,連食物的原料和做菜步驟都記得一清二楚,放了幾勺醬油都不忘,用詞還很精準,聽着讓人流口水。”

“不,是因為聽衆剛好是你,我的話特別對你胃口而已。”

他的聲音和微風一樣,眼眸映照絲絲縷縷的金光,她不由地被電了一下,挪開了眼睛,低頭繼續看照片,偶爾餘光瞟一眼右邊,看見他垂下來的手臂,指甲修剪得很幹淨,邊緣一層薄研,是長期握筆的關系,她想到這雙手剛才為她烹煮了一頓飯,好像有些大材小用了。

從他的角度看,她的頭發始終有一縷是飄忽不定的,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随着她移動腦袋而擺動,他有些看不下去,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擡臂輕輕地幫她順了順,她的發心很軟,有陽光的溫度,讓他的指尖流連了兩秒。

她看完照片後放下相機,擡頭對他說:“鐘言聲,你知道嗎?我每次來這裏都會想起鐘老師,很後悔當時沒有去他病床前看他。”

“他是在睡夢中走的,沒有痛苦,算是不幸中的至幸。”

“但是你肯定難過。”

“對,一開始無法接受,直到一年後的某一天,我夢見小時候的情景,他坐在書桌後,我推門進去找書,他摘下眼鏡微笑地看我,然後地對我說,他要先走一步了,讓我繼續認真工作,多讀書,早日成家,六十年後再去和他見面,夢醒了我終于接受他離開的事實。”

他很平靜地陳述這些,但在她聽來很傷感。

她站起來,看着他的眼睛,啞聲說:“我不該問的,你別再難過了。”

“還好,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會讓自己無止盡地難過下去,那樣沒有任何意義,我會繼續好好地生活。”

這是一個成熟人面對生死的态度。

她忽然心念一動,鼓足勇氣地對他說:“我想你應該完成鐘老師的遺願,成家立業,他不希望看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

她私心想試探一下,施逸說的話是否屬實,他現在的心裏有沒有她。

“再等一等吧。”他說,“這樣的事情光着急也沒用。”

她的眼眸暗了下去,片刻後反應過來,這是他一貫的說辭,他始終沒有想過結束單身,也就是說他并沒有心上人,她的心裏瞬間湧上一陣明顯的失望,一會兒後說:“那你自己看着辦吧,哦,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

她說完轉身走到桌前,披上風衣,拿起包就走,他很自然地跟上來,拿起車鑰匙,決定送她。

“鐘言聲。”她回頭,認真地拒絕,“你不用送我了。”

“沒事,下午我有時間。”

“真的不用了。”

“我有車,送你回去很方便。”他看着她的眼睛,語氣忽地越發溫柔下去。

她盯着他那雙始終沉靜如一潭望不到底的湖的眼眸,有一瞬間很難過,他以後會屬于哪一個女人?不管是誰,總有一天,他的性格、才華、會照顧人、會做美味的飯菜等等這些優點都會毫無保留被一個優秀的女人拿走,如果是這樣,何必讓她看見?

一想到這裏,她不由地擡起手輕輕推開他,有些煩躁地說:“你不要送我回去了,別再浪費時間了。”

他眼眸一滞,依舊看着她,半晌後把車鑰匙放進口袋,對她說:“那我送你到樓下吧。”

“不用了,就在這裏告別。”她轉過身,快步走出去。

“過佳希,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

她聽到他的聲音,腳步一停,險些左腳踩到右腳,站定後沒有再回頭,不知道還能說什麽,難道他是這樣想的?如果是這樣,她真的無話可說,帶着心酸的感覺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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